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项目:本论文为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青年教师资助课题一般项目“巴恩斯小说元叙事策略研究”(WY201506)最终成果。
摘 要: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以降,英语文艺界展开了关于历史本质的激烈争论;步入21世纪后,文艺界更多地关注历史的本源——记忆,涌现出大量关于记忆叙事的作品。巴恩斯以上述两个年代将《终结的感觉》一书划分为前后两章的结构,前景化两个时代的关键文化符码——对历史真实性与记忆可信度的探讨,在文化前景中书写并阐释了主人公的自我塑形过程。本文运用格林布拉特新历史主义中的文化前景与自我塑形理论,探讨文化符码对主人公自我塑形的重大影响。
关键词:《终结的感觉》;记忆;历史;文化前景;自我塑形
作者简介:兰岚,1980年5月生,女,汉族,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四川南充人,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9--02
引言:
作为英国当代文坛最杰出的代表之一,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致力于叩问历史的真实性,以优雅洗练的文笔描绘了20世纪以降英国社会的迷茫,表达了深切的人文关怀。其2011年曼布克奖获奖作品《终结的意义》(The Sense of an Ending)以卓越的文学性和可读性获得学界与广大读者的一致赞誉。曼布克奖评委主席斯特拉·李明顿于颁奖典礼上称该作 “是一本写给21世纪人类的书”,并指出此书“几乎是我们时代小说的一部原型之作”(qtd. in任爱红 176)。学界对此书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记忆叙事的不可靠性、英国性与个人历史书写。小说书写了主人公托尼在文化前景(culture foreground)中自我塑形的过程,并由此深刻剖析个体记忆叙事不可靠的深层原因:即记忆机制、文化符码与社会能量都会影响到个人记忆叙事的立场与可靠性,进而影响其自我塑性(self-fashioning)。
一、60年代对历史本质的热议与主人公的自欺欺人
格林布拉特认为而伟大的作家都是会灵活运用各种文化符码的大师,都是文化交换的专家。他们的作品记录了社会能量与社会活动的累积、发生形变与交流的过程,而这些蕴含文化符码与社会能量的文本一旦脱离其当时的文化语境就会变得晦涩难懂,若要从这类文本中获取更多有意义的信息,我们必须重建其当初的文化语境(2005: 12-15)。由此可见格林布拉特认为经典的作品必然含纳其历史语境中的重要文化符码以增加文字的内涵与张力。然而脱离当时的历史语境之后,这些文化符码反而会增加阅读的难度。故此,文学阐释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重建作品的文化语境,即将文化从背景推向前景,此即文化前景。对于读者而言,这是解读作品并由此而追寻历史的重要途径。对于作家而言,要让不同时空的读者尽可能准确地理解作品,则需在创作中将作品文化符码前景化。自我塑形(self-fashioning)实质上则是无法抗拒的文化所产生的一种必然的结果(2007: 187)。即文化机制在个体的成长历程中对其思维与思想产生重要的影响作用,将其由某种抽象可能转变为历史中真实的个人存在。巴恩斯在小说正文的第一页就为全书定下了基调:“我们生活在时间中,时间掌控并塑造我们”(1)。小说书写了主人公托尼在前景化的文化语境中自我塑形历程。
英国史学家E.H.卡尔于1961年发表了名作《历史是什么?》,该文引发了英国文艺界长达十余年的对历史定义的激烈争辩。这也可以解释缘何英语文学界许多成长于60年代的学者与作家都对历史本质的探讨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此即为当时文化符码对个体自我塑形影响的深刻体现。纵观巴恩斯数十年来的创作历程,对历史真实的探寻乃其一以贯之的创作主题。而同样于60年代度过自己青年时期的格林布拉特也表现出了对历史真相探寻的浓厚兴趣,并开辟了文学批评的新领域——新历史主义。小说中主人公托尼于60年代度过自己最为重要的塑形阶段——青年时期,共享了巴恩斯成长历程中所接受的文化符码,受当时精英文化的影响。书中数处关于历史本质的课堂讨论就是对这一文化热点的直接前景化。课堂上大家就历史本质的探讨深远地影响了托尼的世界观与人生观。托尼否认历史的真实性,戏称历史只是“胜利者的谎言”(18),却被历史老师警诫说“历史也是失败者的自欺欺人”(18),老年时,他认为历史只是幸存者的记忆,无关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托尼对历史真实性的否定直接反映了当时解构宏大历史这一文化思潮。同时他对历史一味地解构也导致其认为个人历史也可任己评说,故而不断删除并篡改于己不利的记忆,自欺欺人地为自己虚构了一个温和软弱的自我形象,故而他始终无法认识到自己的自私与恶毒,并造成责任与错误的一再累积,最终成为一个孤单的失败者。
巴恩斯在小说的前半部笔墨细腻地将60年代对历史本质的热议这一文化符码化作数处关键情节,不仅仅前景化了当时英语文艺界的关键符码、解释了托尼篡改记忆这一塑形特征的文化根源,同时亦为小说主题埋下伏笔:否定历史的真实性只会将个人历史沦为失败者的自欺欺人,而当不完美的記忆与不完整的记录相互佐证时,必揭开谎言与虚假记忆这块遮羞布,让真实的个人历史浮出水面。
二、21世纪初对记忆本质的探讨与主人公的记忆探寻
