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药神》:类型策略和现实主义回归

2019-11-15 16:10:42李涤非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北海校区广西北海536000
电影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程勇我不是药神药神

李涤非 苏 苗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北海校区,广西 北海 536000)

从20世纪30年代中国电影发轫期的《神女》《渔光曲》,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导演创作的大量现实类电影,我们一直不乏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甚至此类作品早已成为中国电影的一种精神传统。但是近年来院线一直被青春类、奇幻类、爆笑喜剧类电影占据,鲜有叫好又叫座的现实主义作品,仿佛现实主义已经日暮途穷。那些荒诞非理性的、解构的、游戏的影视作品,的确可以一定程度上帮助观众暂时忘却工作和生活中的压力与不悦。但是,此类作品又像是富含咖啡因的饮品,在麻痹神经的欢愉之后要面对更为焦灼的内心。一方面,人们满足于这些影视作品带来的感官刺激;另一方面,也希望国计民生问题可以被真正关注,希望可以看到更真实更“接地气”的作品。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我不是药神》取得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足以证明现实主义依旧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和强劲的生命力,也意味着商业类型片定位的成功和现实主义精神的回归。

一、妥洽的商业类型片包装

毫无疑问,《我不是药神》是一部现实主义商业类型片。自从中国电影走向市场化之后,阵容豪华的炫酷视听类商业大片蓬勃发展,占据了院线片的大半市场,小成本的艺术片一直不温不火,近年来的中国电影商业和艺术似乎更是难以协调。《我不是药神》兼具现实主义精神和商业类型片特征,无疑是艺术和商业结合的典范,成功的现实主义类型电影定位是其“叫好又叫座”的重要原因。

影片成功借助商业类型片的样式讲述了一个现实故事。《现代电影美学》一书中写道:类型片框架下的现实主义,主要是针对那些为了强化类型元素而做的对令人可信的真实性的拓展。用拟真的视听呈现特定的类型元素,去建构属于类型电影自身的现实主义,营造更具真实感的类型片。导演文牧野说:类型化也好,戏剧化也好,都是为了让故事更有利情感的表达,更有商业诉求。在拍摄上,手持摄影机带有自然感的拍摄,是现实主义影片多见的影像获取技巧,常被形象地称为呼吸感镜头。这类手法源于纪录片的拍摄,轻微晃动的镜头模拟人眼的观察方式,吻合视觉经验,故更容易产生带入感,真实性得到增强。在角色视觉形象上,电影中五位主要角色是多样性社会群体的符号化体现,更是类型片常见的人物设定套路。

现实主义是电影创作的重要题材类型。市场经济时代,电影早已被纳入商品化运作,纯粹的现实主义电影只属于小众市场,类型化的现实主义电影,平衡着艺术和商业,雅俗共赏,既能通过类型电影的形式将观众带到银幕前,又能使观众感受到现实主义的冲击力。

二、以现实主义为内核的影像构建

(一)现实主义影片中的“真实”

现实主义概念始终处于运动变化之中,不同的国家、民族和政治环境孕育着庞杂的现实主义分支,如,法国诗意现实主义,20世纪40年代意大利兴起的新现实主义和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无论其概念表述和传播媒介如何更新换代,其作品的底色一定是“真实”。现实主义作品,是创作者在明确创作目的后,甄选创作主题和内容,根据自己的艺术意趣,结合所处的社会环境、政治生态,按照艺术创作的规律,将需要呈现的“真实”艺术化处理并保留下来,也就是按照“生活可能的样子”进行“生活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艺术化加工。即利用“真实”创造出观众感知的“真实感”,终呈现为“艺术真实”。正如黑格尔所说:“一端是现世的表象和幻象,另一端是事物的真实内容,艺术则是在两者间架起一座桥梁,重新赋予事物及现象以一个较高的真实,一个出于心灵的真实。艺术的表现绝非仅在于刻画事物单纯的表象与幻象,而是拥有一个更高的真实更实际的存在。”

