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电影中知识分子形象气质的几个向度

2019-11-15 16:10:42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公共管理与传媒学院北京100192
电影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气质知识分子文化

丁 宁 (北京信息科技大学 公共管理与传媒学院,北京 100192)

从1979年起,中国电影的形态开始有所突破,题材、风格、样式等都开始多样化。曾经,英雄书写在“三突出”原则中走向畸变,男性形象在“样板戏”中沦为政治单向度的男性假面。此时,“工农兵”表演已不再是铁板一块,形塑英雄也不再是最高的男性气质诉求。新时期银幕开始褪去单调矫饰的阳刚之气,与之相一致的是一批接触银幕数年的年轻女演员很快成为新星,张金玲、宋晓英、陈冲、刘晓庆、潘虹、冷眉等纷纷登上《大众电影》封面,以不同的个性和气质在银幕内外进行着一个新时代的表演。社会的变化势必要求文化的顺势而动以及男性气质的转型,在男演员群落的更迭中,新时期银幕也开始了日渐多元的男性气质建构。

“十七年”电影和“文革”电影恪守“工农兵”书写的至高原则,致力于英雄形象的塑造,知识分子形象被挤压到宏大叙事的边缘。现实中,知识分子在大大小小的政治旋涡中经历着身心的被改造、被批判;银幕上,知识分子形象难以成为主角,只是散落在话语缝隙之中,如萧涧秋(《早春二月》)、洪磊光(《情长谊深》)等。相较于“工农兵”霸权性男性气质,知识分子气质遭遇排斥、压抑,或贬损,难免滑向边缘。

“文革”结束后,特别是党的十一大和全国科学大会、教育工作会议以后,各级党组织着手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摘帽、平反的知识分子开始重返主流话语。随着社会政治文化语境的变迁,“工农兵”书写不再是中国电影不可撼动的创作法则,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越来越多的男性形象出现在银幕上,构建着并非单一英雄气质的多元男性气质。与女性相比,男性更容易被纳入电影的知识分子书写,成为历史反思与现实思考的重要载体。对很多男演员而言,知识分子表演为他们提供了更大的表演空间,他们可以挣脱尚武的“工农兵”气质窠臼,塑造更具个性魅力和书生意气的知识男性形象。

“文革”结束后,中国共产党通过推翻“两个估计”,重新评价知识分子,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完成了对科技教育战线的“拨乱反正”。这使得广大知识分子迅速走出人生低谷,迎来了“严冬”过后的又一个“春天”。从1979年开始,从不同角度表现知识分子的影片纷纷出现,久违的知识分子形象成为和“工农兵”形象平分秋色的银幕主角。在以李四光为代表的科技知识分子成为革命、建设话语中的精英男性的同时,银幕上也有另外一些知识男性却被抛入残酷的政治旋涡,经历着灵与肉的折磨,成为反思“文革”及“十七年”的载体。这也说明,“文革”后中国电影的知识分子书写并非沿着单一路径进行,知识分子形象及气质并非铁板一块。

一、日常现实·普通男性·生活困境

知识分子问题不仅是一个历史问题,也是一个现实问题。“文革”后知识分子题材的电影并非沿着“十七年”或“文革”反思的单一路径发展,对知识分子现实问题的关注、在文化层面对知识分子的反思成为一些影片的着力点。于是,知识男性的形象与气质在新时期银幕上又有了更为多元的呈现。

新时期的知识分子方针和政策以“政治上一视同仁,工作上放手使用,生活上关心照顾”为主要内容,提高知识分子待遇、改善知识分子生活条件成为现实的呼声。1981年的《邻居》将镜头对准了某建工学院的一幢职工宿舍楼,围绕分新房这一线索,以纪实的风格展现了老中青几代知识分子的现实生活,思考知识分子的生活条件。学院顾问刘力行曾是“头号走资派”,他正直坦荡、高风亮节,体现了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人格;讲师章炳华稳重内敛,有种经历过风雨之后的淡定,作为单亲父亲的他生活不易,迎来了新的感情;青年助教冯卫东“文革”期间曾是红卫兵副司令,年轻气盛、容易冲动,带有一丝利己主义;最终考取研究生的明玉朗在“文革”期间曾受骗上当,参加过打砸抢,他刚正不阿、积极进取。这些知识男性在“文革”期间都有过不同的经历,但影片对他们的前史只是一笔带过,着力表现他们现实的生存状态。在新的社会语境中,他们能够弥合曾经的意识形态裂痕,陷入了住房、婚姻、生活这些现实问题。知识男性终于从政治场返回日常生活,还原为食得人间烟火、知晓柴米油盐的饮食男女。

