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猫，名上仙

鱼小双

[1]墨颜最后一缕神识暂测不出遗落在何处，算算时间还有两百年，我也不用特别急切。反倒是唐小宝突然失踪，总令我寝食难安。我决定打破时空通道，顺着溯回镜残留在时空隧道里的一缕灵线，找到唐小宝。

即便是仙人，也不能肆意穿越时空，逆天改命必然会遭天罚。此刻，我周身似有烈火炙烤，数十道闪电不断鞭打我身，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但我不能发出一声，否则真气外泄，我立刻会被绞入时空轮里，再不能重见天日。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轻响，我一喜，这是连接异界的透明结界破裂的声音。随后，我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抛掷出去。

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杳无人迹的道观院子里。没办法，我只好跑到一间半掩着门的侧殿前轻声问：“有人吗？”

“人是没有。”一个稚嫩的男童声音从屋内传来，“威名震天下的英勇猫咪倒是有一只……”

第一次听到有人自称猫咪，看来这屋内的小道士顽皮得紧。

我轻轻推开门。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不待我说话，那小道士怨声道：“你这糟老头真是坏得很，竟因山下一小姑娘多日不回观里，是成心想要饿死你家猫主子吗？”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角落一个木盒内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竟是一只胖橘猫。

那胖猫冷不丁看见我，吓得毛发炸起，从木盒子里“嗖”的一下跳出来，飞跃到房梁柱上，颤声呵斥道：“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差点吓死本猫咪了。”

[2]胖橘猫说它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只记得自己一睁眼就躺在这白云观的院子里，身边围了一老二小三个道士。

彼时，胖橘猫身边还多了一块破碎的银镜。老道士十分喜欢这只胖橘猫，对它身边那块破碎银镜亦十分感兴趣。

“那银镜现在在何处？”我心底一动，胖橘猫说的银镜会不会跟溯回镜有关？

“那银镜被老道士修好后，就放在他的褡袋里了。”胖橘猫说他姓猫名上仙，呆在道观刻苦修炼，为的是将来位列仙班，顺便查明自己的身世。

“猫上仙？”我哑然失笑。

“我自己取的名，不错吧？”胖橘猫用肉嘟嘟的小爪子拍拍我胸口，得意得很。

我忙不迭地点头，随后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猫上仙，可否借我衣服一穿。”

猫上仙爽快答应，很快就帮我找来道袍和道巾，又指挥我生了一盆火。随着火盆内火焰慢慢升高，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猫上仙告诉我，这道观内有一个主事的老道士，两个小道士，三人自诩“天下第一捉妖团。”

“那怎生没捉了你去？”

“就凭他们那三脚猫功夫，想捉我？”猫上仙哼笑两声，“莫说他们仨没看出来我是猫妖，即便看出来了，又奈我何？”

“对，你是四脚猫，他们自然捉不住你。”我摸了摸猫上仙的小脑袋，“那……他们现在去了何处？”

“我猜一定是被邪魔捉走了，否则他们早该回来撸我这只‘小可爱了。”猫上仙吹了吹沾在猫爪子上的烟灰，笑得一脸傲娇。

[3]猫上仙告诉我，白云观所在山峰名曰奇衡山，山下有个奇衡镇，镇上有个开医馆的唐大夫。唐大夫常为穷人免费看病，镇上的人都称他为“唐大善人”。

唐大夫膝下有一女，嫉妒心特强。比她聪明的她嫉妒，比她笨拙的她依然嫉妒……不仅如此，她还仗着自己会些拳脚功夫，动不动就对别人拳脚相加，唐家医馆每天都会接待好几个被唐小姐揍得鼻青脸肿的人。

唐大夫给女儿吃了一些治疗嫉妒症的汤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外人纷纷说，唐家小姐这样子怕是被什么妖魔附了体。

所谓病急乱投医，唐大夫便差人请来白云观道士到家中捉妖。那晚，老道士跟他的徒弟们在唐小姐闺房中做法，房门窗户都关得十分严实，门窗上还贴有镇妖符。谁知第二日，不但妖没捉到，捉妖的道士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后来，唐大夫请遍了周边镇上的捉妖师，但那些自诩捉妖高手的术士听闻这件事后，都不敢来唐家。

听完猫上仙的讲述，我对发生在唐家小姐身上的怪事有了一些兴趣，很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何方妖魔在兴风作浪。

