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妮
上期回顾:当年,杜若茗和叶晋明结婚的时候,叶晋明受了伤。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骑摩托车接亲这事儿就直接被杜若茗否决了。
10
杜若茗拍着他的背安慰:“不哭不哭,多大个事儿嘛!不就是接媳妇儿吗?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是我娶媳妇儿啊!”
杜若茗的理由也充分:“总不能让你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哥们儿白跑一趟吧?再说了,你娶我,我娶你,不一样嘛!咱俩谁跟谁啊?”
叶晋明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于是,这位直男癌晚期患者认认真真地对他的准媳妇儿说:“你接我行,咱可说好了,是我娶媳妇儿,不是你娶老公。”
杜若茗笑得滚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说:“咱俩不分彼此,谁穿婚纱,谁穿西服不都一样?”
直男癌患者立刻就叫了起来:“我不穿婚纱!我不穿婚纱!”
婚禮当天,三十六辆黑鸟集结在杜若茗奶奶家门口。杜若茗一袭抹胸白纱,上身披了一件皮质短款黑色机车服,头上戴了一顶黑晶头盔,洁白的头纱从头盔下面垂下来。叶晋明就坐在她身后,又高又壮的爷们儿,委委屈屈地给小娇妻抱着婚纱。
人逢喜事,杜若茗英姿飒爽,她身后那位却嘟嘟囔囔:“咱们下次结婚,绝对不能这么来……”
杜若茗一记栗暴就弹在了他的头盔上:“叶大明!说什么呢?”
摩托车队从湾儿里巷出发,杜若茗载着叶晋明打头阵,绕城一圈,排山倒海般的发动机轰鸣声中,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向锦江酒店。据叶晋明后来回忆,那一天是他平生最窝囊也最得意的一天。为了娶到她的那份得意,他心甘情愿地窝囊!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把徐海、张宇那群闹洞房的人撵走,杜若茗一下子扑到叶晋明的身上,点着他的嘴唇问:“证也领了,婚也结了,这次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赖账?”
叶晋明拄着拐杖站起来,单手一拎就把她扛在肩上,走进卧室直接就把她丢到了床上。他说:“杜若茗,从今晚开始,你欠下的那些债,就给老子好好还吧!”
虽然平时嘴巴上都不是吃素的主儿,可是两个人确确实实都没经验,尤其叶晋明脚上又有伤,心急却不得要领,折腾到半夜愣是没办成事儿。
她是真的疼,他也是真心疼!
这不成啊,都等了这么久了,大好的新婚夜,好容易合法合理地履行夫妻义务了,就这么放弃,这不符合杜氏风格啊!
可是看着他满头的汗,脚上还有伤,她也是真心不忍。
她小心地说:“大明,要不,我来?”
“说什么呢?”
杜若茗洒脱,却并不是可以跟闺密好友坦然讨论夫妻床笫生活的人,所以,她和叶晋明两个人第一次是她主动的事,她一直不敢问还有没有其他小夫妻也是这样。
杜若茗此生在叶晋明面前引为豪壮的三件事:我跟你求的婚,我迎娶的你,也是我先上的你!
病房外天气不好,雪化成雨,雨又结成冰,满世界一片冰冷糊涂。杜若茗靠在病床上想着,她和叶晋明,一开始就是她在主动,他应该就只是被动接受,接受着,接受着,就成了习惯吧!
往事难消永夜,杜若茗靠在床头就这样纷纷杂杂地想着,困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就看见门被推开了。
来人脚步很轻快,她几乎还没睁开眼,人已经到了她的床前。
杜若茗突然坐了起来:“奶奶?是你吗?奶奶……”
她喉咙一哽,眼泪流了下来。
奶奶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还是往常那样温暖又慈爱:“茗茗,你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奶奶啊?”
