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
水很湍急,河要拐弯
我站在河的右岸,看远山
看山顶的清凉寺,流水拉低山的高度
拉低庙宇的空寂,拉低我的目光
河要拐弯,远山不远
清凉寺不比流水清凉
在幽深处,我听不到钟声
听不到木鱼声,去叫醒一个早晨
河要拐弯,要让尘世
在某处,回头,看到人间的烟火可减去三分
山的高可减去三分
庙宇的空也可减去三分
甚至,我的目光
深入到水流里,也要减去三分
减去三分,世界会在某一时刻
多三分的寂静
没有十八里相送,我的小路下雪了
山水进入鱼缸之前,我一直觉得
我是一条鱼,一条以鱼缸为家的鱼
没有风月,山水有时也会成为鱼的风景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都会成为鱼的江湖,我努力长出会呼吸的鳃
努力长出会流浪的鳍,路过山水时
我会翱翔在高处,俯看
我会用一生的四分之一,注视
山水中的一个亭子,看着
那个叫顾北的人,不断地修路
一阶一阶,由山下到山上
直到亭子能容纳月光
收下鸟鸣,甚至一条南瓜秧
在风中的轻吟
一些人拾阶鱼贯而上
在水中游得太久,每个人都需要停下
听听鸟鸣,报报平安,给别人,也给自己
而此刻,我的小路正在下雪
一些好看的水草,进入冬眠
独身女人的卧室私藏着香气
有玫瑰的味道,有猫的味道
窗帘掩住一小块阳光照不透的领地
掩住夜里的孤单
或另一个自己的低语
从卧室走出来的人
会轻轻地掩上门,就像每次出门
都要回来一样,轻轻地掩住香气
掩住前一晚,镜子闪动着微光
一切都没有征兆,消息是从早上传来
一个女人喝多了,她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
叫着那个轻掩上门的人
窗帘依然遮着窗户,阳光依然无法进入
被叫作“独身女人卧室”的领地
藏在幽暗里的气息
聚拢着一个人的形致
就像聚拢着一个人67 年的背影
她掩上门时的动作很轻很轻
深怕惊动别人,也惊动自己
她很轻很轻地作别
不想再被这个尘世叫醒
抽得一签,曰:放下
天气热,开冷气
喝一杯茶,等待时间会发出清响
在杯沿,热气升腾
不再有种子进入地下
一些秩序,被打乱
天空多云,雨不肯下
邀几个好友,煮茶
煮出种子在时间里的响声
世事不宁,茶也改了名字
小罐装起的多半是银子
再清澈的水也煮不出清香
好多事,要放下
就像一粒钻出泥土的种子
就像天空欲雨的云,就像一杯曾被装进小罐的茶
就像朋友相见,吹牛耍酷
然后又各安天命
火车穿越戈壁的时候
吃草的马总会抬头,看一眼
其实火车与马没什么关系,马抬头看看
一定是觉得,戈壁太旷远了
旷远得所有生死都微不足道
马很瘦,像戈壁上的草一样细瘦
在戈壁上,所有的草都是孤单的
它们各自生长,相互独立,从不拥挤在一起
就像吃草的马,它们相互之间离得很远
依然不能饱满地吃上一口
瘦是它们唯一的健壮
风塑造出戈壁的坚硬
坚硬的石头,坚硬的沙粒,坚硬的草
以及坚硬的马背,更像刀锋
割开艰涩,让生存充满血的流动
蹄声下沉,包括绝望和疼痛都会随之沉入地下
火车穿行时,马的眼神里
似乎有了远方
进入涡流之前,世界保持着原貌
连脚印都没有丢,包括一份早餐
机动车掠过,把空气划出哨音
呼吸不再顺畅,流质的东西,不断进入肺部
阻断天空的辽阔
从天际涌来的云,停止表演
像一个无助的人
站在俗世的荒凉里,不知所措
涡流不会来自天气,不会多云转晴
玄机深藏不露,越来越近的盛夏
或被引爆,就像燥热已纳入经文
吟诵会抵近更热。从涡流里出来
如水,荡漾会进入下一个涡流
空气会收起颜色,在尘世的边缘
打开,另一个尘世
时光会慢下来
需要腐烂的东西,交给时间
而骨质坚硬的部分,露出旷世的白
退回到本原,变成不再说话的石头
诗观:当时间不断与我擦肩而过,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其实就是和时间的关系。诗和我的关系也是时间与我的关系,我不能装作从容,不能装作淡定,装出来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不想做一个出离尘世的人,就像我的诗,里边有太多的不安和焦虑。因为每个人都是时间的过客,相信时间会辨别真伪,而我只有忠于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