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钱
我跟赵四喜,两个三俗少女,没理想,没情怀,灵魂也没香气,我们只想过天天脸上敷十张面膜,想喝多少养乐多就喝多少的奢靡生活。然而真实的生活却是,我们天天都为了几千块钱的房租奔波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做面膜,也没时间喝养乐多。
年初,我们搬进了现在这个家,除了地段不错之外其他都很错。公寓很旧很破,楼上楼下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楼梯的声控灯老是失灵,整栋楼的电路都是旧的,开空调时连头发都不敢吹,刚搬进来时还能时不时看到蟑螂俏皮的身影。而我们为了省几百块钱的清洁费,自己抡着胳膊打扫了整整两天。记得那天打扫完之后,我跟赵四喜坐在地上放空了三个小时,全程没说一句话。
那时候,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实习,除了天天对着屏幕做一些烦琐的无用功之外,还要身兼快递签收员、外卖点单机等要职,每天早上为了能赶在最后一秒打到卡而在路上夺命狂奔,长期佩戴隐形眼镜所以眼睛总是周期性地发炎,每个月底领工资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上演法治在线的某期节目——《追问:花季少女血泪打工背后是有怎样的故事》。
当然,赵四喜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比我低一级,除了每周要上三天课,应付数不清的工科制图作业之外,还要出去给人拍照挣外快,一有空就在電脑前用PS对他人的长相进行二次创作,经常为了逃课花尽毕生才华编理由。
法租界先生出现的时候,我和赵四喜的生活刚有了一些转机。我因为在网上发了几篇小文章,写了点三流段子,攒了那么几千个粉丝,当时自我感觉特别好。至于赵四喜,因为照片拍得比较有风格,不小心上了一些年轻潮流杂志,也算小有名气。有一次,我跟赵四喜在酒吧门口照常猎艳的时候,她拍了一个拿长柄伞的男人,后来那张照片被登在一本还蛮有名的杂志上,巧的是刚好被那个男人看到了,他们就这么认识了。法租界先生的真名跟香港一个很老派的男演员一样,因为他的工作室在原法租界的一个小别墅里,私下里我们就一直叫他法租界先生。
这是赵四喜20岁这一年里唯一的一段桃花,但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每个年轻人都会有的桃花。热恋的时候平均每天打两个小时电话发五百条微信,洗澡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手机叼进浴室。但是坏就坏在这段感情大多数时候都是赵四喜一厢情愿。
赵四喜谈恋爱的这段时间,我的生活也经历了一些特别大的变化。因为不堪压力,我离开了原先那家广告公司,进了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但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差别。在对这个行业手足无措的时候,我接受了妈妈的意见,决定出国换个专业读研。
有天晚上,我在通宵赶各种乱七八糟的申请材料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三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出国花的这几十万元以后能不能挣回来啊?”“学的新专业真的适合我吗?”“万一被国外的王子看上了那我还要不要回来呢?”好吧,我承认最后一个问题是我瞎编的。但前面两个问题却实实在在把我撂倒了,我陷入了21岁恐慌症中,觉得自己突然毫无准备地被推到了世界的中间,一下子,不管好的坏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儿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越想越恐慌,就跑去把赵四喜从被窝里拽出来。“你觉得你20岁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赵四喜把她的手臂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就跟我手臂上的这文身一样吧,看上去生动艳丽,嚣张跋扈,却没人知道为了躲过妈妈的视线,它必须小心翼翼地窝在隐秘的胳肢窝的旁边。”
赵四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大钱,其实我跟法租界分手时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瞬间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时我从他家搬出来,一个人坐地铁,提着好几个大包,地铁在每个站点大概停33秒,我没提前准备,地铁都停了的时候我才急急忙忙整理行李,屏蔽门开始嘟嘟叫的时候,我还在抓大包小包,好不容易都拿上了,冲到门边的时候,门已经开始合拢了,喉咙里刚要叫出的那个‘啊在出口时也只是变成了轻轻一声‘唉。当时我真的很沮丧,但我一想到你在家里等我,我还是给自己打了打气,重新折回去坐地铁。我想这可能就是我的20岁吧,充斥着数不清的慌乱和尴尬,但我心里明白,最终我还是能够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说到这里你们大概也知道了,我们的少女时代并没有那么好,甚至有一点糟,但它跟你们每个人的少女时代都一样,时不时有亟待解决的考试,每周都为夜生活的行头而发愁,没钱是常态,什么都想吃但又什么都不敢吃,笑起来像一辆柴油没加满的拖拉机,迷信虚头巴脑的星座运势,发很多朋友圈不定时又把它们都删光,流过一些普普通通谁都有的眼泪,遭遇过几场普普通通谁都会碰到的爱情,对不喜欢的人非常残酷,对不喜欢的事情非常刻薄,但也会被一些亲密的关系打败。
可无论怎样,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些好的坏的,全是属于我们生命最鲜活的见证。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少女时代永远不要过去,如果不可以,那我就跟它好好握个手,然后在下一个分镜中转身走向更好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