四年没见,奶奶的样子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干净利索的一个老太太,喜欢穿月白色的改良大襟儿衫,梳平平整整的发髻。杜若茗想扑到奶奶的怀里大哭一场,却感觉手臂无论如何也抬不起。
“奶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茗茗,奶奶不怪你,奶奶知道你心里苦。这次好了,你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啊!但是,这个医院却是不能住的!”
说完这一句,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阴鸷而又着急:“快点儿走,快点儿走,这里千万不能住……”
“奶奶……”
杜若茗一身冷汗地猛然坐起,却发现自己还是在医院里,窗外夜雨依旧,又冷又湿,跟奶奶去世那天的夜很像。
她喘息未定,向病房门口望去,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楼道里的灯光泻进来,在门口那里铺了一道斜斜的光。突然记起,睡觉前自己是没有关灯的,是谁替她关了灯?
杜若茗望着那片灯光,没有作声,也没有去开灯。想了一会儿,她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自言自语:“好饿,不知道这个时间还有没有吃的?”
她把手机和钱包塞进衣袋,没有拿背包,就这么出了病房。出了住院部大楼,外面正在下着雨夹雪,气温很低,路上一片湿滑。
回头望一眼自己刚才待过的病房楼层,杜若茗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并没有去吃夜宵,而是直接出了医院,打车去了自己入住的酒店。她想好好冲个澡。杜若茗有个习惯,一有问题想不开时,她就想冲澡。“哗哗”的水流声屏蔽了外界的干扰,脑子就特别地活跃,想不清的一些事情就能在一瞬间茅塞顿开。
在她任教的鹿角角小学,除非去翻过两座大山以外的镇上,否则一年之中也难洗上一次痛快的淋浴。所以,她就特别喜欢下大雨,冲进雨里,伸开双臂,“哗哗”的雨声之中,她的心反而特别沉静。
她正在例假期,水温不能太低,但是水流必须足够大,试了几次,把莲蓬头的水流调到最大,水花的冲击力让她有一瞬窒息。
关闭阀门,她大口喘着气,低头看见脚下水流里混着的血丝,突然就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叶晋明失踪三天,怀孕七个月的她,拖着笨重的身体满世界地找他。也许是连日来的体力透支,孩子就那么突然地要来了。
叶晋明不在,徐海和美娜正在外地度蜜月,闻晓也去外地参加一个医学交流会。那一瞬间,她感觉天都要塌了。一个人打车赶去医院,楼道里遇见了她的高中同学梁馨梅,心里才算有了一丝安慰,自以为是有了可以依靠的亲人。
那时候,梁馨梅已经是市二院的妇产科大夫了。梁大夫也确实够朋友,跑前跑后地帮她挂号、垫付医药费,又亲自给她接生。可是,还是晚了,孩子生下来就已经不行了。
她哭闹着要见宝宝最后一面,梁馨梅只好把那具小婴儿的尸体给她抱过来,可怜的宝宝,身体又瘦又小,红红的缩成一团。
自责、悔恨、绝望……人世间最负面的情绪在她心里集中爆发,她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宝宝,也恨叶晋明不在身边。看着宝宝那小小的身体,她突然就开始呕吐,吐完胃里的食物又吐胆汁,吐完胆汁再吐出来的就都是鲜血了。
从此,她再不能吃肉食,尤其不能见到未烹调的新鲜的红肉……杜若茗把淋浴关掉,水流一停,就听到手机在外面疯了一般地响。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裹上浴巾出来,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那边的咆哮如同巨浪,扑得她耳朵疼。
“你去哪儿了?”
杜若茗没说话,直接把手机关机丢到床上,拿起电吹风吹头发。头发还没有吹干,敲门声已经响起了。本不想理,无奈敲门声太大,对门的客人已经抗议了。
她放下电吹风走过去,挂上锁链,打开一条门缝,门外是臭着一张脸的叶晋明。
“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
杜若茗要关门,叶晋明直接把手掌伸进来,握住门边,看着她说:“还想拿到拆迁款吗?”
