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文静 (武汉轻工大学,湖北 武汉 430023)
《水形物语》的英文名为theShapeoftheWater, 也可以翻译为水的形状。诚如影片的名字所指的一样,水是该作品中最为突出、意义最深刻的主导意象。女主早晨煮蛋时沸腾的水、洗澡的沐浴之水、窗外的雨水、实验室湿淋淋的环境、放置人鱼的充满水柱状装置及泳池装容器、河水……水是贯穿影片始终的元素,串起了创作者对生命的深沉思考。
在西方文化中,水与生命息息相关。《圣经·旧约·创世纪》中,上帝在混沌世界里将空间三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海洋,及水——孕育生命的地方。基督教更有洗礼的宗教习俗,寓意洗去罪恶,成为“新人”。水本无形,水的形状取决于承载它的容器,而水也是孕育生命的载体。就像水一样,生命的形态多种多样,它可以是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也可以是一株叶片枯黄的小草;它可以是海里形态巨大威力无比的大鲨鱼,也可以是一只毫不起眼的黑色的小泥鳅;它可以是面容姣好的年轻女郎,也可以是身形伟岸的男人。影片塑造了形形色色不同的生命体,并对这些看似与众不同的生命体给予爱和敬畏。
故事的色调为水鸭绿,从女主艾丽莎的家具陈设和服饰,到实验室的基础色调,到大街上的建筑物和公交车,到反派斯特里克兰先生所开的汽车,整个故事就像故事的开头所暗示的一样,是发生在绿色的水里的童话故事。
影片的男主角算不上是真正意义的人,而是人鱼,是具有人鱼两种物种的水陆两栖存在。他身形健壮、全身布满鱼鳞、眼睛凸起,手脚似海洋生物中的蹼,只有在水里它才能自由而快乐地生存。他听不懂也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嘴巴也只能做出简单张合的动作。但人鱼却能像人一样直立行走。根据影片的叙述,人鱼来自亚马孙一带,当他被实验人员带到实验室的时候,负责人斯特里克兰并不认为他是人,因为在他眼里,人鱼相貌丑陋、异于普通人,虽然他也承认在亚马孙一带人们把人鱼当神明供奉,却自认为上帝——神应该是像他一样的人形存在。斯特里克兰蔑视或者说无视人鱼作为生命的存在,他称之为“the asset”(资产)、怪物或东西,所以对待他不会学着与人鱼沟通,不会尊重,不会怜悯,只会一味虐待,他会用手里黑色的电棍袭击人鱼,会用锁链禁锢人鱼的自由。
女主角艾丽莎也是与众不同的生命体。她是过着单调生活的哑女,据她的好朋友泽尔达说,她还是个孤儿,被人从河边捡起,脖子上的抓痕从那时起就有,可能是声带被割掉的伤疤。她没有漂亮的脸蛋,也没有魔鬼的身材和体面的工作。她只是在政府实验室里工作的清洁工。影片的开始艾丽莎漂浮在绿色的海洋里,恬静地沉睡着,就像是人鱼公主。她的家在一家影院的楼上,淡绿色的斑驳的墙面,像是投进海底的光和影,扇形的落地窗布满水渍,让观众有种她生活在海底的错觉。影片中的艾丽莎即使生活是单调的,依然把生活过成了诗一般:每天早晨她都按时起床,煮鸡蛋,在浴缸里洗澡;精致的书柜与漂亮的鞋柜并排放着,鞋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家里的沙发家具都是统一的绿色系;每次出门前都要换上色调一致的精致服装,用式样精美的鞋刷把皮鞋擦得锃亮;外面下着雨,坐在公交车上的她会把贝雷帽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在窗户上,然后再把头靠上去。艾丽莎用井井有条的精致生活表达对自身本就残缺的生命的尊重,除此之外她也尊重生活中其他的生命体。
艾丽莎对人鱼的尊重与斯特里克兰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第一次在实验室看到人鱼,她就用惊讶欣赏的目光审视眼前的生命体,她觉得他们虽然隔着透明的柱状实验装置,但依然可以用手语沟通。艾丽莎从家里给人鱼带来煮好的鸡蛋;耐心地教他如何剥开蛋壳吃;在实验室里和人鱼一起听音乐;在得知人鱼要被斯特里克兰杀死时,不顾一切地策划着将人鱼救到自己的家里。当艾丽莎将家里灌满水和人鱼紧紧相拥时,艾丽莎把人鱼当成了神圣的生命体,而不是怪物,所以才会不顾生命安危在大雨的夜晚放人鱼离开危险的处境。大雨中两人都中了斯特里克兰的枪,却又在落入水里时神奇地复活了,不仅如此,脖子上曾经的抓痕竟然变成了能够在水下呼吸的鳃。这是他们生命的升华。影片的最后,雨水中,反派人物斯特里克兰倒地而亡,吉尔斯和泽尔达则都毫发无损地站在雨里,看着艾丽莎被人鱼抱起跳进河里。雨水就像圣水,冲洗掉的是生命的罪恶和丑陋。这是他们生命的升华。