1982年的《人到中年》聚焦知识分子现实,围绕中年眼科医生陆文婷的境遇,反映并思考了社会中普遍存在且亟待解决的中年知识分子的待遇问题。这部知识分子题材影片成为1983年引起社会反响最大的影片之一,获得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和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影片的女主角是潘虹饰演的眼科医生陆文婷,达式常饰演陆文婷的丈夫傅家杰,一个从事科研工作的知识分子形象。影片的叙事重心不再是知识分子的浪漫爱情以及“文革”磨难,而是回到了知识分子现实的日常生活。繁重的工作让陆文婷无力照顾家庭,傅家杰默默承担起了诸多家务。他理解妻子的不易,面对生活的重担,他偶尔以苦涩的微笑淡然面对。在陆文婷病重之时,他自责没有照顾好妻子。达式常成功塑造了一个淡定儒雅、沉稳内敛的知识男性形象,凭借此片的表演在1983年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评选中获得第三高的投票。

同年的《雨后》将“文革”作为一个背景,将重心放在了知识分子的婚姻与生活上。因为从事医疗研究的丈夫陈翰如忙于工作,妻子方敏选择与其分居,两人面临离婚。医生白俊民(李志舆饰)意外闯进方敏的生活,并深深爱上了她。当白俊民发现自己所敬佩的献身医疗研究的陈翰如是方敏的丈夫时,他毅然放弃了这段感情,方敏最终重回陈翰如的身边。虽然《雨后》将很多笔墨用在了三人的感情上,但还是表现了知识分子的工作、婚姻与现实生活。

在这两部影片的叙事中,知识男性不再处于政治斗争的旋涡,而是回到了现实生活,在工作和生活中还原为普通男性。政治渐渐远离知识男性的生活,他们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也要面对工作、生活、婚姻中的各种现实问题,这些知识男性从而成为更贴近现实、更具日常生活气息的普通男性,他们的形象与气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男性神话,而是更贴近现实中的普通知识男性,也更易唤起观众的共鸣。

二、文化启蒙·精神苦旅·主体建构

“文革”结束后,知识分子问题与随后的“文化热”及新启蒙运动关联在一起,成为一个极具现实意义和文化意义的话题。“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新启蒙运动的兴起,对中国文化的反思与检讨逐渐展开,文化作为一个中心的问题凸显出来。作为文化的承担者——知识分子问题也随之相应地突出。当时在对文化的反省过程中,很自然地涉及对文化主体——知识分子自身的反省。”[1]于是,有些知识分子题材影片超越了“拨乱反正”的历史反思,而是从体制、民族、文化等层面对知识分子进行知识分子式的反思,知识男性成为更具深层表征意义的文化符号。