[4]奇衡山上的雪下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日早晨，雪终于停了。架不住猫上仙的连番恳求，我准备带它一起下山。可刚推开门，我们就被几个男子团团围住。

一个男子抱拳施礼道：“道长，请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小姐吧。”原来，他们都是唐大夫派出来寻找捉妖师的家丁，误以为我是这里的道士。

我索性跟随家丁来到唐家。见到唐家小姐，我微微愣住：“小宝？”

不是我生了幻觉，而是这唐家小姐的模样简直是和唐小宝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少跟本小姐套近乎，什么小宝大宝的，别以为你生得比女娃还好看，我就不打你。”唐小姐歪坐在椅子上，白我一眼后，抬手朝嘴里抛糖豆吃。

家丁告诉我，他们家小姐单名一个宝字。

我心下思忖，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唐宝莫非就是我要找的唐小宝？可惜我现在灵力仍未恢复，无法测出眼前这位唐家小姐的前世今生。

[5]在堂厅等了一会，唐大夫才从药铺急急赶了回来。为了方便施法，他安排我在唐小姐闺房隔壁住下。

刚到房里，猫上仙就迫不及待地从褡袋里钻出来，风卷残云般地将桌子上的糕点一扫而空，随后又捧起旁边的一壶梅花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见我在一旁静默打坐，他摇摇晃晃地抓起另一壶酒递给我：“你也喝点，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你若不喝醉，今晚见了那妖魔，怕是会吓得魂飞魄散。”

我没有理睬他，不一会儿，猫上仙就醉得东倒西歪，在床上睡得呼噜声震天响，我不堪其扰，起身来到屋外，到院內石桌旁坐下。

刚坐下片刻，我就见一股碗口般粗细的黑烟自西边迅疾而来，眨眼工夫就顺着门缝钻进唐宝居住的房内。

我悄悄望进去，发现那黑烟旋到唐宝床前，化为一个黑袍少年。

少年伸手捏了捏熟睡中唐宝的脸，嬉笑道：“我的小主子，你最近身上的邪气大涨，不用一年半载，我就可以借助邪气占据你的元神！到那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将合二为一，成为天下无敌的魔王……”

原来这黑袍少年是唐宝的怨念幻化成的心魔，如此说来，唐宝善妒就是因心魔作祟。

每个人的身体里原本都有两颗心：一颗心装着自己，另一颗心装着他人。装着自己的那颗心肉眼可见，装着他人的心则是隐形的。唐宝弄丢了隐形的心，所以才如此善妒，心里时时刻刻只有自己。

善妒之气不断积攒，最终幻化成了心魔，这心魔不但危害他人，最终也会害了自己的宿主——唐宝。若不将他铲除，不但唐宝性命堪忧，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性命难保。

可惜，我灵力尚未恢复，很快就被黑袍少年发现，他阴森森地盯着我：“哪里来的小道士？不要在这坏了我降宫的好事！”

名唤降宫的黑袍少年说着话，手掌一翻，一股漆黑如墨的妖气瞬间幻成一道绳索，缚住我的手脚，带着我飞向虚空。

原本在房内酣睡的猫上仙被惊醒，看到我消失在夜空，无奈地叹口气，甩着小短腿循着那个方向追去，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6]我被降宫挟持到一山洞前，洞门上“降宫洞府”四个大字金光闪闪。

洞门后有一座石桥，桥上白雾缭绕，仿似几条白色巨龙在翻滚缠绕，石桥下方是万丈深渊，弥漫着阵阵寒气。降宫扯着我的衣袖，脚尖在桥面上蜻蜓点水般腾挪了几下，就飞跃到桥的另一端。

“魔君，您回来了！”洞侧旁跳出两个满脸谄笑的小鼠妖。

“嗯，把这小道士关押到后面的黑风洞去。”降宫乜了我一眼，“这小道士体内似有仙气，尔等好生伺候，待本君想一万全法子，把他体内精纯仙气全部吸取干净。”

小鼠妖们把我押到黑风洞内关好，其中一个鼠妖叮嘱我道：“你且在洞内好生待着，不许寻死。”

“待魔君把你仙气吸完了你自然就会死，不要心急自行了断，晚死总比早死好。”另一个鼠妖补充道。

我懒得理睬这两个蠢鼠妖，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

“两位鼠兄说得甚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洞门口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竟然是猫上仙。

