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伟:武汉市人,作家、美食评论家,现任《炎黄美食》杂志总编辑、武汉散文学会副秘书长、武汉餐饮业协会副秘书长、武汉炎黄文化研究会美食文化委员会主任。已出版《楚天谈吃》《味蕾上的乡情》等书籍多部。
闲读南宋林洪《山家清供》,书中记有一则《雷公栗》清供,曰:“夜炉书倦,每欲煨栗,心虑其烧毡之患。一日马北廛逢辰曰:‘只用一栗醮油,一栗蘸水,置铁铫内,以四十七栗密覆其上,用炭火燃之,候雷声为度。偶一日同饮,试之果然,且胜于沙炒者,虽不及数,亦可矣。”
这让我颇有感触,宋人远比我们活得有趣,就吃板栗这么一件寻常物事,竟被他们演绎得花样百出,情趣盎然,吃出了文化的况味,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
中国是板栗的故乡。板栗素有“干果之王”的美誉,多生于低山丘原的缓坡及河滩地带,在全国各地分布广泛。板栗通称为栗,各地的叫法不同:河北称魁栗,河南称毛栗,广东称风栗等。国外板栗还被称为“人参果”。
中国人食栗的历史悠久,在史籍中最早见于《诗经》,西晋陆机为《诗经》作注说:“栗,五方皆有,惟渔阳范阳生者甜美味长,地方不及也。”可知栗的栽培史在我国至少已有二千五百余年。
板栗与我们先人的生活联系紧密,无论生吃还是熟食,皆对人有极佳的食疗作用。中医认为,栗有补肾健脾、强身健体、益胃平肝等功效,因而被称为“肾之果”。由于古代食栗的广泛性,自然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关注,他们留下了大量有关板栗的诗文,成为食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汉司马迁在《史记》的《货殖列传》中说:“燕,秦千树栗……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南宋诗人陆游在诗中所写道:“齿根浮动欲我衰,山栗炮燔疗食肌。唤起少年京辇梦,和宁门外早朝时。”
文坛上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趣事,说北宋文豪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获罪,谪住黄州,与佛印和尚交好。一次,东坡亲自炒好板栗用以招待佛印和尚。那炒过的板栗露出了黄黄的栗仁,阵阵栗香惹得佛印和尚的眼都直了,直想一尝为快。苏东坡却提出两人要对对子,赢家才能吃板栗。苏东坡吟出一上联:“栗破凤凰(缝黄)现。”佛印和尚应声续了下联:“藕断鹭鸶(露丝)飞。”佛印语音一落,两人相视一笑,尽兴地品起了炒栗……
相比之下,我们今人吃板栗,则大多只停留于享受口腹之欲的形而下层面。当然,这话又说回来,虽然古人的高情雅趣我们比不了,但我们的食栗之好却也不是情趣全无,总之,俗有俗的味道吧,也值得一记焉。
砂炒板栗、糖炒板栗,仔鸡烧板栗,板栗是武汉人秋风萧瑟板之季不可或缺的传统节令吃食。
月圆中秋,高风荡漾,一年一度的秋天如约而至。斯时,从鄂东罗田、英山、麻城等位于大别山区各县份出产的板栗,便源源不断地运抵武汉城里,于是,在中秋至重阳的这段时日,武汉居民的饮馔生活就有了一抹季节性亮色:不管是当零食吃抑或做成菜肴,板栗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武汉人爱吃板栗是有原因的,因为武汉人常吃的罗田板栗,是天底下最好的板栗品种之一,糯性强,口感好,是营养极其丰富的绿色食品。2007年9月,原国家质检总局批准对罗田板栗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没办法,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吧。
是的,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绵延起伏的大别山距武汉远处有两百多公里,近处只有百八十公里,而且道宽路平,交通便利。大别山盛产板栗,其品质尤以湖北省内的罗田为最。罗田位于大别山南麓,大别山主峰位于境内,森林茂密,自然环境极适宜板栗的栽种,“蚕吐丝、蜂酿蜜、树结油、山产栗”,这是上天赐予罗田民众的福利。罗田板栗计有桂花香、六月曝、羊毛栗、大果中迟栗、红光油栗、九月寒等多个品种。其一般为一球三果,两边均为半圆形,中果为扁圆形。其果色多为褐色、红色、红褐色;不同品种色泽不同。果壳薄,果仁外观多呈金黄色,色泽亮丽,果肉雅白,脆爽粉嫩,香甜可口,并具有自然的桂花香味。在罗田多个板栗品种中,尤以“桂花香”品种香味最为浓郁,口感最佳。
因了距离罗田不远,也因了人口众多城市规模庞大,罗田板栗的最佳消费地,非武汉莫属。所以当秋季罗田板栗甫一下栗树(通常板栗不好贮存),几乎同天的武汉街头便有糖炒罗田板栗可吃。
在武汉,无论是居家的餐桌还是餐厅的宴席,以板栗担当主角最有名的菜式,是仔鸡烧板栗。
此菜选用生长期七个月左右的母仔鸡与煮熟的板栗一齐焖烧。先把板栗煮熟,剥去栗壳待用。仔鸡去毛,剁鸡成块。锅中给油,下鸡块,切一块姜成片,搁进锅里,加了一点料酒,加水,然后下了煮熟了的板栗,加进些许酱油,大火煮沸,盖上锅盖,中小火焖烧,至鸡块肉酥香飘,板栗色呈油黄时,一碗原汁原味的仔鸡烧板栗便告烹成。这碗时令菜色,源流久远,历代食客百食不厌。
当然,武汉人当季吃板栗,数以吃零嘴的砂炒或糖炒为多。
仿佛一夜间,城市各个售卖炒板栗的专营店里,都刷出了售卖“罗田板栗”和“长城野生板栗”的牌子。各个居民小区的集贸市场里,都可见炒板栗(炒家一律标榜“罗田板栗”)的炉子冒着袅袅烟雾:一辆手推平板车上,搁有一个烧煤(煤气)的铁桶状炉具,炉子上架一口约直径一米的大锅,锅里有烤炒成石煤块一般黑亮的碎细沙石,与一颗颗板栗混杂在一起,在沙石里搁了白沙糖,“和以濡糖,藉以粗砂”,炒栗人执一把士兵挖堑壕常用的小锹当锅铲,在锅中不停地翻炒,锅中嗞嗞地冒着青烟,直至板栗的厚皮爆裂,绽出嫩黄的栗仁,栗香四溢時,便用铁纱网滤掉沙石,捡出板栗,然后装进纸袋售卖。刚出锅的栗子香味飘在街上吸引着路人,我的观察,似乎不分男女,无分老幼都爱好这一口零嘴。
我当归于好食栗者一族。每每当秋后的第一颗糖炒板栗吃到口,总觉得其粉糯绵甜,美妙无比,余香满口,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