1979年的《苦恼人的笑》是“文革”后最早的以知识分子为主角的反思题材电影之一,然而并没有走同时期同类影片悲苦的伤痕、控诉路数,没有着力于描写政治斗争及知识分子的政治浮沉,而将重心放在了知识分子的精神苦旅上。影片贯穿报社记者傅彬(李志舆饰)夹叙夹议的画外音,运用现代化的电影语言把幻境、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傅彬在谎言与良知之间的彷徨与苦恼。傅彬是一个极具自我主体意识的知识男性,他以知识分子式的独立冷静审视着“文革”中荒诞的事和人,难免困惑、苦恼、抑郁、挣扎和无奈,但知识分子的良知最终让他没有迷失自我,对政治和人性也有了更自觉的认识。对“诚实”的知识分子式的臧否、对新闻自由的思索以及从人性与道德层面对“政治流氓”的剖析让《苦恼人的笑》的反思没有局限于“文革”,而是有了文化、人性层面更深的指涉与触碰,以带有荒诞讽刺的格调引人深思。影片启用了以书卷气质而不是英俊面孔见长的李志舆饰演傅彬,李志舆以内敛的表演赋予了傅彬很自然的知识分子气质,初登银幕便以知识分子形象在一众新演员中获得一份气质的独占,迅即成为新时期知识分子表演的主力。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对作为文化主体的知识分子自身的反思成为新启蒙运动的重要命题,知识分子题材影片逐渐不再关注知识男性在“十七年”“文革”中的政治浮沉,而是将重心放在了对知识分子自身的文化反思。1985年的《黑炮事件》“通过‘黑炮’丢而复回这样一个荒诞的情节框架,展开了对知识分子问题的反思”[2]。影片主人公赵书信(刘子枫饰)毕业于名校、精通德语,是一个典型的技术知识分子。作为工程师,他专业知识丰富、业务能力强,但却不谙政治、不通世故,性情耿直,书生气十足。赵书信没有英俊年轻的面孔,也没有儒雅潇洒的气质,身形单薄,49岁还是单身,远离了此前主流知识分子题材影片中的小生形象与浪漫爱情。影片不再对知识分子进行外在形象的理想化塑造,而是将其还原为现实生活中的普通男性,围绕其现实中的遭遇探究其深层性格与心理。在影片中,无党派的赵书信不被处在公司意识形态金字塔顶端的书记信任,他书生气的性格和行为也难以被书记理解,这也折射出知识分子在现实政治语境中的尴尬。赵书信诚实耿直,却又难免妥协软弱,彰显了知识分子性格的两面。《黑炮事件》并没有建构理想的知识分子形象与气质,而是“对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心理结构进行了冷静的、理性的解剖”[2],“赵书信性格”在当时也引起知识分子自身的思考和热议。由此可见,新时期电影已经从知识分子形象气质的理想化建构转向了知识分子主体性的建构,这种建构更具现实和文化层面的复杂意义。已近50岁的刘子枫因为饰演赵书信获得1986年第六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在新时期银幕上留下了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知识分子反思进入了更深的文化、哲学层面,“怎样才能重新确立知识分子的独立性,恢复原属于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的权利,重新肯定知识、文化的价值,以及知识分子自身的价值,防止历史的重演?”[3]1987年的《孩子王》讲述了“文革”期间一名知青被分配到云南山村小学教书的一段经历,影片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而是充满了象征、幽默和自嘲,带有知识分子式的文化反思。谢园饰演影片中没有真实姓名的老杆,他蓬头垢面、衣衫破旧、寡言慢语,彻底打破了80年代初期银幕上那些知识男性的魅力外观。老杆以知识启蒙农村娃,挑战传统和体制,希冀培养孩子们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思维。老杆是主体意识很强的知识男性,他像是一个孤独的文化实践者,想要在话语体系中获得主体性,却难免经历失语与挑战。“《孩子王》弥散着忧郁的气息,其努力呈现的老杆(知青一代)的主体性总是不稳定的,或者说,总是处在寻找的路途中。”[4]透过《孩子王》可以看出,新时期知识分子主体性建构是一个复杂的命题。在80年代的文化实践中,中国知识群体的主体性还有多种可能性,知识男性气质的建构也处在浮动中。

在《黑炮事件》《孩子王》中,知识分子的身体修辞已经明显不同于此前的知识分子题材电影,知识男性不再拥有俊美面孔和翩翩风度,也没有了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而是成为带有孤独感的精神苦旅者。自我主体意识的复苏使知识男性对历史、文化和现实都有着一份自省,不会陷入集体无意识,他们诠释着知识分子作为精神价值守护者的职责所在。知识分子气质的核心是内在的精神气质,而非外在的肉身。在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银幕上理想化的灵肉重构后,知识男性又在80年代中后期“文化热”和新启蒙的语境中遭遇重构,这次重构多了一份沉重的现实感和现代性,他们成为文化反思的精神符号。这两部影片在知识分子书写中走得更远更深,没有陷入知识分子外在形象的儒雅化修饰,甚至羸弱化他们的身体。由此可见,理想知识分子男性气质的关键是沉重肉身之内的文化自觉,而不是好看的书生面孔。

三、商业娱乐·价值迷失·世俗消解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后,中国经历着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重要转型,政治意识形态退潮,商品意识形态崛起。在经历了政治反思和文化反思的大潮后,知识分子又在商业大潮以及西方思想的冲击下进行价值重构,知识分子形象在电影中又有了新的呈现。商业大潮深深影响着新时期电影,一方面,知识分子题材类的影片越来越少;另一方面,知识分子形象开始世俗化;此外,在电影商业化的趋势下,知识分子形象也开始被纳入商业化叙事。