杜若茗只想了一下,就决定向金钱屈服。男人的外套上沾染了一层湿冷的雨气,他喝了酒,脸色很不好。
他进来,杜若茗却不想关门,靠在门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懒洋洋地说:“说吧,我听着……”
话没说完,他握住她的胳膊一拉,“嘭”的一声碰上门,直接就把她按在了墙上。
“玩儿失踪很爽是不是?”
男人的声音阴狠,杜若茗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说:“四年前,我独自一人在医院生孩子时,也想问你这句话。”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男人眼睛里瞬间充血,凶狠可怕,仿佛是嗜血野兽眼里的凶光。他一下捏住她的下巴:“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段日子,一点儿都不爽,真憋屈……”
他把她往墙上一按,低头就要吻。
杜若茗使劲推着他:“叶晋明,你这个疯子……”
她又气又恨,抬起膝盖向他顶去。叶晋明膝盖一收,两条大长腿牢牢夹住了她的腿,嘴角一勾,说:“行啊,还记得我教的这招。”
“嗯,打流氓的,必须记得牢……”
说着,杜若茗抬头用力向上一顶,脑袋直接顶了他的鼻梁。这也是他教的,自从学会,还是第一次用。
叶晋明伸手就去捂鼻子,杜若茗趁机从他怀里挣脱,跑到门边,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后领一紧,直接又被他拎了回去,再一推,又被按在了墙上。
说实话,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从小到大,如果不用上撒娇这一招,她跟他掐架就从来没赢过。
可是,这一次,鬼才有心情向他撒娇!
11
“叶晋明,你个浑……嗯……”
他钳住她的手,低头封住她的嘴。这不是亲吻,是泄恨。怀恨的撕咬,霸道之中不带一点儿温柔。
他狠,她更狠。杜若茗找到空隙,牙齿一磕,用力向他咬去。这一下有多狠,忙乱之中忘了,只记得好像听到“咯吱”一声响,他的肉差点儿进了她的嘴。
这次是真疼,叶晋明一只手按住她,一只手按住嘴唇,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吸着嘴唇,表情痛苦:“杜若茗,我记得你不属狗啊!”
杜若茗磨牙霍霍:“我属狼。”
“恰好,我也是……”
他舔舔嘴唇,不怕死地低头又来,这次亲的是她的眼角,那里有晶亮的泪痕。
她这次咬得也不是他的嘴,而是他的脖子。他不躲也不闪,闭着眼睛嗅着她的发香,任她狠狠地咬住不放。直到杜若茗自己感觉唇齿间腥甜的味道跟那口服液的味道一样不好,才自己松了嘴。
“饱了?”他微眯着眼睛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笑和赤裸裸的挑逗。杜若茗嘴角一收,用力向他脚上跺去。
以前,每次亲热之后,他总会在她耳边低声问:“吃饱了?”
那时候,他声音也是含着笑的,柔柔软软的,呼着一点儿热气扑在耳根处,像三月的春风……
今非昔比,感情不能复制。再不是当年的心境,还说当年的情话,活该他叶大明被跺。她跺他,他也不躲,被跺疼以后,才抱着膝“哎哟哎哟”地叫着,转身一瘸一瘸地向窗边的椅子走去。
杜若茗指着门口冲他喊:“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他不理,继续往里面走,清冷的声线里满是嘲讽:“都是成年人,又是老相识,你开门时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杜若茗简直被他的不要脸气疯了,跑到门边,拉开房门,再次下逐客令:“谁知道你会比四年前还不要脸?滚!立刻给我滚!否则我就报警了。”
“报警?”他一笑,“哎呀,我好害怕啊!那你就报一个试试,看看警察有没有闲工夫管你这琐碎的家务事?”
杜若茗急了:“谁跟你有家务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了!”
