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酬谢苍生（组诗）

段若兮

拂 晓

——光！……光？！

光从黑夜的栅栏里涌出来，从地平线上升起

来！

越升越高！

光之轿辇，你将运载万物从清晨走向暮晚

走入星空的墓园

风携带着光从晦暗清香的林中穿过，也穿透

了我

空气有一种陌生的清冽和明亮

露珠晶莹，滚动，可是昨夜星辰遗落的梦

境？

……光穿透了我

诸神，我何以谢你？

你又把新的一天赐予了我

相 见

你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校门

低著头，还在思索那道没有解出的题目

皱眉时，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头发又长了，额发快要挡住眼睛

宽大的校服裹着你纤薄的肩

还未发育成熟的细小的乳，膝盖上结痂的伤

疤

只在领口露出一截明亮的锁骨

……你应该是美好的

而你自己却不知道

树荫下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

你眸光一闪，跑了过去

你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是我

你，也是我

闪 电

被乌云攥出火花的绳子，又把雨水捆紧！

它是否还捆绑并掳走了天空？

村庄、田野、河流、虎豹、雀鸟都消失不见

只有泥土发自地心的震颤

闪电把雨水越捆越紧，雨水挣扎

大地在疼痛中痉挛，翻滚，断裂

风张开钢针的虬须，从地底蹿出

又在悬崖上奔跑，嘶吼

……此刻天空去了哪里

我只看见大地升高，乌云在飞逐中彼此撞碎

而闪电，统治了一切！

风举起山峰，山峰就是火把

此刻闪电松开手指，雨水像绿色的麦秸秆

从所有方向压过来

你抱住的不是我

你抱住的是我体内的百岁老妪。垂危

白发飘垂

不是我！

你抱住的是我体内的最后一个少女

不懂世事，还不认识你

你抱住的是我的花边裙子、奖状和红领巾

不是我。

我始终相信（组诗）

麦  阁

夏日傍晚……

暮色前的落霞

是否会让天空很痛

傍晚就要来临

田野里

弯腰拾穗的人身形疲惫

群鸟齐飞

河流总是在这时更加闪亮

它静默不语

不曾告诉我——

多年以后的今天

我依然记得那样的夏日傍晚

大雨欲来

大雨欲来

乌云压低天空

湖面仿佛承载着硕大秘密

万物看到自己的幽暗

天地仿佛要融为一体——

屏气凝神

它们遥遥相望不作言语

两颗心脏

向着同一个方向奋力跳动

我始终相信

我始终相信

万物的诞生皆缘于爱

皆有

一念之初心

像户外阳光忽然间的跳跃与晃漾

隐含说不出的古老、神秘

——而这些，显然不属于物质生活

也许，也许……

黄昏

……又渐渐逼近，来临

我后退

落霞啊，能否请放慢你西斜的脚步

我不舍得一天就这么——又过去

也许，也许我的爱人

他刚上路——

已经在朝我赶来的途中……

看不见的存在

……当飞蛾再次回来

它已是面目憔悴，遍体鳞伤

“这是火，火啊，飞蛾”

在我的叫喊中

在我的阻挠中

它

又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向前扑去——

可这一次

就是在这一次，在它的身姿与火焰之间

我看见了那道无形的美丽与神秘……

那些——或许你们看不见的存在……

指兰为竹  （组诗）

丫  丫

指兰为竹

这一次，这丛兰

竟然开出了骨头

竹节一样铮铮的骨头

她那么旧

旧得只剩下骨头了

年轻时候，每次开花

不是开出月光就是蝴蝶

不是关乎李白，就是关乎梁祝

这致命的标签，贴在额头上的膏药

她抖了抖叶脉，这些柔软了一辈子的剑条

耸耸肩，锵锵作响

她那么旧

旧得只剩下真理了

她端坐在溪边，被弃而后生真教人痛快

谁说兰必须是兰？而不可以是梅

是菊，是竹？

现在，她就是要这样

血肉清晰

举着绽开的骨头示人

仿佛坚决要让谁看见

又像是誓将与谁，永不相见

伪写真

技术性的失误

木头椅子再次长出银耳

甜腻的外表总与坚硬的质地

格格不入

体内的罂粟已过叛逆期

她近似一个隐形人

在特定的灯光下，打着手势

镜头一次次入侵。重复的排练让试探变得无

效

有几次

她被瞬间闪烁的强光砸伤了鳍

像一只，无辜的鱼

徒有光滑的脊背

她的衣着越来越性感

身子越来越瘦弱

而孤独

越来越臃肿

她始终与生育她的时代

保持一倍半的焦距

仿佛那么遠，又那么近

仿佛那么真实，又那么虚拟

灯  神

她拿了根绣花针，轻轻地

拨了拨灯芯——一下，两下，三下

整间屋子，不，整个世界

就开始神光满溢。所有事物，被点亮

床、梳妆台、墙角的仿真百合

窗帘、地上的灰尘，甚至

她脸上浅浅的小雀斑

便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噔，噔，噔……她听到有人在体内

爬楼梯的声音。沿着肋骨，拾级而上

如果没有猜错，那人一定是

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拿着铁锹

微光中，一个巨大的茅塞被撬开

她脑壳里那些酸性、碱性

阳性、阴性的词，奋不顾身

冲了出来。她们手牵手，跳起火圈舞

有风吹来。火光激动了一下

像极眼前这场，不大不小的，动荡

白月亮

我不想叫醒她

停歇在红色的塔楼顶尖

她的轻鼾，触手可及

羽翼晶亮丰满

眼神隐匿而神秘

她从这个世纪，拂过那个世纪

很多次，我径直撞上

她的呼吸。撞上她

汹涌的沉默。哀伤的白月亮哟

你徒有光洁的肤体，火做的心

光影错叠的年代

谁用真面目，喂养你的凝视？

亲亲的白月亮

不带面具的处女之身

大地无解的谜语

唯独你，才配做我

——发光的墓碑

答    案（外一首）

李  强

一朵花什么来历

芬芳了半个世纪

一棵树什么质地

经受了暴雨轮番洗礼

一列慢火车能有多慢

带乘客回到了从前

我的朋友，就在我们身边

答案在风中飘

一滴水奔赴大海朝圣

有过怎样心酸又心动的旅程

一只蝴蝶试图穿越丛林

一路挣脱多少诅咒与魅影

一支歌从黎明相伴到黄昏

如何用金钱算出这份缘分

我的朋友，就在我们身边

答案在风中飘

一吨重的石头滚过去

曾经让多少人窒息

一吨重的勋章砸过来

又掀起多么大涟漪

丧钟为谁而鸣

太阳为谁升起

我的朋友，就在我们身边

答案在风中飘

窗  外

很久很久以前

我在溪边，你在河边

安娜露西娅

某年某月某日

一路风言风语，你坐马车去天堂

我蛰伏湖畔陋室，一脸幸福慈祥

安娜露西娅

是谁让我在淫雨后见到彩虹

是谁让我在羁旅中遇到岔口

是谁让我用微笑掩饰无奈和彷徨

安娜露西娅

安娜露西娅

溪水流淌，河水流淌

不舍昼夜，奔向海洋

安娜露西娅

有多少时光就这样流走

有多少珍藏就这样销蚀

有多少默契就这样淡忘

安娜露西娅

看看窗外吧

树又绿了，花又香了

生活还得继续

安娜露西娅

安娜露西娅

责任编辑   木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