一些影片淡化甚至放弃了对知识分子的历史、政治、文化层面的反思,远离知识分子式的叙事。这些影片中的知识男性回到了现实生活,面临的是世俗生活里的平凡琐碎问题。在《再塑一个我》(1984)中,主人公苏雨(雷鸣饰)是一个剧作家,因为自己剧本上演后受到社会舆论的批评而决定到生活中调查研究,由此了解了中年雕塑家莫磊的婚姻问题。莫磊和妻子是曾经相爱的大学同学,在成名后却和自己的学生宁莉莉有了恋情,夫妻正在离婚。法院的态度、道德的谴责、女儿的呼声最终让莫磊选择回归家庭。苏雨在这一过程中也意识到自己在家庭生活中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不足。影片对准了知识分子的婚姻与家庭问题,直接表现了婚外恋,知识男性不再是道德完美的男性楷模,他们只是普通的饮食男女。《死神与少女》(1987)关注死亡命题,身患绝症的老作家田庚(刘琼饰)在和断腿少女北方的交往中开始坦然面对死亡。影片并没有进行哲学式、文化式的反思,而是聚焦于老作家与少女的交流,也表现了老作家的感情生活,他的妻子由于种种原因离异,妻子虽然在医院照顾老作家,但认为能够使老作家幸福的人不是自己。《谁是第三者》(1987)在表现知识分子的婚姻情感纠葛上走得更远。教授华超(章杰饰)夫妻感情不和,妻子造谣中伤华超和研究生桑雨辰的师生关系,此事却让原本的师生之情迅速发展成爱情。面对社会上的流言蜚语,华超却软弱退缩,桑雨辰最终放弃了这段感情。“第三者”桑雨辰是一个正面女性形象,知识男性华超却带有了“小男人”的软弱,他的成熟稳重、儒雅浪漫是最终破灭的表象。在这几部影片中,知识男性成为陷入家庭伦理的世俗男人,作家、教授等只是他们现实生活中的职业,知识分子特质在他们身上弱化。这类影片着重于剧情推进中的情感纠结,对知识男性形象、性格的塑造一般,因此,他们并不能表征知识男性气质,从属于那个年代的普通男性。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导致商品意识形态的崛起,这对社会成员产生精神冲击,功利化的价值观取代了道德激情,知识分子处在风骨、精神和商业、世俗的十字路口。《假脸》(1986)和《哭笑不得》(1987)都将抨击或讽刺的矛头指向了文化干部。《假脸》中,市文化局副局长佟伯夷(张达饰)扶植剧本《巨流》,贬低剧本《酒之过》,想通过《巨流》的上演达到吹捧自己、捞取政治资本的目的。在《酒之过》冲破重重障碍脱颖而出获得成功后,佟伯夷又使出惯用伎俩窃取了《酒之过》的功绩。《哭笑不得》中的科长钟以坚(沈伐饰)以剽窃业余作者方阿满作品而出名成为专家作家,他借体验生活之名在海滨度假村逍遥,一个字也写不出。在剧作评奖会上,他以执笔者身份出席会议。当旁听到剧本有严重政治问题时,他又撇清自己。剧本最终被评上奖,钟以坚狼狈不堪、无地自容。两部影片生动呈现了丧尽知识分子良心的文化官僚形象,佟伯夷阴险卑鄙、虚荣恶毒,钟以坚溜须拍马、厚颜无耻,他们的丑恶嘴脸彻底消解了知识分子形象与气质。作为对照,两部影片还塑造了有操守的年轻知识男性形象,《假脸》中的张岫岩(赵有亮饰)品德正直、具有书生意气,能在众人帮助下对抗佟伯夷。《哭笑不得》是阿满喜剧系列之一,年轻的业余作者方阿满(戴兆安饰)成为一个喜剧人物,他虽然才华横溢,但简单质朴、不谙世故,没有了知识男性的英俊潇洒,而多了一份漫画式的世俗,打破了观众对于知识男性的“才子”想象。