叶晋明坐到那张有圆形椅圈的圆椅上,眯着眼睛看她,醉意愈加明显,声音也懒懒的:“离了?那明天再去复一下。反正你这样的臭脾气也不会有别人肯要……”
“别在这里睡,你给我出去……”
这家酒店的房间面积不大,为了隔出更多的空间,每间客房都很狭小,所以里面的家具也尽量迷你。叶晋明个子高,长手长腿的,坐在那张椅子上,四肢都搭在椅子的外面,显得很委屈。
他闭着眼睛,疲惫地说:“茗茗别闹……我今晚已经跑了好多地方,很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就不再说话,头慢慢地垂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了。杜若茗使了使劲儿想把他架起來丢出去,拉了几下,那人的身体却像长在了椅子上,纹丝不动。
有人从走廊里经过,好奇地向门里张望,杜若茗异常烦躁,一把就摔上了门。
她靠在床头抱着臂看他。
他的头垂着,下巴抵在了胸前,因为呼吸不畅,起了轻微的鼾声。
毕竟几个小时前他还好心送她去了医院,看着他窝在那把小椅子里的委屈模样,她终是有些于心不忍。
“呵!我如果管他,我就是大傻子!”
“哼!我如果管他,我就是二傻子!”
“我如果管他,我就是……唉,算了,反正他睡着了,也不知道是我扶他到床上去的。”
最终还是没忍住,杜若茗走过去,一弯腰……奇了怪了,刚才怎么拽也拽不动,现在只一扶,他竟然乖乖地就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随着她就走到了床边。
又装!
杜若茗一气,直接就把他推倒在床上,可是听着他细微的鼾声,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冤枉了他。再看他的皮鞋上、裤腿上那斑斑点点的泥巴,心里又是一阵不忍。外面雨夹雪,路很不好走,他却踏着风雪来找她……
往日的点点滴滴小草芽儿一般就要往外冒,杜若茗拉开窗户吸了一口外面清冽的空气,清醒了一下想犯浑的脑袋。
再回来时,她踢了一脚他垂在床边的脏皮鞋,觉得心里的气稍稍顺了一些,才拿了床上唯一的一条毯子,裹了毯子坐在椅子上休息。
外面的风绝对是个多事的主儿,她刚闭上眼睛,窗户外面的风声就大了起来,寒风卷着雨雪,扑打着窗棂……
杜若茗眼睛都没睁,扯了毯子就丢到了床上睡着的那个人身上……
早上醒来时,雨雪已停,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帘渗进来,房间里青白一片。浴室里有灯光也有水声,磨砂玻璃的浴室墙上,隐约印出一抹高大健壮的影子……杜若茗错开眼睛要起,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唯一的那条毯子。
她还没有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叶晋明已经从浴室里出来,腰间只裹着一条浴巾,裸着宽阔的肩膀和匀称的六块腹肌,以及脖子上齿印整齐边缘青紫的一枚小印章。
等她意识到应该去躲避,其实该看的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叶晋明拿毛巾擦着头发,对她说:“你去洗漱吧,一会儿还得去医院。”
杜若茗低着脑袋逃进浴室,牙齿还没刷完,就听到有敲门声响起,酒店的服务员给叶晋明送来了干净的衣服。等她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他正站在窗户边系着衬衫的袖扣。跟昨天一样,他今天穿的,还是深色的衬衫。
叶晋明系好袖扣,伸手穿着西服外套,对她说:“去医院把剩下的液体输完,然后我带你去湾儿里巷看看。多年不回来,估计你已经找不到家了。”
“嗯。”
杜若茗淡淡地应了一声,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里却乱糟糟的想法都在他的衬衫上。
他不穿浅色衬衫了。
以前,就因为她说过一句“喜欢你穿白衬衫的样子”,他的衣柜里就再没出现过别的颜色。每天早晨,她喜欢手指拨动着实木衣架,在衣橱里为他挑选衬衫——本白、珠白、乳白、米白、雪白……
现如今,每天为他挑选衬衫的人已不再是她,他也不再喜欢浅颜色的衬衫。人是感情化的动物,有感情就善变,对衣如此,对妻也如此。倒不如草木,无情无欲,安静荣枯。
……
两个人收拾好就要走,杜若茗看着被他丢在椅子上的那一套阿玛尼,问他:“这些,你都不要了?”
