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兔儿爷田野调查

王姝

摘要：兔儿爷是北京独有的中秋节地域文化符号，起源于明朝末年，到清朝发展成熟。传袭至今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是融合了汉族文化、满族旗人文化、京城地域文化、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民俗手工艺品。兔儿爷原型是广寒宫捣药神仙，被赋予拟人化形象，成为北京中秋节“请平安，送祝福”，医者仁心的化身。集祈求美好生活的功利目的与追求装饰的审美价值于一身，成为雅俗共赏的节日文化物件儿，于2015年被列为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从兔儿爷第五代传承人张忠强妻子：“北京人从小玩儿兔儿爷”的介绍中可知，兔儿爷所凝结的北京中秋民俗文化，早已深入北京人心中，所承載的文化内涵，体现在北京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本文运用田野调查法、文献分析法对兔儿爷进行了调查研究，意图进一步了解兔儿爷的历史渊源、地域民俗、文化内涵，以更好地保护民俗、民艺，传扬中华文化。

关键词：兔儿爷;北京中秋节;地域特征;民俗民艺;多元文化内涵

一、兔儿爷的早期记载

初见兔儿爷并对之油然生趣是儿时在街边摆摊儿售卖的存钱罐。后来，听朋友聊起北京非遗，对兔儿爷有了一个浅薄的认知。由此，埋下了一个念想，对这一老北京文化符号，中秋必备的物件儿做进一步了解，一揭儿时心生好奇之物的面纱。中秋节是中华民族的重要传统节日，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文化延绵，汉人功不可没。而多民族融合也使得中国传统佳节在不同地区，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位于华北平原的北京城，虽是以汉族人民为主的主要聚居区，也有着北方少数民族多次进犯的历史，在这片土地上，有着民族融合的印记。

兔儿爷是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形象融合了这一地域深层的文化内涵，成为北京城独有的中秋节必备之物，承载着北京这一地域人口的文化基因。关于兔儿爷的最早记载是明朝末年纪坤的《花王阁剩稿》：“京中秋节多以泥抟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状，儿女祭拜之”。满洲人建立清王朝后，保留了汉族人文化传统，清朝满人对于汉人中秋祭月的习俗，不仅没有废止，反而继承的虔诚。清人金易、沈义羚所著《宫女谈往录》记载，“晚饭后，按照宫里的习惯，要由皇后去祭祀‘太明君（清代宫中称玉兔为太明君）。” 清末以来，旗人文化融入北京人的生活。好玩儿、会玩儿的北京人把大雅玩儿成大俗。

二、兔儿爷源起

相传，明朝末年，北京城暴发瘟疫，京城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患了久治不愈的疫病。天宫嫦娥见此情景，心中万分悲痛。于是，派遣广寒宫中捣药的玉兔下到凡间，为百姓医治疾病。玉兔下凡来到京城，请神灵给自己换了男子装束，为给更多的百姓治愈疾病，玉兔骑着老虎、大象、鹿、马等不同坐骑奔走于感染了瘟疫的百姓家中，为其医治，使百姓痊愈。百姓为报答玉兔恩泽，每户给玉兔献礼，表达谢意，而玉兔只是接受了衣物而拒收其他。所以玉兔每年都有新衣服穿，都可穿出不同样貌，时而女扮男装、时而装扮出不同的社会角色。治愈了百姓，消除了京城瘟疫，玉兔也就返回广寒宫中。

而每年的中秋节请兔儿爷，成为北京城百姓老少皆知的习俗。每逢中秋，家家户户都会面向东南方摆一张八仙桌陈供瓜果。因京师谚曰：“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由家中女主人带女眷履行拜月仪式，儿童仿之，此后便有了儿童独立的祭拜对象，兔儿爷。祭拜兔儿爷表达了京城百姓对于国泰民安、家庭祥和、健康平安的企望。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兔儿爷是唯一一尊需要年年请，年年送的神仙。每年八月十五请兔儿爷后，要先把上一年请的兔儿爷摔碎。寓示着辞旧迎新，摔去一年的晦气。所以，请兔儿爷叫请祝福，送兔儿爷叫送健康。

在关昕的《关于北京兔儿爷文化探源》文章中有载，清代的民间年画中，也出现了儿童祭拜兔儿爷的情景： 兔儿爷高坐案中，前面摆着月饼、西瓜、石榴、桃子、莲藕、鸡冠花等物什，儿童屈膝向其行跪拜礼。可推知这一习俗于明末时期应处于形成之中，至清朝已蔚然成俗。兔儿爷的称谓应也是成于清朝。旗人称呼男性为“爷”，女性为“奶”，是极为尊贵的称呼。北京人称玉兔为兔儿爷，深受满人文化影响。

