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致翔
蒙专家朋友的关心指正,《梨园家门》又做若干次修改与删节。剧本仍集中写中国京剧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三位大家:余派创始人余叔岩及其两位爱徒孟小冬、李少春。这是中国京剧史上非常著名且为许多观众较熟悉的两对师徒,写他们如何教戏学戏、继承、发展、创新,加强人们对京剧文化乃至社会发展的普遍认识,增强对京剧何以博大精深的文化自信。戏不能停留在京剧教学上,必须拓展,便想到生活与时代,个人与家国,责任与担当。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孟、李拜师到新中国诞生前之冬去(去香港)春来(留大陆),这背景和情境可浓缩余、孟、李师徒教学相长与和而不同的人文理念、感情撞击及人生道路与命运的走向。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日是影响他们一生的重要背景,也成为他们爱国爱家、拥抱时代、奋发有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形成的决定因素。学戏与做人、继承与创新、历史与现实,铸成剧中人乃至观众需时时面对和思考的人生课题。
写进梅兰芳,是因他经常出现在余叔岩的梦里和虽离异仍体谅、关心昔日爱侣孟小冬的现实处境与心之向往。梅也是李自幼就异常崇拜与追梦的楷模。梅与余常在梦里相会,余便以梅举家南迁编演抗战新戏《生死恨》为例,启发李、孟如何学好演好以身许国的《战太平》与《洪羊洞 》,为他们讲卢沟桥抗战中为国捐躯的英烈,提醒弟子此时不应只醉心于余派优雅的声韵。由此,启迪了少春敢于僭越师命演猴戏挣钱制行头创排《正气歌》的自主创新,由此激励并促成师姐、师傅与他同声同气跟踪时代的家国情怀与拥抱时代的师徒一心。将梅、余、冬、春合在一起,抒写中国京剧史上传承、创新的历史篇章,成全我为之立意、抒怀的现实情结。
作为李少春拜师学戏与继承发展余派的成果,李少春少年励志、自主创新、创演《正气歌》,自是本剧人物情感、情节编织和立意开掘的中心。写好余、孟、梅,同样是完成李少春人物塑造和立意完成的必须。塑造好其同门师姐孟小冬,关系到情,关系到爱。史料没有提供孟余与孟李间任何感情纠结的记叙,但不妨展开编剧的艺术想象与虚构,只要合于人文与个性,不悖反历史与人伦,如何表现京剧人的爱与美,应是辨识本剧创造性立意与典型性抒怀的主轴。
本剧曾命名为《冬去春来余长在》,意在写余派不朽之魅力,更希图借余梦带出梅魂对京剧继承、发展的精神导引与人格捭阖。从梅的《生死恨》到李的《正气歌》,勾出一条贯穿全剧、照亮中国戏剧史的中国京剧人以戏报国的历史红线,以时代的召唤、家国的情怀,勾勒李少春的率性成长及与师傅、师姐间的感情撞击,至抗战胜利后,写李少春决意追随梅留守祖国大陆迎接新中国诞生,实现其人生道路的正确抉择和面向时代、拥抱太阳的人生高蹈。小冬参与少春反串演出其抗战新剧而萌生的由衷敬佩与依依不舍,将本剧的情结与情致推向高潮。她为不能将少春引去香港、带在自己身边而失落,自然,这与男女私情无涉。少春的胸怀和目标却演成小冬丢失梅郎、憾别恩师后重新思索人生的一面镜子。孟小冬的无缘、无由、有缘无份的情爱令人悲悯,而作为一个女人,企盼最后一次能从师弟那里获得胜过爱情的亲情而不得,确令她陷入难以名状的情困,也构成本剧最后令小冬难以忍受和情态爆发的戏剧高潮:痛别做女人的小冬再一次品尝感情失落的痛楚,哪怕是与师弟,哪怕只希望一起演戏,但在少春的疏解下,她咬牙挺住、面向未来,做成崭新的自己,为余派在海外的传承尽心尽力,与少春敢于逾越师尊、审时度势,自主创新,做成自己,殊途同归。人说,京剧界不知余、孟、李,如话剧界不知郭、老、曹。但欲知李少春,必同时知余、知孟。