他说:“没时间送去干洗店。”
杜若茗看着心疼,去酒店电视柜里一通乱翻,终于找出一只塑料袋子,把那些衣服都装起来,提上就要走。
叶晋明看着她,问:“你要给我洗衣服?”
杜若茗一笑:“反正你都不要了,我洗干净了寄给山伢子他爸爸。邬玛大哥上山打柴摔断了一条腿,不能进城打工,已经好几年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了。”
叶晋明脸色一下不好了:“杜若茗,你竟然把我的衣服给别的男人穿?”
“有什么不可以?反正你都不要了!邬玛大哥人很好,拖着一条残腿还给我们学校修窗户……”
杜若茗的话没有说完,手里的袋子已经被他拎了过去,提着就往外走。
“喂,你这个人,莫名其妙。一会儿说不要,一会儿又要来抢……”
追到酒店门口,男人在前,推开垃圾箱的盖子,“咚”的一声,那些衣服就喂了垃圾箱。杜若茗的脸一下子就绿了,气得嘴唇都在抖。
“什么人呐你?!”
她站在酒店门口等车,他已经驾了车过来。
“上来!”语气不容置疑。
杜若茗冷着脸,向着就要驶过来的出租车招手。叶晋明只得软下声音:“带你去五七路一起吃早餐啊,边吃边聊聊拆迁赔偿的事。”
五七路有她爱吃的水晶包子,他那里,有她急需的拆迁款。
唉……
杜若茗说:“太远了,来回油费够吃一顿早餐了。”
说着,她看看四周,走向了路边的一个煎饼摊:“两个蛋,一根肠,多放辣椒,不要香菜。”
杜若茗按照叶晋明很久以前的口味,买了一套煎饼,递给他。叶晋明看看那套煎饼,又看她:“昨晚我又是哄睡又是盖被,半夜还挨你的鸳鸯腿踢,你就这么谢我?”
杜若茗头大,怪不得昨天梦里跟人打了一夜,他在旁边呢!天天想着要揍他,日有所思,必定夜有所梦啊!她狠狠甩他了一个白眼,转脸看看路边垃圾箱,迈步要走,手腕却一下被他握住。
“别扔,我吃。”
杜若茗冷冷抽回手,叶晋明问:“你不吃?”
“我一天只吃两顿饭,现在还不饿。”
叶晋明咬下一口煎饼,看看她,脸色又不好了。她平时吃东西就像只小猫似的挑挑拣拣,这么多年竟然一天只吃两顿饭,怪不得她会贫血!这四年,她到底是去了一个什么鬼地方啊?
杜若茗只装作没看见某人要吃人的眼神,走到路边的一条石椅上就要坐,屁股还沒挨着椅子,已经被他提着胳膊拎了起来,又吼她:“不凉啊?”
她被他吼得要炸,甩着他的手骂他:“叶晋明,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磨磨叨叨跟个老娘们儿似的?”
他眉毛一挑,说:“能啊!有种你别晕倒在街头被老子扛进医院啊!”
奶奶说得没错,果然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受人恩惠出气儿浅”。被他这么捏七寸地一噎,她竟然无力反驳,只得乖乖地被他拎着胳膊给丢到车里温暖的皮座上去。
以前,这个人有点儿小洁癖,家里的垃圾箱一天至少清理一次,厨余垃圾尤其是不能留在家里隔夜;还有就是不能在车上吃东西。不过,如果茗茗实在想吃,他也只能去给买,大不了她在车上吃一只韭菜盒子,他拿她几千块的香水喷车里半瓶子。
可是今天,他把她塞进车里以后,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在车上吃她为他买的早餐。浓郁的煎饼果子味儿伴着高档车载香水的味儿,双味儿齐飞,他竟然也不嫌。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套煎饼,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就发动车子要带她去医院输液。杜若茗想开窗,被他拉住,问她:“干吗?”
