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栖
做什么事情都有大王。玩杏核也有大王,杏核大王是鸭子徐善明。徐善明走路外八字,一跩一跩的,看上去像鸭子走路,大家就叫他鸭子。
我们喜欢一种叫作“隔山打虎”的玩法。两个人各出同等数量的杏核,通过剪刀包袱锤决出先后,先行一方把杏核撒出去,另一方从中挑出他认为排列难度最大的三颗杏核留下。先行一方用大拇指挑弹第一颗杏核,越过第二颗杏核,去击打第三颗杏核。第一颗杏核不能碰到作为障碍的第二颗杏核,如果碰到就算输了。击中第三颗杏核就算赢了,赢者通吃。要是没有击中,就换对方击打,以此类推。
鸭子徐善明厉害极了,见谁赢谁,因为他有一件与众不同的武器。鸭子右手拇指上的指甲留有一寸多长,用剪刀修成铲状,铲子头很尖,还往上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通体看上去寒光闪闪,像是在工厂里用不锈钢打出来的。
有了这个玩意,鸭子无论碰到多么难对付的局面,只要杏核边缘距离地面留出一个指甲厚薄的缝隙,他把怪指甲往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塞进去,再用食指捏住拇指一挑,那杏核竟能垂直地飞起来,越过障碍,击中目标。
我们也想弄这么一个武器,有人倒是费尽辛苦,不啃不咬,真的把指甲留了那么长,也修成了那样的形状,但无奈指甲长了,不是变脆就是变软,搞不好还会劈了,尤其弄不出那个弧度来。
所以在整个山水沟街,只有鸭子有这种古怪的指甲,那是真真正正的独门暗器。
我们街上到处都是一堆一堆撅着屁股挤在一起的家伙,都是在玩杏核。鸭子像一匹狼一样,在街上逡巡,他噗噗地喷着鼻子,闻着味道,瞅准了就猛扑过去。
鸭子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大家口袋里的杏核掏得一干二净,毫不留情!
令人费解的是,即使鸭子赢的杏核堆积如山,他也从来不会送给别人一颗,甚至没人能从他手里借出一颗杏核。在这个问题上,他是一个最最小气的守财奴!
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传十,十传百,鸭子玩杏核的名声逐渐传到外面去啦!
有一天,有人找上门来挑战。此人名叫孙建国,他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哗啦哗啦地来了。孙建国把书包打开,我们都伸头去看。“哇!”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那个书包里装了满满的黄澄澄的杏核!
我们都带着崇敬的心情打量孙建国。我们觉得这个大个子就是天下最富有的大富翁。
知道孙建国为什么有这么多杏核吗?因为他爸爸是红星罐头厂的!罐头厂的产品与季节有关。下来苹果就生产苹果罐头,下来黄桃就生产黄桃罐头,下来鸭梨就生产鸭梨罐头。现在这个季节正是红星罐头厂做糖水杏子罐头的时候!
二米的小弟弟五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杏核,他伸手想去摸摸。和孙建国一起来的两个家伙呵斥了一下,五米吓得一下子缩回手来。
孙建国却豪爽地抓了一把杏核塞给五米,五米高兴得什么似的。我对孙建国也心生好感。
然后就开始比赛。
孙建国肯定不是拥有魔鬼指甲的鸭子的对手,逐渐地,他书包里的杏核越来越少,鸭子的口袋越来越鼓。
孙建国终于输掉了最后一颗杏核。鸭子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土,把那个鼓鼓的面口袋扛在肩上,准备回家。
“先别走!”孙建国叫了一声,我们发现孙建国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对鸭子说,“你不能赢了就走!”
“那继续来啊!”鸭子说话很怄人。他朝孙建国脚边指指,那个空空的书包瘫在那里,像一个被放完气的轮胎,也像一个泄了气的蛤蟆。
“你先借我,”孙建国涨红着脸说,“我明天就还!”
“不借!”鸭子说。
“借一还三!”孙建国把鸭子拉住,“行不行?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不行!”鸭子很干脆。
“那就还六!总该行了吧,你这个强盗!”孙建国叫起来。
“不借!”可是鸭子这个傻瓜说。
我们对鸭子的回答很吃惊,这么便宜的买卖为什么不干?二老扁拉拉他的衣服,问他干吗不借。鸭子回头小声对我们说:“万一输回去呢?就是赢了也没地方找他要去啊!”
“借吧!”孙建国可怜巴巴地说,“借一还……”
“我说了不借!”鸭子非常干脆,“有就玩,没有就算!”
“你这个……”孙建国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扭头看看,“我刚才还给了他一把……”孙建国指着五米说,五米赶紧把自己的口袋捂住。
“那你问他要好了。”鸭子冷冷地说。
“把杏核给我用一下好吗?”孙建国好声好气地对五米说,“算借,我接着还……”
孙建国话还没说完,五米拔腿跑了。
鸭子扛着口袋也走了。
孙建国气炸了,他蹦起来,向鸭子扑过去。鸭子吓得紧紧抱住鼓鼓的面口袋。
孙建国和鸭子就争夺起面口袋来。孙建国个头儿比鸭子高一截,撕扯之中很快占了上风。鸭子的头上挨了他好几拳。但鸭子像一只咬住东西的小鳖,他低着头,死死地抱着面口袋不放。
“干吗?干吗干吗?”我们突然听到有人喊,“谁打架?快松手!”
我们扭头一看,是送煤球的赵理践来了。
孙建国和鸭子把那个装满杏核的面口袋扯碎了,黄澄澄的杏核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
鴨子哇地哭起来。赵理践停下车跑过来,朝孙建国的屁股上来了两脚。他见不得以大欺小这种事情。孙建国也哭起来。鸭子边哭边去捡他的杏核。
我们于是就散了……
秋风起了,玩杏核的把戏就结束了。
有一天,我妈擀饼没擀面杖,叫我去鸭子家借。我一进鸭子家门,见鸭子坐在那里,用锤子啪啪地砸杏核。墙角堆着一堆杏核,看上去像一座小山。
我知道鸭子他妈又要腌杏仁咸菜了。鸭子他妈特别会腌咸菜,她腌的咸菜非常好吃,连那个卖肉的郭一刀都来找她要咸菜,说鸭子他妈腌的咸菜又下饭又刮油。不过干吗要腌这么多杏仁咸菜呢?我觉得再好吃鸭子家也吃不完呀!我就问鸭子。
“给我爸捎去。”鸭子抬头看看我。
“我们家善明真不赖!”鸭子他妈正在刷腌咸菜用的粗瓷坛子,她对我说,“弄回来这么多杏核,”她指指那堆杏核山,“去年腌好了给他爸捎去,他爸说他们队上的人都爱吃,叫今年多腌点,我还发愁到哪里去弄这么多杏仁儿呢!他爸那伙人有口福啦!”
鸭子的爸爸是开卡车的司机,过去给铁路货场运货,现在支援大三线建设去了陕西,很难得见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