李少春成名于解放前,成家于解放后。他回报师姐和观众的大部新作都完成于他投身的新中国。他不仅属于他就职的中国京剧院,也属于中国京剧界和迈向未来的中国传统艺术。该剧写历史,也映照现实,重在写创新。写少春的青葱岁月,重在写青少年理想,“少年励志当拿云”“少年壮志不言愁”、至“少年强则国家强”。少春18岁拜师,排演《正气歌》时尚未出师,解放前夕不到30岁创《野猪林》,却斗胆逾越师规,不畏艰险、自主创新,带动师姐,改变师尊,青春傲然,对今天的青年演员该有何等的激励?该剧演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生活,是现代戏,又是一出刻骨铭心的历史戏。“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不忘初心,可得始终”。该剧有两重京味儿——北京味儿和京剧味儿,一齐呼唤着剧中人和观众同样的家国情怀、北京情怀、京剧情怀。
剧中穿插各种内容、形式不一的“戏中戏”,与剧中生活情境衔接,时时漾出令人向往的余派味道。演小冬的演员要既能唱梅派旦角,又能在学余的“戏中戏”中唱余派老生。演少春的演员需能唱出属于少春的李派新韵,并具令人叹服的武戏功底,以保证人物的可信度与戏的多重看点。唱腔设计应需让观众听出余、孟、李三人声韵的相同与不同,体现余派的继承与发展,均是本剧应有的艺术特色。
余叔岩教《战太平》不仅教余派唱做,更在教少春体会和理解京剧与余派艺术的精神内涵。要小冬重做女人,而非留在自己身边侍奉自己,而应去传播艺术。教戏育人,爱学生胜过自己,高风亮节,令人尊崇。李少春的爱国创新及解放后留下的一系列灼人耳目的创新成果,助中国京剧跨越传统走向现代。他生在上海、长在天津、红在北京,自应是上海故事、天津故事、北京故事乃至其足迹遍天下的世界故事的主角儿。可供各艺术院团排演。
对我辈京剧人来说,写李演李,不仅是个人的兴趣和欲望,也是历史的烛照与现实的呼唤。为艺术家立传,更为弘扬传统文化、助力民族复兴,践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需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实际行动。
剧中集中写情。小冬与少春分手,其情感最后被零封。但她没有强阻少春走向太阳。小冬虽苦,却是她最大的奉献。她将最大的爱给了少春,给了京剧,给了余派,给了新中国。孟从痛苦的情困中突围,同样给努力作成自己的李少春以情感的力量。她反串演文夫人,不仅给文丞相与少春以坚韧的支撑,更给了他们深眷的爱抚。笃信人生如戏的一对师姐弟一同在忘我的创作里获得无尽的情与爱、灵与悟。艺术,使他们痛并快乐着。走向人生理想之境界。为演员所独享。
小冬离沪前为她抱恨却眷思的梅郎唱了一出余派《搜孤救孤》,她知道,不便来剧场看戏的梅必会守在家里无线电旁听她演唱。少春借《野猪林》林冲之口唱彻不畏严冬励人的“大雪飘”,传递了对远方冬姐永志难忘的无尽思念。人去情在,大爱无边。没有冬哪有春?
周总理生前询问中国戏校肖长华校长:“戏校何时能培养出李少春这样的人才?”至今无人能答。仅以此戏附议、追怀敬爱的周总理。
剧中写了几对人物的家庭关系和亲情关系,如梅孟、孟余、孟李间的感情过往,乃至爱的冀望与向往,虑及有关可能的顾忌,秉持不信任何传言,不伤及任何人,不添加任何新的随想,守正人伦,写社会道德允许和认定的大是与大爱,无涉隐私。
剧本尚多可斟酌处,尤在舞台性方面,需与二度创作各方细心斟酌。我将不遗余力,克尽所能。特别感谢湖南朋友的理解与支持,他们真地把余、孟、李看成是全国的,而不仅是北京的和京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