“散散味儿啊。”
“我不嫌。”他说。
杜若茗心里莫名有些酸,酸溜溜地说:“哦,现在可以在车里吃东西了?”
初春的风还是挺凉的,车子一旦开起来灌进来的风就更凉了。医生交代了,勿动气,勿沾凉。他看了她一眼,潇洒地一打方向,淡了吧唧却色气满满地说了句:“我怕散了你的味儿……”
12
上午还有一瓶液体要输。到了病房,等着叶晋明去叫护士的间隙,杜若茗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背包看不出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小心地拿出床头桌抽屉里的那些药又仔细看了看,拿塑料袋包了,收进了包里。再蹲下来,往床底下看了看,又爬进去试了试。没错,这种病床,床底下藏一个成年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叶晋明带着护士走进病房,一眼看不见人,再一眼,就看见杜若茗从床底下钻出来。
她一拍额头,嘿嘿一笑:“我东西掉床底下了。”
叶晋明望着她,眸光就有一些深刻。护士要给她扎针,叶晋明很自然地就要来牵她的手。从小到大,杜若茗好像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娃娃,可是,她怕针。
小时候,排队站在学校操场里打防疫针,如果没有叶晋明在她身后牵着她的小手,她能爬到足球球门铁架子上一天不下来。随便老师们是拿泡泡糖哄也好,还是拿教鞭吓唬也罢,死活就是不下来。
后来,每次一到打疫苗的时候,老师都是提前悄悄通知叶晋明:“晋明,明天打防疫针,你一定看住你妹妹啊!”
所以,每次一打防疫针,叶晋明的位置就得由男生队转移到女生队去,他得牵着他妹妹。
这样小手一牵就牵到了结婚后。那次杜若茗扁桃体发炎,高烧起来,不输液是扛不住了。偏赶上叶晋明又不在家,鼓起勇气一个人去诊所输液,那么大个人了,针还没扎上,就哭得直接嚇跑了几个等着扎针的小孩子。
大夫也是没办法了,小声地跟她商量:“要不,让你家长陪你再来?”
当天晚上叶晋明从外地赶回来,背起她又去了门诊。她窝在叶晋明的怀里,被他牵着手乖得像只小猫,随便护士扎,眉头都不皱一下。
护士扎上针一看,这不还是上午那个还没扎就哭得吓跑小朋友的女孩嘛!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有时候叶晋明也是纳闷:“你到底是真疼还是装的?”
她撇撇嘴,委屈到不行:“真疼啊!只是,一看见你,就不小心忘记了嘛!”
后来,闻晓参加某次学术研讨班时,结业时写的不正经论文题目是:《颜疗:论男朋友颜值对女生的心理疗效》。她在文后还特别鸣谢了杜若茗同学和叶晋明同学的实力论证。所以那期短训班闻大夫没有拿到结业证。
这一次,杜若茗却没有让叶晋明牵手,在叶晋明伸手过来时,她及时地把手伸向了护士。
“护士,扎这只手吧,这只血管清晰,好扎。”
某人被嫌弃了!叶晋明闷闷地出来,靠在楼梯上吸了一支烟,又去洗手间洗手,不经意间一抬头,镜子里这谁啊?这么帅!剑眉英挺,鼻峰俊秀,一双星目,两片薄唇。以前人称江城小白龙的叶晋明,现在五官愈趋俊朗深刻。尤其是为了封印体内的洪荒之力,他每天一有闲暇就去健身,练就了一副精壮健美、肌肉匀称的体魄,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完美身材。这颜值,这身材,跟当年相比,绝对地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就这样,自己看着都想跟自己谈恋爱了,外面那位竟然宁愿望着窗外的秃树枝发呆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瞎!真瞎!