“你是谁？”两个鼠妖举起手中长矛，分别对准猫上仙的胸口跟脑门。

“在下久闻你们魔君英名，此番前来是要投至他麾下……”猫上仙这话说得我难辨真假，眼睁睁看着三个小妖欢欢喜喜走出洞门。

半夜，我正酣睡，耳朵传来疼痛。

“战神的心都如你这般大吗？死到临头还睡得像死猪一般。”说话的是猫上仙，他正伸出一只爪子揪扯我的耳朵。

见我醒来，他忙捂住我的嘴：“嘘，别说话，我已把老道士师徒三人弄到洞外了，你赶紧随我走。”

这猫妖倒是十分仗义，但我不能一走了之：“我得想法子捉了降宫，否则，唐宝和奇衡镇上的百姓都会遭殃。”

猫上仙见我执意不肯离开，狠狠挠了我一下：“自家小命都难保，还想要保护他人？懒得管你，我得赶紧护送老道士他们离开这鬼地方。”

[7]由于我灵力尚未恢复，与降宫交手，都败下阵来，终究被他吸了几口仙气去。

两只小鼠妖把奄奄一息的我拖回黑风洞。

“你还不愿走吗？”眼前黑影一闪，猫上仙傲娇地站在我面前。

我忍住浑身针扎般的疼痛答道：“能屈能伸方为……”

“打住，大丈夫。”猫上仙打断我的话，“只剩半条命了，就别又伸又屈地折腾了，随我逃命要紧。”

猫上仙把我幻成一黑色小奶猫，叼着我溜出黑风洞。刚走出没多远，迎面就碰见那两个鼠妖。

“胖子猫，你嘴里叼着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小鼠妖亮出手中长矛，“你该不是偷了我们魔君的什么宝物吧？”

“我又没吃豹子胆，哪敢偷魔君的宝物。”猫上仙笑得一脸纯真，“它是我小老弟，敬仰魔君的英名，哭着闹着要我带他来投靠魔君。”

一个小鼠妖伸手捏了捏我鼻子：“果然是只丑小猫。”

另一个小鼠妖十分嫌弃地看了猫上仙一眼：“上次你来投靠我们魔君，那三个道士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害得我跟鼠弟被魔君好一顿胖揍！现在你说你这黑炭头小老弟要投靠我们魔君，该不会轮到那有仙气的小道士要失踪了吧？”

我细着嗓子“喵呜”了一声，咳咳，这小鼠妖说得还挺准呢。

[8]猫上仙叼着我逃出降宫洞府。虽然逃了出来，但是降宫先前吸取我体内仙气时，将他的几缕妖气注入我体内。我需要寻到法子驱除妖气，否则时间久了，我恐怕也要堕入魔道了。

猫上仙说，白灯草、五味葵等灵草混合食用可以驱除妖气，它在奇衡山上见过。我们立刻赶往奇衡山。我们到时已是傍晚时分，山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猫上仙决定先去白云观暂避风寒。这时，被猫上仙救回白云观的老道士正跟徒弟们围坐在火盆边取暖，庆祝自己捡回了小命。

见猫上仙嘴里叼着一只小黑猫回来，师徒三人十分高兴，赶紧拿出好吃的，把我跟猫上仙喂得肚皮溜圆后，放进铺有厚厚枯草的猫窝。连日的奔波劳累，令我跟猫上仙都睡得呼噜震山响。

翌日晨起，屋外风雪已停。

猫上仙领着我来到那片长满灵草的山林，蹲坐山石上指挥我：“那白色长条叶的就是白灯草。”

我正伸爪子刨灵草，耳畔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吼叫：“好你个猫崽子，敢来偷灵草。”

一只毛发水亮的松鼠从树上跳下，落地后幻化成一胡须花白的老翁。老翁名叫青木，是千年松鼠妖，种植的这片灵草专门供给天界上仙炼丹药。

得知我原是天界战神，青木的臉色才和缓下来。他告诉我，降宫惯用迷惑术，诱骗了无数原本一心修仙向道的小妖随他一起为祸四方，这其中就包括他那俩小鼠妖外孙。想降服降宫不是一件易事，只有人、妖、仙通力合作才能令降宫灰飞烟灭，且不伤害唐宝性命。

说到人，猫上仙想到了老道士师徒三人。只是那三人刚虎口脱险，怕是不会帮忙。青木说那三个道士常去盗他的灵草，他自有办法说服他们。他给三个道士两个选择，一是协助我们降服心魔，二是就地做草肥。