三、兔儿爷的形象特点

兔儿爷的材质特点，以及文化内涵所赋予的节令性，使得距今年代久远的兔儿爷极难保存下来。有记载，清末徐珂在《清稗类钞·时令类》中对兔爷描述到： “中秋日，京师以泥塑兔神，兔面人身，面贴金泥，身施彩绘，巨者高三四尺，值近万钱。贵家巨室多购归，以香花饼果供养之，禁中亦然。”

依图所见，晚清时期的泥质兔儿爷，其尺寸高约三十厘米，长二十一厘米，宽九厘米。以泥坯为胎，白垩为地，全身粉底彩绘。头戴绿色官帽，身披红袍，右手执捣药杵，左手抚膝，端坐于莲花簇上，威严而颇具英气。通体色彩明快、造型别致。形式上，捏塑的泥坯造型较为简单，主要以色彩点缀兔儿爷的气质神韵，墨绿色官帽与翠绿和草绿不同色彩倾向的莲叶形成色彩上的对应，与兔儿爷红色衣袍形成鲜明对比，而又不失和谐，玫瑰红色的荷叶轮廓，以及作为莲池底部的收边处理，更是提神醒气。推知匠人对于色彩对比的把握水准较高。周知皇家购进的耍货儿档次高于民间，这也代表着当时最高工艺技术水平。明清时期的织物纹样有着“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特点，自然而然地，在工艺品制作中也继承着不同的动植物形象对于吉祥寓意的承载。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兔儿爷造型中的莲花作为中国传统纹样，象征着高洁雅致，生机勃勃，连绵不断。表现了人们对于追求世代美好生活愿望。

兔儿爷不仅在皇家，民间的兔儿爷更是充满生活气息，成为北京中秋节必不可少的节日文化符号。体现着老北京人的情怀和记忆里的那一抹乡愁。

走进今天的前门大栅栏，途经杨梅竹斜街、琉璃厂以及南锣鼓巷，可以发现很多家老北京兔儿爷店。兔儿爷的形象主要可分为两类，一类以传统材料和自作手法为主的兔儿爷样式，另一类是以彩色软陶为材料，以混色，或单色捏塑一次成型为手段的兔儿爷样式。

杨梅竹斜街和琉璃厂的老北京兔儿爷店是老北京兔儿爷的第五代传人张忠强先生经营的店铺，他的制作风格，以继承传统样式，传承传统兔儿爷传统文化内涵为主。在兔儿爷的形象上较于晚清故宫收藏的兔儿爷样式，胎体更加饱满浑厚，造型简洁，不同兔儿爷的寓意象征主要以坐骑和赋色来表达。也有一些兔儿爷索性不用坐骑，采取站姿捣药的形态。普遍较少佩有令旗。兔儿爷的多样性特点主要体现在胎体白地的赋色上。从最重要的五官来看，眉眼勾勒自由多变，朱砂撇捺两笔绘三瓣嘴，脸上施粉彩，额头、脸蛋、鼻头下巴立体、明亮，与中国工笔人物画三白画法略似之。面部神情与清末端庄严肃、英姿飒爽的形象相比，更加憨态可掬、和蔼可爱，样貌上趋于日常、生活化。兔儿爷兔首人身，周身被彩绘所覆盖，使用红色、绿色、黄的、蓝色等高纯度对比色，色彩明亮，饱和度高。兔首绘有金盔，脖子部分系旌巾，多身披金甲红袍，袒露的右肩后插令旗，脚蹬厚底靴。长袍下摆与晚清样式绘制不同明度穿插的蓝色几何三角纹样，这与晚清样式几乎一致。此外，兔儿爷出自不同艺人手中具有不同的个性特点，扮相具有多样化的特点，文官武将，各行各业千姿百态。反应百姓生活百态，迎合社会潮流。

南锣鼓巷的兔儿爷在材质和形象上有了进一步创新。通体使用软陶捏塑，兔儿爷体态丰满，三角脑袋，眯缝眼儿，衣袖饰牡丹花纹样，已不见手中的捣药锤，而是以吉祥寓意的福字或北京糖葫芦代替，兔儿爷的坐骑与兔儿爷一同更加具有卡通趣味。有着新时代物质丰裕的引申意味。南锣鼓巷的兔儿爷，样貌娇小精致，造型多样，具着极强的装饰性和趣味性且易保存的特点。色彩主要以红色、蓝色、黄色、绿色四个色调为主。每个兔儿爷以头巾和着装为两大主色，辅以另外两色丰富视觉效果。南锣鼓巷的软陶兔儿爷，较于传统兔儿爷显然具有更强的商业性，而深层文化内涵略逊色于传统兔儿爷。