病房里,护士刚给杜若茗输上液,她趁着护士不注意,叶晋明也不在,悄悄把软管的开关卡住,然后手腕一扭再一弯,好了,成功跑针了。
叶晋明自我陶醉了一番回来,刚刚平复一点儿的心情,看着杜若茗手背上鼓起的那个大包,又开始骂人:“你就不能老实会儿?你都不如天天听话!”
杜若茗被他吼得眼泪汪汪的,不是装的,是真疼。早知道跑针会这么疼,真不如直接拔掉,跟他撒个娇,效果应该也是一样的。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疼!我不想输液!”
她脸小,下颌尖,眼睛却又黑又大,娇娇的一张小猫脸,再加上这样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真是要了某人的老命了。叶晋明一边拿着一颗大土豆刨着土豆片,一边说:“不可以,医生说这是纠正贫血最好的药。”
虽然态度还是否定的,语气却明显软了不少。服软初见成效,杜若茗立刻得寸进尺:“明天再输好不好?现在手手很疼。”杜若茗面上撒着娇,心里却强忍着就要涌起来的恶心。怎么竟然堕落到如此境地了?还手手疼?呃……
叶晋明毛躁的心情被她软软的话语熨帖得瞬间平展,他嘴角微弯,拿着她的手,轻轻按压着薄薄的土豆片,看着她,语气也难得温柔。
“你不肯吃饭,又不肯输液,万一再晕倒怎么办?”
她眼珠一转,歪头说:“那你带我去吃五七路的水晶包子吧!”
她眼珠转动时,恰如养在清水里的两尾墨龙睛,轻轻一摆尾,带动了一池的水光荡漾。看得叶晋明一瞬间心跳加速,仿佛昨天那个流光溢彩的杜若茗又回来了。
他低着头,沉声答:“好。”
他声音依然沉稳,却心跳如鼓。这是隔了四年,又掺了太多恩怨,如果还是在从前,她早被他按在床上了。五七路的农庆包子铺,依然人满为患。杜若茗和叶晋明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找到一个两人桌的位置。叶晋明点了荷叶粥,虾仁青瓜馅和葫芦鸡蛋馅的包子,杜若茗只吃了葫芦鸡蛋馅,那一屉虾仁青瓜馅,她没动一下。
叶晋明想起昨晚她的那些话,说:“我打电话问过闻晓了,她说你是去支教了,没出家。”
杜若茗拿筷子夹着包子蘸着料汁,说:“不出家就不能吃素了?我吃素养生。”
“养生?”叶晋明皱眉看着他,“养得跟个小鸡仔子似的?”
他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身上,想起刚才柔软的触感,竟然感觉手指滑滑腻腻的,像是还沾染着她的芳香。
杜若茗借着吃粥的机会,把背略一弯,胳膊挡在了胸前,轻声骂了一句:“变态。”
被她一骂,心情莫名好起来,叶晋明低低地一笑,夹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看着她边嚼边说:“嗯,我就爱吃小包子。”
杜若茗放下筷子要走,却被他直接拉住:“药拿来,吃了药再走。”
杜若茗摸了一下包,再一拍脑门:“啊,那些药啊……我昨晚忘记拿走了,今天一看已经没了,应该是保洁员以为没人要,给扔了吧?”
叶晋明看着她,心想,她撒谎时习惯性拍脑门的这个小动作,还是不提醒她比较好。
他指指对面的位置:“来来来,坐下来,坐着撒谎不紧张。”
杜若茗白了他一眼坐下来,叶晋明往她餐碟里再夹一个包子:“再吃一个,吃饱了撒谎心不慌。”
杜若茗不看他,把包子塞进嘴里嚼着。看着她又吃完一个包子,叶晋明问她:“说吧,药藏哪儿了?”
“扔了。”
“扔哪儿了?”
“垃圾箱。”
“行。”叶晋明扯了纸巾擦擦手,“杜若茗,你厉害!”
下期预告:叶晋明得知自己被人举报非法交易,举报人中竟有杜若茗。委屈气愤的叶晋明找杜若茗对质,杜若茗表示她根本没有在举报信上签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