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
深夜醒来,我独自走到庭中。
四下是彻底的黑,衬得满天星子水清清的。
我好久没有领略黑色的美。我想起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在舞会里,别的女孩以为她要穿紫罗兰色的衣服,但她竟穿了一件墨黑的衣服,項间一圈晶莹剔亮的钻石,风华绝代。
文明把黑夜弄脏了,黑色是一种极娇贵的颜色,比白色更沾不得异物。
黑夜里,繁星下,大树兀然矗立,看起来比白天更高大。20世纪留下的那所老屋,一片瓦叠一片瓦,说不尽的沧桑。
忽然,我感到自己被桂花香包围了。
一定有一棵桂树,我看不见,可是它在那里。桂树是一种在白天都不容易看见的树,何况在黑如松烟的夜里?如果一定要找,用鼻子应该也找得到。但是,何必呢?找到桂树并不重要,能站在桂花浓馥古典的香味里,听那气息在噫吐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庭中绕了几圈,又毫无错误地回到桂花的疆界里,直到我的整个肺腑都甜馥起来。
有如一个信徒和神明之间的神秘经验,那夜的桂花对我而言,也是一种神秘经验。有一种花,你没有看见,却笃信它存在。有一种声音,你没有听见,却自知你了解。
(聃聃 摘自《不知有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