师徒三人无奈选择了前者。

大家商议分工：老道士师徒和猫上仙去奇衡镇，守在唐宝身侧，以防降宫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我服下灵草，待身体恢复后，跟青木去降宫洞府与降宫正面交锋。

[9]到降宫洞府后，我跟青木分開行动，他去寻找那些被心魔迷惑心智的小妖，并伺机营救他们出洞，我则直接去对付降宫。

我行到一处不停朝外喷散白色雾气的洞口，隐约可见洞内树立着几十根石柱，每根石柱上绑着一个小妖。降宫正面对小妖，盘膝坐在地上，双目轻阖，嘴中念着咒语，随着咒语声越来越响，小妖们额头冒出道道炫目红光。

不好！他是在念咒吸取小妖身体内的怨气跟精气。眼看小妖们就要被他吸得气绝身亡，我忙掐诀，一道紫光带着灼热火焰朝降宫扑去。

降宫被烧得掩面大叫，不得不停止口中咒语。趁此机会，我将小妖们身上的封印解开：“尔等还不快逃命去。”言罢，我挥舞手中锁妖链对准降宫脖颈而去。

降宫侧身躲开：“锁妖链？你是战神绝宸？”

不待我答，他迅疾翻转手中魔剑，挽出数道冷白剑花，对我使出一招万剑穿心。我一挥袍袖，硬生生破了那剑势，但还是被剑气冲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喉管内一阵腥甜，一股鲜血顺嘴边流下。就在这时，青木从洞口闪身而进，趁他不备，弹出一道寒光打入降宫眉心，降宫高大的身躯瞬间化为齑粉。

我却大感不妙：“不好，这是降宫的傀儡身，真身怕是要去宿主唐宝那里补充气力了。”

此时，唐府内一片狼藉，下人们四处逃窜。唐宝的院子内，老道士跟俩徒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唐宝双目紧闭斜趴在青石小径上。

院内古井边，有一人正跟降宫酣斗。

那人的眉眼长相，竟跟唐小宝一般无二。

“小宝？”我诧异道。

“是我，师父。”女子回头，一双大眼冲我调皮地眨了眨。

“那她是……”我看了看青石小径上奄奄一息的唐宝。

“她，也是我。”唐小宝言罢，手中利剑挽出更加凌厉的剑花，招招直刺降宫要害。

青木手中的千丝杖也带着一团凌厉白光朝降宫兜头罩去。

降宫见我跟青木加入打斗，凶相毕露，幻出三头六臂，出招更为凶狠，浑厚的妖力震得院内假山碎裂，树木折腰。我忙聚灵力于锁妖链，朝他迎面劈去，唐小宝手中的利剑，还有青木的千丝杖也双双直逼降宫命门。

降宫双目猩红，仰天嚎叫，额间迸开一条缝隙，朝外射出炫目白光。

不好，降宫想要来个鱼死网破，把自身全部邪气注入宿主唐宝体内，与她合二为一，那这世间从此便再无唐宝跟降宫，而是多了一个至阴至阳的邪魔。

“你竟然会开天眼？”老道士跟两个徒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们仨盯着邪魔额头，把那条缝隙当成了天眼。

“师父，这妖物有两只眼就够坏了，刚刚差点打死我们，倘有第三只眼那还了得，我们且抠了他眼珠子去。”

师徒三人亮出手中法器，飞身而起，随着他们手中法器一阵叮当作响，降宫刚释放出的邪气被硬生生震荡了回去。与此同时，唐小宝跟青木手腕翻转，一柄利剑与千丝杖齐齐插在那降宫命门处，我手中的锁妖链亦稳稳锁住他的脖颈。

降宫痛苦嚎叫，高大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无数尘土。果然，这人、妖、仙三股力量缺一不可，刚刚若不是老道士师徒奋勇上前，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唐小宝，她此际身在异界，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当初，唐小宝被溯回镜卷走，竟稀里糊涂地钻到猫上仙身体里。

猫上仙之前跟降宫打斗时，降宫一记降魂掌没把猫上仙的魂魄震散，却阴错阳差地把伏在猫上仙体内的唐小宝给震了出来。

唐宝，自然就是唐小宝在未来世界的自己。

降宫已除，唐宝好妒之心荡然无存，重新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这里的世界是属于唐宝的，唐小宝自然不能在此多停留，否则俩人性命堪忧。

与此同时，我推算出，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因墨颜的神识，即将引起一场灭国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