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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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造屋,最让他骄傲的是第三次,几乎可以说,那是他和老妈最得意的作品。
故事得从1974年夏天说起。当时,正值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爸妈不甘心,到处托人找关系,送我到盐城市农机修造厂去学车工,把我交托给塘洼出生的鹏外公。鹏外公是当时的江淮动力机械厂的组装车间总调度,在我眼里是个能量了得的大干部。
我每晚和他同睡一张床,一人一头。他说他睡觉很沉,怕我掉地上,就让我睡床里边。他白天上班很忙碌,晚上倒头就鼾声起伏。常常是一个翻身,连同棉被一起带动。我怕惊醒他,不敢随着一起翻身,只好安静地享受着半爿有被半爿无、半是温暖半是凉的复合睡感。早晨醒来后,他发现我被子没盖好,便会委婉且疼爱地批评我:“有那么热吗?会着凉生病的!”然后,帮我盖上被子,便去车间忙碌了。
我不知道鹏外公年纪多大,但我总觉得他是属兔的,是我生命中的六合贵人。在他的帮助下,我学了一身本领。半年时间,车、钳、刨、钻样样“出师”。他很高兴,对我爸妈说:“这孩子灵,你们赶紧帮他找单位,上班挣钱!”
老天总是捉弄人。因为我是农村人口,劳动力必须归田,无论到哪个工厂考核上班,最后保准没几天,大队公函必到,索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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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76年的秋天。叫嚣“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四人帮”倒了,又听小道消息说,可能恢复高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啊!做梦都想着自己的子女能出息的父母,隐约感觉到了巨大的希望。
为了不影响一天劳动之后的休息,也为了争取更多时间给我们学习。当然,更是因为当时的条件有限,夜间照明靠的只有煤油罩子灯,如果稍微时间长一点,家里人都会是“黑鼻孔”。于是,爸妈几次密商,提出了一个宏伟的建屋计划,而且是说造就造。
我很好奇,用什么建呢?一样东西都没有。
第二天,我便成了老爸的“跟屁虫”,表面看,全面协助老爸,暗地里,想全程参与,摸清底细。当然,还有我的二弟、大妹们。
“这叫先松后实。翻一下,看屋根四周土层结构的松实是否差不离,万一有特殊地方土质过松就要在下面垫一些碎砖之类,然后,适当洒水,再用夯来夯实。”
我心想,原来造一座房子,里面还有不少学问呢。
3
屋基选择在主屋东南方,紧挨增产大沟西侧,向前方100米,就是致富桥。
身高1.76米的老爸,双手反背着,在老宅东南方这个二分地上,左跨跨,右跨跨。然后,让我配合着扯拉着细草绳,左一下,右一下,丈量着。老爸拿起榔头和木桩,南边钉下五根桩,后面钉下三根桩,一个八尺宽、丈三长的屋基雏形就有了。
我很诧异,屋子的朝向为什么不和南北向的增产大沟平行呢?
“保持与家中主屋向位相同;适当偏东南方向是我们这里世世代代砌屋子时的习俗。”老爸一边用锹挖着屋根脚,一边向我传授着,“基本朝南,夏天风从门口进来,北窗出去,屋里通透凉快;适度偏东,寓意是紫气东来。”
“屋基应该越实越好,为什么要把土翻松呢?”我又缠着老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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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夯屋根脚很好玩,一个木质的夯,下面镶一块大石头,上面绑了交叉四根绳子,四人拉绳,两个人抓着绑在上面的横杠。一声令下,夯便上下起伏,随着“嗨呦,嗨呦”的号子声,木夯连续击打地面。累了,大家休息;休息好,再继续。根脚处凹下去后,上面铺上泥土,再打,直到四周夯实填满。然后,在屋的四角砌上几块土脚,算是根脚工序告一段落。
接下来是砌墙。过去没有现在建屋时常用的窑砖,只能用泥土垒墙。
第一关就是如何选择和制作能够垒墙用的又硬又粘的墙土。黄沙人发明了人踩、牛踩和石夯的方法,硬是把沙土和水踩熟,像面点师搓揉手中的面粉一般,制作出韧性十足的墙泥来。
我们家没这么大的动作。刚收割的稻田里,老爸选好了一段,然后把我们姊妹兄弟的小脚都赶进去,反复地闹腾了一段时间。小弟妹们都十分乐意,以为这是最有趣的游戏。
然后,半小时左右,醒一醒。“醒一醒”是方言,就是等一等,稍微吹一吹水气,再诊断墙泥质量如何。当家人觉得黏性、强度等都比较合适,便可以开始下一道工序。而我们早就心急了,只等爸爸一声令下,然后,取稻田土,开始砌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