1.叙事的真实性

电影以真实的视听刺激为基础,运用蒙太奇技术,讲述故事,塑造角色,推动情节,传递情感,于润物细无声中营建出一个虚拟的真实叙事时空。当电影故事以适合的视听语言投射到银幕上时,就马上引起了观众对电影故事的情感投入。影片中白血病人戴着口罩,精神萎靡,纵然我们知道这是化妆处理,但我们依然相信这就是“真的”,为了延续生命,他们抗议抗癌药昂贵的药价,围攻瑞士格列宁中国区药商代表……故事的发展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真实可信。程勇在赚钱后“公司团建”时,大把甩钞票的桥段乍看荒诞无稽,实则何尝不是一种长期被贫穷逼迫的唯唯诺诺的“普通人”最直接的宣泄呢,结合前面交不起房租的窘迫和妻儿离弃的郁愤,逻辑井然。所以,在银幕世界里,每个视听元素都是这个时空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有着坚实的可信感,其制造性和人工性则隐而不露,可以感受的只是表面的自然呈现。

当然,《我不是药神》取材于曾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陆勇案”,影片背景有着“天然”的真实性,观影前观众会或多或少地暗示自己“这讲的是真事儿”,这又从另一个维度强调了本片叙事的真实性。

2.审美情感的真实性

所谓“象喜亦喜,象忧亦忧”,电影故事的真实感,引起观众情感的介入。观众跟随剧中人物游历于银幕虚拟的真实空间,被故事发展和人物命运所牵动。 当“购药小分队”的“生意”红火,大家分着属于自己的救命钱和药时,观众由衷为他们高兴,当警察突然造访时,观众又为之担心不已。当观众看到彭浩意外离世时,为这位重情仗义的青年扼腕痛惜,潸然泪下。当程勇自己贴钱卖药时,观众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彻底被他闪耀的人性光辉折服……这种和剧中人物同呼吸、共命运的情感投射,带来审美情感的真实性。

(二)典型人物的刻画

显然,现实主义电影并不是简单的客观生活再现,类型化的现实主义更需要戏剧化情节和典型人物,创作者对现实故事进行戏剧化加工的同时将人物形象进行典型化处理,即“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典型人物刻画是《我不是药神》顺利完成叙事的关键。

程勇,一位来自社会底层、穷困潦倒的神油店老板,懒散、狡黠,长期的夫妻不和,导致离异,经济的窘境,又丢掉了孩子抚养权,交不起房租,更是无钱给父亲看病,甚至给孩子买双运动鞋都囊中羞涩……这些遭遇叠加于一人,塑造出一位落魄中年人的典型形象。生活的重压迫使他开始走私廉价仿制药,在“购药小分队”的协助下,迅速打开市场,赚取高额差价,也拯救了大批挣扎于死亡线上的白血病患者,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不想做什么救世主,我就想赚钱”。在大发横财后,带领“公司”搞团建,夜店领班拉刘思慧去跳钢管舞,被程勇制止,并大把甩出钞票,怒喊男领班去跳,俨然一副暴发户派头。此时与其说他被金钱扭曲了人性,不如说这位草根小市民的个人英雄主义基因被激活了,在一位弱女子面前显示出雄性应有的保护欲,他在为刘思慧的尊严而战斗,其仗义精神得以显现,观众也逐渐建立了对他的好感,人物形象更趋立体。随后,在刘思慧家中纠缠的那出戏,程勇虽然想入非非,但还是守住了绝不乘人之危的道德底线,观众对程勇的认识又增加了一个维度。