艾丽莎的好朋友泽尔达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黑人,同时还要忍受家里大男子主义的丈夫,艾丽莎的好邻居吉尔斯是一位年迈的画家,也是同性恋,他的性取向为社会所不齿,他的画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但是艾丽莎依然关爱他,给他送去早餐,陪他看电视、一起跳踢踏舞,陪他一起吃蛋糕,听他唠唠叨叨地讲一天的经历。吉尔斯第一次看到人鱼就不禁惊叹人鱼的身体实在是太美了,并没有当之为怪物。艾丽莎与人鱼、泽尔达、吉尔斯的相处温馨又和谐。这是艾丽莎对他们的尊重。
故事的女主角是残缺生命的代名词,但是她也是敬畏不同形态生命的表率。在她的眼里,生命的美和外在的样貌无关,与社会地位无关、与肤色无关、与性取向和年龄无关。她敬畏每一种不同的善良的生命体。影片的最后有一首意味深长的小诗:“无法描述你的形状,我感觉到你围绕着我,因为你的存在,我满眼都是你的爱意,它让我心变得柔软,你无处不在。” (“Unable to perceive the shape of You.I find You all around me.Your presence fills my eyes with your love. It humbles my heart. For you are everywhere.”)这首小诗道出了故事的主要内涵:对生命的敬畏,这也是水的内涵,它本无形,也可以是任何形状,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它就围绕在我们身边,而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给予生活中不同的生命体足够的爱意和尊重。导演也曾经说:“当我们每天早上醒来,都必须在恐惧和爱之间做出选择,而选择爱,才是最终答案。这也是我让艾丽莎沉默的原因,因为言语无法表达那种深刻之情。”[1]
西方国家从几千年前开始就有航海的传统和爱好,海上航行不仅加强了国家与国家的沟通,更体现了西方人的冒险精神和征服欲。“英语中有许多关于‘水’的隐喻 , 生动地描绘了典型的西方民族性格, 例如 :勇气 、 好斗、 勇敢 、 自由、 独立、冒险、征服等。”[2]
影片中写在日历上的格言,是创作者揭示生命内涵的手段之一。故事接近尾声时,女主角为了人鱼的生存和安危,打算将人鱼放回大海,此时日历上的格言清晰可见:人生就是不断搁浅的计划(Life is but the shipwreck of our plans)。此时,生命/生活与搁浅(shipwreck)联系起来。不言而喻,生命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出海航行,有顺利起航、返航,也有船只搁浅。
主人公艾丽莎的人生经历就好像是一次海上航行,无疑她是勇敢的掌舵者,在她的航船上有泽尔达、吉尔斯和人鱼这些虽然不被社会认可却充满争议和爱的水手。拯救人鱼的计划并不是一次船只搁浅,而是一次成功的生命旅行,它凸显了故事中主角艾丽莎和她朋友的勇敢和毅力,彰显了他们追求生命平等和自由的成功尝试。
艾丽莎是勇敢坚毅的,影片中有许多细节都有所展示。当她和泽尔达在政府实验室的卫生间打扫卫生时,斯特里克兰对女性毫无尊重,当着他们的面小便,还大肆鼓吹他的洗手逻辑:便前或便后洗一次就好,用不着洗两次。艾丽莎从容面对,目光却集中在他放在洗手台的电棍及电棍所带的血迹上,敏锐地发现了斯特里克兰对人鱼的虐待。在冲洗实验室时,看到脏水中的断指,她毫无害怕之意,而是从容地将两个断指放在了盛放食物的纸袋中收好。之后几次面对斯特里克兰的言语攻击她都展现出坚毅的表情或用手势语给予毫不留情地反驳。为了能成功地拯救人鱼免于被杀害的命运,她成功地说服了胆小怕事的吉尔斯担任司机的职务,负责将人鱼运出实验室,说服泽尔塔配合她在实验室将人鱼安放在清洁车中,并得到了来自苏联的间谍——实验室专家的支持。他假装抽烟拖延时间,还是从容地将摄像头转移方向,整个营救过程出奇顺利。几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成功地从戒备森严的美国政府实验室里救出了对美苏都极其重要的人鱼,这就是爱丽莎的睿智和勇气的有力表现。
