新刊契約文書S.2746v6再探討*

陳麗萍

S.2746號高24釐米，長672.1釐米，首殘尾全，尾題“金光明最勝王經卷第一”，卷末附音义兩行(1)據朱若溪《金光明經敦煌寫本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7年，523—524頁)，S.2746號爲義净譯十卷本的抄本。；S.2746v由若干古代裱補紙組成，其中十塊上有字迹。S.2746號的圖版首刊於《敦煌寶藏》，但裱補紙皆未定名。(2)黄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23册，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73—86頁。《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將S.2746v中的五塊裱補纸統一定名爲《殘片》，還識讀了其中部分文字：

拾四人更帖 /押牙王佛德 /馬一頭折粟 /十六日還麥八石 /絲一疋折白褐三四尺(3)《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第4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236頁。

《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録》(下行文多簡稱《釋録》)正式過録了這五塊殘片並予以定名《辛巳年押牙王佛德買馱馬契》：

(前缺)

(後缺)

《釋録》説明：“此件正面爲《金光明最勝王經》，背面以數殘片修補該經。前幾片内容爲佛經，故不録。後五片字體一致，應爲契約文書，當是同一件文書被剪裁用以補經，其中兩片可以直接綴合，一片有指節符號，可以確定是契約末尾。”(4)郝春文主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録》第14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209—210頁。不過《釋録》未明確其中哪兩塊殘片可以綴合，也因未分行，使録文實際上仍難以通讀。

《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下行文多簡稱《遺書》)也刊出了S.2746號的圖版並有詳細題解，確定該卷爲歸義軍時期寫本，還首次描述了S.2746v裱補紙中的幾塊佛教類文書，它們分别爲“大般若波羅蜜多經護首”“妙法蓮華經”(兩片)和“某經護首”(兩片)，至於由五塊殘片組成的契約 ，《遺書》的録文和定名皆以《釋録》爲準，但所幸録文分行，對殘片間次序的排列也有所調整。(5)方廣錩、吴芳思主編《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第50册，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年，圖版144—157頁，條記目録3—4頁。

(首殘)

辛巳年十二月十九‖日，押牙王佛德□…□ /

馱馬壹頭，斷價□…□ /

……

□…□拾段，更帖頭(？)□…□ /

□…□典(？)家(？)女(？)願面上□…□ /

□…□ /碩，麥拾石，乾果□…□ /

□…□月十六日還麥八石□…□ /

□…□絲一疋，折白褐三段，□…□ /

□…□斜褐柒段，恐□…□ /

□…□取本物色，故勒 /‖□…□憑。(附指節印) /

(尾殘)

學界對S.2746v整體狀況的認知在不斷深入，但可能囿於各自書體以及其他因素，以上著作對其中契約文書(據《遺書》編號次序當爲S.2746v6)的綴合、録文等還有尚待提升之處，故本文在前賢的基礎上略有發覆。

S.2746v6中的五塊契約殘片大小不一，其中“十六日還”片最大，高、寬約爲11×13釐米；“辛巳年”片約爲11×2.6釐米；“拾段”片約爲6.6×2.6釐米；“押牙王仏德”片約爲9×2.6釐米；“憑”片約爲9×3釐米(6)以上文書尺寸皆依據IDP網站提供的圖版及比例尺所顯示的數據。。分析各片内容和殘存字迹，再參考其他相關類型契約(詳下)，其實可以綴合的殘片不止兩塊。

具體來看，“押牙王仏德”片可綴接在“辛巳年”片下部，這是前賢已經確定了的，兩片中的“九”“日”字處能完全銜接。再據“辛巳年”片與“拾段”片各殘存的半邊字迹，可確定“拾段”片應綴合在“辛巳年”片的左側，兩半字迹就可拼合成完整的“馬壹頭，斷價”句。《遺書》雖在録文中也體現了這一綴合關係，但將“”釋讀成了“馱”。此外，“憑”片又可綴合在“十六日還”片最上端，但它們與前三片之間的内容無法連貫通讀。如此，S.246v6的内容大致可過録如下(7)加黑字爲綴合銜接處；加__字爲兩塊殘片共有字，内爲補字，()内爲校改字。：

(前缺)

(後缺)

《釋録》已將S.2746v6定性爲“買馬契”。參考其他牲畜買賣契的内容與書寫格式，如羽271《癸未年十一月廿九日百姓史喜酥買馬契》“癸未年十一月廿九日立契。百姓史喜酥家内欠少鞍馬，遂於押牙徐會兒面上買五歲騍馬壹疋，斷作馬價生絹叄疋”句(8)陳麗萍《杏雨書屋藏敦煌契約文書匯録》，黄正建主編《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4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173—177頁。；P.4083《丁巳年通頰百姓唐清奴買牛契》“丁巳年正月十一日，通頰百姓唐清奴爲緣家中欠少牛畜，遂於同鄉百姓楊忽律元面上買伍歲耕牛壹頭，斷作價直生絹一疋”句(9)沙知《敦煌契約文書輯校》，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70頁。，S.2746v6是一件買馬契無疑，也當重定名《辛巳年十二月十九日押衙王佛德買馬契》。此外，本件契約中的三個關鍵詞彙需要贅述幾句。

第二，“更帖”之解。據S.6233v《寅年報恩寺寺主博换驢牛契》“如今將青草驢壹頭柒歲，更帖細布一疋，博换玉關鄉驛户”句(15)《敦煌契約文書輯校》，57頁。，可知“更帖”就是“再加”之意，即以一頭驢再加一匹細布换取一頭牛的交易。這也説明，王佛德要買一匹馬，除了付出某紡織品十段，還要再加其他物品才能成交。

