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伟
在实验田里待得太久
我沾染了许多作物的习性
而木讷,是最褒贬不一的一个
像一株含羞草,我总是怯于
表达自己的情感。每当有人靠近
我就急忙紧锁两间心房
也有避之不及的时候,比如此刻
我被不明兆赫的眼波击中
坐在田埂边,用狗尾草编一枚戒 指
别问它有多重,我无法回答
千千结与克拉之间
的换算关系,还有待推敲、证明
但日落前,我必须把信物送出
无论定情与否。炊烟、稻田
亦或迎面而来的陌生人,都有可 能
前提是,千万不能嫌它廉价
经过锄头和除草剂的无数次锤炼
它已经具备了金属的所有特性
又一次独自坐在田埂边
与以往不同的是
此刻,许多心事也正随着
漫天的飘雪纷纷落地
我无法躲避
生活再次命制的试题,正如
这半亩冬小麦一样
无法抗拒来自严寒的检阅
我并非生性豁达
只是这世间的许多道理
像极了一茬茬农作物
舍力躬耕的人,总会顿悟
唯有落在庄稼地里的雪
才能被称作棉花,我总这么
固执己见。说话间,北风
拿着弹花锤,把它们制成了棉被
雪停后就是毕业季
因而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
时间能稍微滞留几步,好让我
在田边完成最后一次抒情
过了这个冬天,我就是
一个即将远嫁他乡的姑娘
三年多的时间,这片实验田
一直在为我准备嫁妆
我并不清楚
这匹野马放牧的具体时间
以至于没有想到,眼前
这稻子的金黄和棉花的雪白
是它留在实验田里的蹄印
其实,很早之前
远方就曾传来它清脆的马蹄声
空气中,裹藏着一层
奔腾和泥土的味道。只是那时候
我的感官还是一块绝缘体
昨夜,它用铁蹄
踏破了宿舍的玻璃窗。耳边
此起彼伏的嘶鸣昼夜未停
原以为晒过的被子,已储存了
足够的阳光。牙关却仍声声作响
连阳光都勒不住的狂野
就更不能苛责月光多么无力
不是宽宥,三杯两盏过后
我的体内就会出现,比这两种光
更加柔韧结实的缰绳
一根竹签的韧劲
足以将几匹山峦穿成一串
在雪花纷飞的街头
治愈我麻木多年的味蕾
沿街叫卖糖葫芦的老妇人
或许,也曾在童话里卖过火柴
当山楂和冰糖在舌尖彼此交心时
我似乎尝到了她的人生况味
这年初的庙会上,我宁愿相信
她是一个乔装的修行居士
而草把上的冰糖葫芦
是她参悟多年所得的偈语
我并非对她的遭遇充耳不闻
当淤青掩盖了老年斑
一些苦难也随之被隐匿
她因此,又一次焕发青春
至于步履蹒跚
除了作年迈体衰的解释
至少还有一层意思
以表达她屡跌不倒的意志
当惯性把你推到
它力所能及的最高点,你刚好
可以通过落日——这面黄昏
时的铜镜,来打量自己的一天
以时、分、秒计的光阴
被钟摆运动一分为二
你无法改变,前荡是黑夜
后摆近黄昏的局面
你坚信,秋千荡漾时的弧度
就是你的生活态度。而高低交替
的位置感,预示着夜里
又有一个跳崖的梦在等你
当你再次远眺,视野
已装下无数个相同的日子
你坐在简易秋千上,眼前是
留守山村的一个个春天
在东关街特产商店
店员向我推荐三和四美。那
满身皱纹的玻璃坛中
腌制好的时光,散发出酱香味
它宫廷御膳的背景
动摇了我购买的决心
我从夜郎来,舌尖上的味蕾
不允许我向任何食物谄媚
走在石板路上,仿佛就
置身于一锅沸水
夏日用高温把我焯一遍
以防我变质、走味
偶尔,我也会选用梨花泪
或黄昏之吻,作为腌制的食材
每当记忆涨潮的时候
我就切下一小块,用来佐酒
他的记事本上
永远挂着一把密码锁
所有羞于示人的梦
全被他幽禁在字里行间
与集邮不同,他从未想过
和别人交换彼此的藏品
在怪诞心理行为学中,腼腆
是他从子宫里带来的胎记
也有分门别类。通过
词性可以管窥到他的审美标准
关于日期和天气,并非可有可无
集梦时的批注就隐匿于此
每当大病一场,他就
从牢笼中释放出几只生灵
周公的解梦手册中
只有善念能医治他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