泽尔塔本是勇敢的,工作时她会经常帮助艾丽莎打卡,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当斯特里克兰发现人鱼已经从实验室消失时,疯狂地寻找,找到了泽尔塔的家,并用言语和暴力威胁泽尔塔告知人鱼所在。即使面对斯特克里克兰的语言攻击和折断自己手指威胁她会有性命之忧时,即使她已经满脸恐惧时,还是没有透露人鱼的去处。斯特里克兰是从其丈夫的口中得知人鱼在艾丽莎的家里。
在这次营救中,有从容的领导者艾丽莎,有从胆小变得坚强勇敢的泽尔塔和吉尔斯,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他们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由的敬畏。
故事的开始,女主艾丽莎优雅地撕掉一张日历,看了看背面的格言:“时间不过是条流经你我过往的河流”(Time is a river flowing from our past)。水与时间的联系自古有之,英语中有:He knows the water best who has waded through it. 此处水寓意未来和未知。[2]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各有一段独白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和结局。人鱼和爱丽莎的爱情故事被放置在了童话时间中: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位王子昂正的最后几天,发生在靠近海边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城市,故事的主人公是位不会说话的公主。开始的独白搭配蓝绿色海底世界,让观影者不禁沉浸于童话时间里,认为这就是一个童话故事。紧接着女主角和房间所有的一切从漂浮状态回到规规矩矩的位置,而女主艾丽莎也在一阵响亮的闹铃声中被带到了现实世界。此时故事开始脱离童话时间,被放置在了1963年的美国,故事的背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美苏冷战。残酷的社会现实是美国和苏联两个世界大国围绕着人鱼进行着军备竞赛,最终将人鱼的命运置于绝境。在艾丽莎、泽尔塔等人成功地将人鱼救出,后背斯特里克兰发现,人鱼和艾丽莎中枪跳入水中时,故事又一次回到了童话时间。在水中艾丽莎和人鱼紧紧相拥,艾丽莎脖子上的几道抓痕神奇地变成了能够在水下呼吸的鳃,这时的独白是: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相信是这样的,他们相爱,他们永远相爱,我确定这是真的。创作者并没有用留白的方式给观影者想象二者的结局,而是直接告知,他们永远相爱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当然此时的观影者不免认为原来艾丽莎是真正的人鱼公主,也会对艾丽莎来自何处、走向何方给予自己的想象。将童话时间和现实时间并置,不仅让观影者感受到童话世界的美好和现实世界的冰冷,也传达了创作者对生命的期许。
导演曾坦言,拍摄《水形物语》是为了致敬他曾经喜欢的电影《黑湖妖谭》,他说:“我六岁的时候,看到《黑湖妖谭》中朱莉·亚当斯身下的那条水怪,就有种全身过电的感觉,被它的美感动,激动得直掉眼泪。我迷恋朱莉·亚当斯,但又很单纯地希望她和那条水怪在一起,最后他们没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致敬这部作品,并把结局翻转过来。”[3]
导演此次将童话时间和现实时间并置,将美好的童话结局设置成整个故事的结局,不仅是在致敬《黑湖妖谭》,更重要的是致敬他心中对于生命之美的赞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时间不过是流经你我过往的河流,过去种种经历或许会有残缺和不如意,但我们依然热爱今天的生命和生活,即使生活充满磨难,对未来依然有童话般美好的期许。这是创作者要传达的生命意义。
《水形物语》(TheShapeoftheWater)使用水的意象贯穿整部影片,通过色彩、日历和故事情节的细节描述,展示了作品中水的生命内涵:生命是无形的,生命可以是不同形态的,我们应该尊重、热爱不同形体的生命;我们要用人类的勇敢和毅力去保护不同的生命,追求生命的自由,要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对生命有积极的向往和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