第三，辛巳年。敦煌契約文書中的“辛巳年”契還有： P.2633v《辛巳年慈惠鄉百姓康不子貸生絹契(習字)》(16)《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79頁。、P.2817v《辛巳年敦煌鄉百姓郝獵丹貸生絹契(習字)》(17)《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80頁。、S.5652《辛巳年金光明寺僧保真貸紅繒契》(18)《敦煌契約文書輯校》，230頁。、BD02381v《辛巳年洪池鄉百姓何通子典男契》(19)《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第33册，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344頁。等，但前賢對“辛巳年”所屬年代的認知並不統一，分爲921與981年之别，但又都不確定，因此要判定本件買馬契的具體時限，還需要更多其他參照。

《釋録》與《遺書》皆認爲這五塊殘片出自同一契約，主要依據的是諸殘片的字體一致，但前三片與後兩片在内容上並無關聯或銜接，後兩片的内容或書寫模式也皆不見於同類(牲畜買賣)契約，倒是與大量借貸契有高度的相似點，如P.3192v《唐大中十二年敦煌鄉百姓孟憨奴便麥粟契(習字)》“於朝國邊便麥陸碩、粟叁碩。……其麥粟自限至秋八月卅日還以納足。……一仰保人代還。恐人無信，故立私契”。(20)《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59頁。BD09520v2《癸未年四月十五日平康鄉百姓沈延慶貸緤契(稿)》“於張修造面上貸緤一疋，……利頭現還羊皮壹章(張)……故□□契，用唯(爲)後驗，書紙爲憑”(21)《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第106册，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40頁。；Дх.01377《乙酉年莫高鄉百姓張保全貸絹契》“李阿察面上貸黄絲生絹壹疋，……其絹利頭，現還麥粟肆碩。……一仰口承男長千面上取絹。……故勒兹契，用爲後憑”(22)《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85頁。；S.4445《己丑年龍家何願德貸褐契》“永安寺僧長千面上貸出褐叁段，白褐壹段。……一仰口承弟定德、丑子面上取本褐。……故立此契，用爲後憑”(23)《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88頁。；S.5632《辛酉年陳寶山貸絹契》“於弟師僧報堅面上貸生絹壹疋，……其絹利潤見還麥肆碩。其絹限至來年九月一日填還本絹。……故勒私契，用爲後憑”(24)《敦煌契約文書輯校》，221頁。等内容皆可資對比，顯示後兩片很可能是一件(糧食或紡織品)借貸契的殘存部分。

具體來看，本件契約第1行爲某人向“願子”借貸的立契起首，第2行應爲對借貸糧食(或借貸紡織品)的利頭多少和乾濕狀況的描述，第3行爲限時償還部分糧食(或利頭)的約定。而第4—5行較爲特殊，因爲又出現了紡織品“白褐”與“斜褐”，這可能又是對借貸物(不論是紡織品還是糧食)的一種折價説明，如據P.3004《乙巳年兵馬使徐留通欠絹契》“龍興寺上座深善先於官中有恩澤絹柒疋，當便兵馬使徐留通招將覓職，見便填還，得諸雜絹價兩疋半，更殘四疋半絹，……價貳拾貳碩已來”。(25)《敦煌契約文書輯校》，211頁。或者本契約是一件罕見的糧食與紡織品綜合或貳次借貸的文書。還如P.3124《甲午年鄧善子貸絹契》“於鄧上座面上貸生絹壹疋，長叁丈捌尺五寸，……又貸生絹壹疋，長叁丈玖尺，……其絹限至十一月填還”(26)《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94頁。；P.3453《辛丑年賈彦昌貸絹契》“於龍興寺上座心善面上貸生絹壹疋，……又貸帛絁綿綾壹疋，……本絹限入後壹月還納”(27)《敦煌契約文書輯校》，205頁。，敦煌借貸契中存在借貸物間各種折價或者一次借貸兩種物品的現象，雖然目前所見一次借貸兩種物品仍皆爲紡織品，但也不能排除糧食與紡織品一起借貸的可能性。

此外，本件借貸契中的“乾果”當爲“乾貨”或“乾濕”。如S.3877v《唐乾寧四年平康鄉百姓張義全賣舍契(習字)》“斷作價直伍拾碩，内斛斗乾貨各半”(28)《敦煌契約文書輯校》，188頁。，其中“乾貨”應是“乾濕”之意。還如BD16238《甲辰年洪池鄉百姓安員進賣舍契》“乾濕衆(中)亭，合過物叄拾玖碩玖斗叁升”(29)《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第146册，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12年，46頁。、P.3649v《後周顯德四年敦煌鄉百姓吴盈順賣地契(習字)》“斷作地價每尺兩碩，乾濕中亭”(30)《敦煌契約文書輯校》，30頁。、S.3877v《丙子年赤心鄉百姓阿吴賣兒契》“斷作時價乾濕共叁拾石”(31)《敦煌契約文書輯校》，75頁。，皆説明諸契約涉及到有關糧食交付時，都會强調有乾濕之别，或進一步强調乾濕各半的概念。因此，本借貸契中的“果”當爲“貨”或“濕”之别字，很可能就是與“貨”音相近的别字。

綜上，S.2746v6内包含了兩種契約，一件爲買馬契，一件很可能爲某借貸契，二者字迹接近，説明它們可能出自同一抄本。買馬契因僅存3行，很難判斷是爲抄件還是實用契約；而疑似借貸契文末有結束符號，説明這應該是一件實用文書，但少了契尾部分，無法得見借貸雙方和見證人的簽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