在20世纪80年代末愈演愈烈的市场化大潮中,影片中知识分子形象和价值观的世俗化也愈加明显。1988年的《顽主》对知识分子进行揶揄和讽刺,作家宝康(李耕饰)与“德育教授”赵尧舜(董玉刚饰)颠覆了知识分子的儒雅形象,或世俗功利或道貌岸然,投射了社会高速转型、价值日趋多元时代知识分子的价值裂变。影片无疑是以反讽的形式思考商业意识形态下知识分子的角色与功能,而不是对知识分子形象进行理想化的想象与建构。在《大丈夫的私房钱》(1989)中,几个“妻管严”的知识男性以不同的方式攒私房钱:李育文(毛永明饰)私藏奖金、去服装个体户家做英语家教;陆老师(牛犇饰)在业余时间为学校卖棒冰;刘兴华(刘晓明饰)也是为了攒私房钱和情人约会而绞尽脑汁。为了钱,这些大丈夫都成了世俗“小男人”,在商业气息渐浓的现实中觅得赚钱机会,然而知识分子该有的气质却在这种世俗生活里散失。在《命运喜欢恶作剧》(1989)中,中年知识分子芮家驹(常蓝天饰)原是某大学电子计算机专业的高才生,在现实生活中却学非所用,内心苦闷。在被医生确诊为胃癌后,他决心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生活,潇洒地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他想以干缺德事的方式促成调动,却一次次事与愿违。被任命为总务科副科长后,芮家驹快刀斩乱麻地完成了教工宿舍楼分配工作。最后,大限将至的芮家驹却因为坚持练气功病情奇迹般有了好转。影片以荒诞幽默的方式表现了知识分子现实生活中的尴尬境遇,然而却没有像《黑炮事件》那样进行体制的反思。在同事书稿上私加自己姓名、抱胖嫂、砸仓库门这些游戏般的行为让芮家驹失却了知识分子的儒雅含蓄,练气功病情好转的剧情设置多了一份荒诞,却少了一份对知识分子性格、命运的严肃思考。这些影片无疑消解了80年代初银幕上建构的那些面孔俊美、气质儒雅的知识男性形象,随之摈弃的还有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故事。在市场功利、知识贬值、价值多元的社会文化语境中,知识分子裂变出不同的价值诉求,知识分子气质遭遇碎片化拼贴,难以成为单一精神向度的理想文化男性表征。

20世纪80年代末,中国电影出现了商业化、娱乐化大潮,知识分子也被纳入商业娱乐叙事,知识分子身份幻化为一种娱乐要素,远离了知识分子的价值诉求。1987年的《匿名电话》走了心理惊悚和悬疑推理的路线,对宇宙天体和航天事业基础理论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的副研究员温显珏(王诗槐饰)被夜深人静时的匿名电话铃声困扰,精神出现问题,最终向精神医生金楚桢(娄际成饰)吐露了内心隐私。金楚桢也联想到了自己和妻子为了女儿出国和金钱所做的各种事情,感觉到有电话铃声响起。影片注重悬疑设置,知识男性成为有精神困扰和变态心理的问题男性,虽然温显珏的内心隐私与历史、体制有关,但影片无意于这方面的反思,于是知识分子身份仅仅成为类型化叙事中的一个要素。1988年的《他选择了谋杀》将知识分子置于推理、谋杀的叙事中,人类学教授苏夏(夏宗学饰)处于事业巅峰期,却被匿名信和匿名电话指责,原来他年轻时曾对朋友见死不救、窃取朋友研究成果、与朋友妻子有染。苏夏的得意门生江户(江澄饰)是亡友的儿子,他谋害苏夏未遂,将其推出窗外。在商业化的叙事中,知识男性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操守,苏夏更是成为知识男性中的败类,凸显了人性的丑恶和灵魂的黑暗。1989年的《凶宅美人头》在商业娱乐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医学教授柯克恩(雷鸣饰)被塑造成了科学怪人,他为了“人体再植”研究不惜杀人,在被揭穿后精神崩溃。美女头颅、美女肢体为影片增添了凶杀、软色情的商业元素,西装革履的柯克恩成为变态杀人狂。出于商业娱乐的诉求,这些影片将与知识分子相关的学术剽窃、科学研究进行演绎,知识男性由此变成了娱乐观众的符号,知识分子形象和气质任由商业娱乐叙事畸变、消解。

四、结 语

1979年到1989年间,新时期电影中的知识分子形象气质的建构处于一个复杂浮动的状态。知识分子曾被纳入宏大革命与建设叙事,海归科技知识分子一度被塑造成国家建设的精英男性;知识分子曾成为反思“十七年”和“文革”的重要载体,其形象气质被重新建构,成为新时期理想男性气质的一脉。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和浪漫爱情曾成为新时期银幕的一道清新风景线,知识分子也一度成为现实反思和文化反思的载体。知识分子表演曾成为一些年轻演员在新时期表演场域突围的重要路径,一批男演员也借由知识分子形象成为银幕偶像。

然而,随着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社会的再度转型,社会价值观日趋多元化,知识分子气质不断遭遇商品意识形态的消解。在整个80年代,中国电影的男性气质的建构已呈现多元化特点,多种不同的男性气质并存,并没有一种男性气质能够成为绝对主宰,理想男性气质散落在不同的男性形象中。在新时期银幕上,知识分子男性气质有了更多表现空间,不再低于“工农兵”男性气质;银幕外,现实社会中有关知识分子话题会及时投射在银幕上,诸多男演员也在知识分子表演中寻得更多挥洒气质、释放魅力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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