四、传统兔儿爷制作的工艺技巧

制作兔儿爷，主要是制作坯胎和赋色。心理学上讲，人体视觉感官细胞对事物的感应首先是色彩，其次是形状，再次是色彩和形状的色彩平衡关系。这种平衡关系造就了感官的冲击力。所以对于兔儿爷的制作有着“三分坯，七分绘”的说法。是讲，先设计制作兔儿爷的样貌，再以黄泥捏塑成型，用石膏翻制模具，可批量压制出同一造型的兔儿爷，待干后施以彩绘。是否提神，全凭赋色，绘彩用色颇为讲究，饱和明亮，追求色彩搭配协调下的象征性。

一项手工艺品的制作，首先是原材料供应，必须因地制宜，既满足制作特点，又符合承载的地域文化内涵。兔儿爷的胎体通常选用京城外河道坡，粘度较高，水分含量适中的黄土作为原料。此外，要进行澄泥，就是加入适当比例的水，泥土经过沉淀之后，去除水和杂质，留下细泥。将细泥晾至半干后，就可以和泥、摔泥了，其间需混入适量的宣纸或棉絮，以加强坯体的筋度。再经过反复捶打至熟泥。此时的黄泥中已经完全不含有空气。下一步是开坯塑模，先用泥塑出一个原型，原型的塑造，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风格特征。若要进行批量制作还要开坯做模。按原型开模，做成前后两片。石膏是制作磨具的优良材料，具有吸水性，可反复使用，做出很多。制好石膏模具后要翻模，对应修坯。将泥压入模具中相对合拢。待到八九成干时，敲打模具，可取出与原型一样的立体兔儿爷，趁坯胎没干透，用工具将细节部位和不足的地方修理好，谓之修坯。

兔儿爷配饰主要说的是耳朵和令旗，一般来讲，兔儿爷出坯，趁着泥未干时，预留孔洞，以便插耳朵。兔儿爷的令旗无论是传统的承袭还是戏曲舞台的扮相，必是有且僅插一根令旗，或者是一根都不要。来表示一人独做某事，传统的兔儿爷就是令旗斜插在一边的。

制作兔儿爷成功的关键在于赋色。待坯胎干燥之后，为避免彩绘被泥坯吸收而导致沉闷感。需将翻模复制出来的兔儿爷，通过蘸色、刷色、喷色等不同手段上底色白。通常蘸色易生气泡，喷色易失去人工自然特色，所以刷色成为首选。泥坯的背部和底部不刷色，以保留“原汁原味”的材料特点和本土特色。其次是开脸和彩绘，一般先从面部等最重要的部位绘起，主要工具是羊毛水粉笔和狼毫勾线笔，先在主要部位铺绘主色，以及装饰带辅色。再勾出兔儿爷主要的五官线条，三瓣小嘴，细长的眉毛和眼睛，可在面部的俩脸蛋儿上擦出红晕，以显生动。再根据衣纹的线条形式绘出其中的填充图案。制作精良的兔儿爷，对于绘法的笔锋、笔意以及线条的虚实相生也是极有讲究的。

五、老北京兔儿爷的文化内涵

不同地域的民族文化，势必孕育着本文化基因的传统手工艺品，蕴含了当地人对于美好生活的企愿望。兔儿爷作为北京中秋节必备的时令物件儿，随着国家对于传统文化的重视，如今已成为最具代表性的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国家级非遗项目，是唯一一个可被儿童用来玩耍的耍货儿。不仅成为人们对于健康的祈求，更是一种文化符号。

北京是一个具有多元文化特点的城市，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数次入主中原， 定鼎北京， 造成了多次民族大迁徙和民族大融合。环境决定文化， 游牧文化一旦脱离草原， 失去自己的生存环境， 就必然会被新居地的农业文化所替代，这一点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游牧民族对北京文化的改造多限于衣食住行这些表层文化， 而在深层文化上， 他们更多的是为汉族的农耕文化所同化。

