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离力力
有朋友拍了超市里卖的杨梅,十元一盒,我看了之后说他买的杨梅有点小,我在仙居采摘的杨梅比这大很多。他说:“嗯,好像直径确实比我买的大了至少五毫米。但是你觉得自己亲手摘到的更好,这是由于心理学上的禀赋效应:当一个人拥有某个物品时,他对该物品价值的评估要大于没有拥有这项物品的时候。”我有点惊讶,说日常聊天要这么玩啊?你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一个概念,不用一下就心里痒吗?我说:“仙居的杨梅就是以乒乓球那么大而知名的,这是公认的。”他还是不服.说:“日本的甜瓜拍卖会上,比的是甜瓜的甜度而不是大小。”我说仙居杨梅的甜度也没问题,在此基础上。才比的大小。
我现在越发感觉,跟人聊天时要平心静气、注意分寸,但有时真是忍无可忍。比如我那天买了好多礦泉水,都是自己往家搬的。有人就说:“你这样太女汉子了,一点儿也不娇弱。”第二天我说,起床后觉得有点头痛。他说:“你也太娇弱了。”我有点怒不可遏:“怎么?我难道是泥捏的吗?要我硬我就得硬,要我软我就得软?永远也做不到恰到好处。”
聊天太客气显得平淡,太犀利就有可能不欢而散。历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说,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聚会的参与者有着“潇洒高雅的尊严、文质彬彬的和蔼态度、思想学术上的自由、敏慧的才思以及优美的文学艺术的爱好”。跟这种人交谈太正经。“各种出身的人,只要有必要的才能和教养,就可以在谈话、诙谐和真挚的美妙的酬酢中来消磨时光。”至于什么样必要的才能和教养,就有点难以捉摸了。
聊天时人应该多自嘲,或者嘲笑全人类而不是嘲笑个别人。美国学者威廉·欧文在《像哲学家一样生活》一书中说,西方古代的犬儒派以风趣和智慧著称。比如,有人问,一个男人应该和什么样的女人结婚。安提西尼回答说,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他都会把日子过到后悔不已:“如果她美丽.你无法让她专属于你;如果她丑陋,你代价惨重。”在与人交往的问题上,他评论说:“跟乌鸦交友也比跟马屁精交友好:因为前一种情况下你是死后被吞食的,而在后一种情况下你是被生吞活剥的。”
会写的人不一定会聊.但会聊的人差不多就会写。英国作家马修.斯特吉斯说,王尔德特别擅长聊天,他声音低沉悦耳,时而急切、欢快,但基本上字斟句酌、娓娓道来,甚至有点懒洋洋的。他风趣、擅长讲故事,会让对方觉得自己跟他一样优秀。他通过交谈打磨自己的想法,测试其效果。他反复讲述自己编的故事,试验不同的结尾和语气。他的文章《撒谎的衰落》《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读起来如闻其声。他在《撒谎的衰落》中说:“人能相信不可能,但从不相信机会渺茫。”
谈话给王尔德带来了成功,但也毁了他。在受审时,他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贫嘴,让自己遭受牢狱之灾,他后来说:“如果谁能教会英国人表达,教会爱尔兰人倾听,社会就文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