进入21世纪后,文艺界转而关注于历史记录的本源——记忆,探讨记忆叙事的不可靠性,涌现了大量关于记忆叙事的虚构作品与理论著作。巴恩斯将此书借名于克莫德同名理论著作《结尾的意义——虚构理论研究》(The Sense of an Ending: Studies of Fiction Theory),暗示读者此书中运用到克莫德记忆叙事理论:即时记忆(immediate memory)与前置记忆(forward memory),并以此构建出两处突变,在推翻叙事者虚假的个人历史同时亦作出合理解释。
克莫德认为即时记忆即或称原初记忆(primary retention),是我们当时未能摄入(take in)的信息,但是事后可通过内省而复现的记忆;前置记忆则类似于由错误的预判或虚妄的希冀所导致的首音互换或打字错误。即时记忆对于虚构叙事不可或缺,其所产生的叙事功能类似于在音乐大厅倾听完整首乐章后的恍然大悟。前置记忆则是人物错误预期或虚假的预设,前置记忆叙事让突变成为可能,故而结尾虽如约而至,可结局的方式却往往出乎意料(53)。简言之,前置记忆的不可靠性让情节突变成为可能;而即时记忆的真实性与暂时的缺席则为情节突变作出了合理解释,并最终让读者对之前的情节与话语产生恍然大悟之感。
小说的后半部书写托尼进入老年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与记忆的衰退,开始质疑自身记忆的真实性,感到自己那渺小的个人历史也无从确证,并由莎拉的遗赠开启了他的文件追索与记忆寻回之旅。当自己当年写给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的那封恶毒的回信真真实实地摆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即时记忆被挖掘出来,他赫然记起当年自己是如何恶毒低劣地诅咒挑拨了二人,而非像之前所说的平静地回了信并祝福了二人。托尼记忆叙事的可靠性由此被彻底推翻。但巴恩斯并未就此止步于这一叙事突变,而是进一步探讨了前置记忆的产生机制:即由虚妄的期待与错误的预期而导致,并带来了精彩的第二次突变式结局。托尼在一次近距离观察了艾德里安的儿子后,猛然意识到无论从面容还是年龄他都可以断定这就是艾德里安的儿子。于是,他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所生,却忽略了艾德里安的信件与日记会由莎拉保管,而非莎拉的女儿维罗妮卡保管这一蹊跷细节。直至小说结尾由艾德里安儿子的看护告诉托尼,这个有着智力残疾的中年男子是艾德里安与莎拉的儿子,他才猛醒自己当初犯下的过错:自己在那封回信中挑唆艾德里安私下去找莎拉了解维罗妮卡的人品,为二人的独处创造了机会,扣动了二人不伦恋与艾德里安自杀事件的扳机。由此我们也认识到托尼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删除并篡改记忆都是由于他想要故意抹掉自己的过错,不愿正视自己的恶毒与自私。
巴恩斯通过第二次突变深刻地揭示了托尼虚假记忆产生的心理动因:托尼明知自身性格与人格的不完美,却不愿面对自己在生活中犯下的种种过错,只能一再地修改和编撰记忆。可虚妄的期待与虚假的记忆终经不起真实记录与即时记忆的叩问,托尼面对二者钩沉出的真实个人历史时不仅实现了对既往历史的自我确证,同时也完成了再度的自我塑形。
结语:
巴恩斯在此书中将历史与记忆这两个主题巧妙地合二为一,分别提喻了60年代与21世纪初的关键文化符码。托尼的个人历史在其记忆叙事中展開,亦在其对个人记忆的怀疑和追索中得以推翻和重新确证。历史课上艾德里安就历史的确定性的独到的见解即为这一主题的直接映射:“历史是不可靠的记忆与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产生的确定性”(18)。小说前后两章实则为不完整的个人记录推翻托尼虚妄的前置记忆,钩沉出其深埋的即时记忆的完整过程。同时其潜在意义在小说结尾也得以揭示:个人记忆虽然受到自身期待的影响会不准确,前置记忆会取代掩埋即时记忆,个人历史的相关记录也绝不可能完整,但当两相印证,不完整的记录挖掘出深埋的即时记忆,历史真相必将浮出水面。小说第二部分正是托尼竭力让自己不可靠的记忆与自己和他人所做的不充分的记录相遇,并从二者的相互佐证中挖掘并确证个人历史的过程,由此,托尼实现了自我确证,在事件终结处面对自己所累积的巨大的过错与责任,感到浩大的震荡不安。此不安之感实为对真实个人历史的正视与敬畏,这将引导托尼走出历史虚无论的迷雾,告诫其忠实记录个人历史的重要性,以避免过错的累积。
参考文献:
[1]Barnes, Julian. The Sense of an Ending [M].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11.
[2]Greenblatt, Stephen J. Hamlet in Purgatory [M]. Princeton: Princeton UP, 2001.
[3]Learning to Curse [M]. 1990. New York: Routledge; New York: Routledge Classics, 2007.
[4]Renaissance Self-fashioning: From More to Shakespeare [M]. Chicago: U of Chicago P, 1980..
[5]The Greenblatt Reader [M]. Ed. Michael Payne.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5.
[6]Kermode, Frank. The Sense of an Ending: Studies in the Theory of Fiction [M]. London: Oxford UP, 1967.
[7]任爱红. 终结的意义——2011年度曼布克文学奖评介[J]. 译林, 2012, 12: 17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