兔儿爷这一健康平安、医者仁心的化身虽起源于明末，到了满人建立的清朝仍在继承这一中秋节祭拜兔儿爷的传统。历经民国至今，兔儿爷的形象更加细腻丰富，而无质变，正体现了农耕文化的继承性。

从兔儿爷的形成到传承与演进，如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不仅有着浓厚的旗人文化特点，还吸收了京戏脸谱中色彩的象征性和描绘方式的多样性。红色、绿色、黄色、蓝色是绘制兔儿爷常用的四个主色调。辅以金银二色。而黄色是清王朝皇家专属色彩，常用来绘染兔儿爷的衣袍，也进一步体现了北京人民官本位、重门第、重背景、重名分、讲体面的传统思想观念。兔儿爷所披的红袍在京戏脸谱中的红色是代表着勇猛忠义、朝气蓬勃的色彩性格。而金银二色是用于神仙人物的脸谱色彩，用以表达神秘尊贵，兔儿爷金盔金甲色的色彩寓意也正符合，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广寒宫嫦娥居所捣药神仙的身份。

依中国工艺美术史中记载，明清时期的织绣技术手段在进一步发展的基础上赋予图案丰富的吉祥寓意，有着“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说法。相信明末兔儿爷在形成过程中坐骑的吉祥寓意也是深受当时社会风俗影响。并且在清朝时走向更加丰富和成熟。主要有，“兔儿爷”骑黄虎，代表着事业有成，招财进宝;“兔儿爷”骑黑虎，寓意祛病强身，黑虎是公正与光明的化身，保佑平安，事业有成，人脉广博;“兔儿爷”骑白象，则代表吉祥平安，这是因为白象的“象”谐音为“祥”，代表着吉祥;“兔儿爷”坐牡丹，寓意富贵尊荣;“兔儿爷”骑鹿，寓意健康长寿;“兔儿爷”骑葫芦，葫芦谐音为“福禄”，代表着幸福和爵禄;“兔儿爷”骑麒麟，麒麟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有“圣人才子”之意，而麒麟又是瑞兽，代表着学识渊博，步步升平;“兔儿爷”骑如意，寓意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兔儿爷这一北京中秋节文化符号，发展至今早已深入人心，表达着北京人民的物质生活和观念心态，体现着北京城市文化特点的变异和创新。关于北京语言文化中的诸多歇后语也是出于对于兔儿爷形象特征的描述。如“兔儿爷”出水——两脚泥、“兔儿爷”洗澡——一滩泥、“兔儿爷”掏耳朵——崴泥、“兔儿爷”折跟头——窝了犄角、“兔儿爷”拍心口——没心没肺、“兔儿爷”打架——散摊子、“兔儿爷”戴胡子——假充老人儿等。

六、结束语

如今的兔儿爷作为北京中秋的形象大使、雅俗共赏的节令手工艺品，点缀着节日气氛的同时，已成为最具代表性的地域民俗符号。一项文化得以久远流传与其地域人群所共有的文化基因分不开，而一成不变的表现手段在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中，无疑成为文化传扬的桎梏。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工智能的开发，技术手段的更新，日渐式微的传统手工业，必须挖掘满足审美装饰背后，地域风俗的深层文化心理，在传承中拓宽发展路径，才能担当起民俗文化传袭的重任。

2010年9月15日，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发布及推广“北京中秋形象大使——兔儿爷”形象，推出了奥运福娃设计者之一、也是2012年兔年邮票设计者吴冠英设计的崭新兔儿爷形象。是非遗保护和传承的一个新的启示。

作为世纪新人，提炼好兔儿爷独特的地域文化元素，注入新的发展理念和文化内涵，不断探索和丰富兔儿爷的形态以及承袭途径;更好的设计、更准确地传达兔儿爷所代表的精神内涵，发展可以和兔儿爷北京中秋民俗文化更紧密结合的衍生品;传承、传播好北京民俗文化、中华民族文化，我们责无旁贷。

参考文献：

[1]侯心羽，庄一兵，王一珉.北京泥塑“兔儿爷”的文化内涵和衍生品设计[J].美与时代（上），2017（02）：100-102.

[2]王熠.兔儿爷源流探微[J].民艺，2018（06）：54-57.

[3]月如.“兔儿爷”的前世今生[J].国学，2011（09）：80.

[4]关昕.北京兔儿爷文化探源[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0（05）：29-32.

[5]高雁.北京的“兔儿爷”[J].中国机电工业，2012（10）：42-43.

[6]赫连晏.中秋将至话兔儿爷[J].商业文化，2009（09）：62-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