就在程勇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来自警方的严打和假药贩子张长林的威胁,使他不得不做出解散“购药小分队”的决定,在一个雨夜众人愤懑离去,观众可以看到程勇无奈、纠结的心理状态,虽然经济状况空前宽裕,但是曾经白血病患生态群给他的信任和尊重,将一去不复返。吕受益第一次的自戕,促使程勇开始了痛苦的思想斗争和心理挣扎,他潜在的自尊和责任感开始被激发,吕受益的突然离世,彻底唤醒了他人性的善和潜在的英雄主义欲望,于是一个震彻心灵的决定出现:贴钱卖药。观众看到一个崭新的程勇形象,一个勇于承受生命重托的高尚灵魂,他终于完成了英雄的蜕变。正如影片的编剧钟伟所说,对于程勇,他不太清楚自己的潜在欲望,而且他的潜在欲望和表面欲望是矛盾的。所以当程勇意识到自己有尊严,当有群体和卖药小团体依赖他甚至仰慕他的时候,他的自尊心开始复苏,然后整个病人的生态感动了他,让他的自尊里包含了一种责任感。最后他把他小市民的精打细算、谨小慎微全部放下,完成了英雄的蜕变。

三、影片中意象符号的运用

商品化是类型电影的基本属性,在当代电影生态中,现实主义类型片不仅要制造戏剧效果,讲述故事的方式也要自然呈现出表现主义成分。众所周知,电影具有天然的写实主义特质,故表现主义将不可避免地和现实主义发生影像共建,《我不是药神》运用具有表意功能的意象符号,延展了电影的表现意涵。法国电影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安·麦茨认为,电影符号学的关键在于研究符号运用的动机和意义。对影片中的意象符号“动机”和“意义”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为深刻地探求电影故事深层蕴含的哲学思考。

橘子,第一次出现是吕受益去神油店找程勇,为了讨好程勇,拉近关系,吕受益苦涩地笑着说:“来,吃个橘子。”此时橘子象征着试探和讨好。印度“格列宁”的代理权拿下时,吕受益高兴地吃着橘子,橘子意味着光明和希望。进入急变期后,吕受益躺在病床上,面对来探望的程勇,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吃橘子”,此时橘子表示无奈和痛苦。吕受益离世后,彭浩坐在楼梯上,面无表情吃着橘子,橘子又变成了对吕受益的怀念。发人深省的是,影片中只有吕受益和彭浩吃过橘子,他们都是猝然离世,橘子又暗含“结束”的意味。在科波拉的《教父》中橘子意味着死亡或事情的恶化,同样在吴宇森的电影《英雄本色2》中也有橘子表意的运用。

口罩,白血病患者为保护自己免受细菌入侵的一件普通生活用品,在影片中具有不寻常的表意作用。吕受益第一次见程勇,恳请他帮买印度药,为了表示坦诚,他摘掉三层口罩面带笑容。为了打开印度“格列宁”销路,程勇召集群主们开会,程叫他们摘下口罩,群主们面面相觑只得照做,初次见面芥蒂未消,此时摘下口罩是被迫“坦诚相待”,也暗示他们处于被动的劣势位置。购药团队解散的夜晚,吕受益最后一个离开,他希望一切都是错觉,满怀期望看着程勇,换来的只有一个“滚”字,吕站起来望了程一眼,痛苦地戴上口罩离开,此时口罩意味着隔绝与陌路,从此二人再无瓜葛。最后程勇身陷囹圄,在通往监狱的路上,夹道的白血病患者们仪式般纷纷摘下口罩,注目囚车里他们尊敬的“勇哥”,此刻摘下口罩象征着崇高的敬意,是众人给予程勇最高的褒奖,此刻影片情绪的渲染也达到高潮。

《我不是药神》中富有戏剧性的写实故事和具有表现主义的意象符号互相融合,成就了一部颇具现实主义美学力量的类型电影。

四、结 语

作为一种关照现实的重要文艺题材,在中国,现实主义拥有一以贯之的精神传统,承担着特殊的社会责任。现实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创作方法和手段,更是一种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体现,创作者应该树立“以人为本”的价值观念,关注国计民生。著名电影美学理论家钟惦棐曾说:现实主义在文学艺术上不是作为流派而存在,而是作为文学艺术家对待他所处的社会、时代和人民采取何种态度而存在。《我不是药神》改编自真实事件,发掘现实,妥洽运用商业包装,拨开了国内现实主义电影类型化的新局面,预示着现实主义的强势回归,对中国当下电影生态的进一步完善,无疑具有积极的促进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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