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兰 陈丹丹 (河海大学,江苏 南京 211100)
电影研究中,类型分析是一个重要的方式和路径。从对民国电影的研究实践来看,“武侠片”“古装片”“市民电影”“左翼电影”或“教育电影”“国防电影”等,都是稳定的、沿用已久的重要类型概念。近10年来,以2008年北京奥运会为契机,学界对体育电影的研究日益隆盛,民国体育电影也进入研究视野。
在世界电影史上,体育电影是一种重要的电影类型。有观点认为,中国的体育电影相对来说比较薄弱。不过在对民国电影的梳理中,我们欣喜地发现,早期中国电影的确为我们抒写了弥足珍贵的体育故事和体育主题。从社会文化的角度来说,体育是身体的运动和训练,是竞技的对抗与呈现,也是人类在生产、劳作之外创造的文明产物,体育与人类关系密切。从电影的角度来说,用银幕形象凝固运动的精彩瞬间、用声画镜头传播体育精神,乃至在光影叙事中探索生命意义,都是体育电影的价值所在。基于此,本文选取两部民国电影为研究个案,探讨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早期中国体育电影的多重主题与表达。
《中国大百科全书·电影卷》《中国电影大辞典》以及《辞海》都有对体育电影的介绍,且有“体育片”和“体育电影”两种名称。在影视学的研究实践中,“体育片”包含体育故事片、体育纪录片和体育科教片,而体育电影则多指体育故事片。本文研究的体育电影,专指体育故事片,暂不涉及某些研究者在探讨民国体育电影时,出于电影学史的考虑,将纪录片和科教片也纳入研究范围的其他体育影片。
根据现有影像和文字资料,已有综合研究,能统计到的民国体育电影有七部,其片名、出品时间、出品公司、编导和体育项目信息为(1)刘海波在《早期体育电影与上海的现代性》一文中,依据程季华主编的《中国电影发展史》,整理出五部体育题材故事片,不含表格中的《二对一》和《肉搏》。李磊在其硕士论文《体育电影对体育本质的表达及其社会功能的靶点》一文中,整理历年体育电影,1949年前的有五部,不含表格中的《健美之路》与《健美运动》。在多方印证资料的基础上,本文将民国体育电影汇总为七部。:
《一脚踢出去》(又名《同学之爱》1928年):明星影片公司,张石川,洪深,足球。
《健美之路》(1933年):明星影片公司,陈铿然。
《健美运动》(1934年):上海影戏公司,但杜宇,体操。
《体育皇后》(1934年):联华影业公司,孙瑜,短跑。
《二对一》(1933年):明星影片公司,张石川,足球。
《肉搏》(1933年):艺华影业公司,胡涂,田径(十项全能)。
《破浪》(1934年):联华影业公司,关文清,游泳。
不过,在以上影片中,《健美之路》讲述的是江湖卖艺女和阔少爷的爱情故事,影片结束时有提倡体育和教育的演出,但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体育电影。《肉搏》为胡涂导演,田汉编剧,讲述当东北义勇军正在和敌人肉搏时,南方的一些大学生也正在运动场上大显身手。由于成长于光华体专的两名主人公后来走上了抗战的道路,该片被左翼电影评论推崇,并被归类为“战争片”。因此,以上七部电影中,严格来说只有五部确为体育的主题,且尚有拷贝、光盘留存或能找到相关文字资料,故而成为珍贵的研究对象。
《一脚踢出去》出品于1928年,是中国电影史上首部体育片,该片的海报上标有“滑稽爱情体育电影”字样,并在上映当日上海《申报》广告中称:“请看中国球大王:一个大学校男女同学的故事;一张提倡体育和平民教育的影片;人才是中国电影界第一流名导演和大明星的新作品;背景是中国乐华球队和西人球队的大比赛;编剧、导演、摄影、表演,无一不佳;新鲜、别致、热闹、奋兴,与众不同。”由此可见该片的主题、内容、创作团队和卖点。上映以后,《申报》再次报道了市民的观影盛况,称“虽天雨而观众仍拥挤不堪”,可见影片的受欢迎程度。可惜的是,该影片已无拷贝存世,影像无法观摩。
《健美运动》讲述的是一名女新闻记者每天早上起床做操,并鼓励自己的父亲锻炼身体;同时利用电台宣传健美运动,劝说听众为了挽救民族,要强身健体的故事。《破浪》的故事则发生在广州和珠海,以女子游泳为题材,但放映的具体效果如何暂不可考。只有《体育皇后》和《二对一》,有拷贝留存,能使研究者观摩影像和查证资料,因此,也成为民国体育电影研究中的重要案例。
《体育皇后》出品于1934年,这部由孙瑜导演、黎莉莉主演的黑白默片因其巨大的影响力被人称为“中国体育电影的开山之作,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部体育片”(赵宁宇)。虽然此论断已被质疑和否定,但它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港台的学者也评价此片为20世纪30年代的“第一线电影”,可见其水准之高和受欢迎程度之广。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具有运动天赋、从乡下富裕家庭来到上海的体育学校训练短跑、参加运动比赛的年轻女孩儿林璎的成长故事。当时常在上海《申报》发表影评的“凌鹤”称该片“的确接触到了体育大众化的问题”,并体现了称为诗人的孙瑜先生的独特作风,发挥了他的青春朝气。《体育皇后》堪称早期体育电影的佳作。
《二对一》近年来在学院派曾小范围放映,影像和文字资料越来越多被披露,虽不如《体育皇后》有名,但其电影学史的价值也逐步体现。就其本身而言,《二对一》是中国第一部有声体育电影,是“全部对白歌唱有声体育影片”(电影海报语),于1934年出品公映。影片将“足球员的浪漫故事”和“交际界的桃色新闻”结合,“用严肃的态度对体育界施行一针强力的注射,用轻松的调子,对体育界放出一枝讽刺的冷箭”(电影广告语,刊于《申报》),是比较成功的体育影片。
本文以《体育皇后》和《二对一》为个案,探析民国体育电影的主题与表达,从而窥视早期中国电影在光影叙事中所能展示的多重角度以及由此带来的文化意义。
在当时流行的武侠片和古装片中选取体育题材作为影片内容,除了有内容上另辟蹊径的深思熟虑,应该还有影片创作者对时代主题的考量。从19世纪开始,中国被迫卷入世界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征程。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东亚病夫”的民族屈辱,落后挨打的国家现状,以及持续数十年的时政变迁和动荡,赋予了电影严肃的使命和责任。因此,“欲图强国,必先强种。欲图强种,必先强身。运动影片,在所必要”(1930年明星影片公司为全国运动会摄制官方电影的广告语)。曾于巴黎学习研究电影的电影官员郭有守,于1932年和陈翰笙联合90名重要学者和政府官员,成立“中国教育电影协会”,并于1933年在蔡元培先生的指导下发表了一份当时电影业的纲领性文件《电影事业之出路》,宗旨即为用电影宣传和推动全名体育运动,使民众“强健”。因此,当时的体育电影,承担着“强身健体”和“救亡图存”的时代使命。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体育皇后》等体育电影凸显了“体育”作为时代主题的非常意义。影片主人公林璎说:“我知道为什么中国不强了!……第一个原因就是身体太弱!”“有健全的身体,然后有健全的精神!有青春的朝气,然后有奋斗的恒心!任何民族自强的原动力,就是健全的身体!……”(《体育皇后》影片字幕)体育可以强身健体,以及“体育救国”的观念在此得以凸显。
对个人来说,体育运动可塑造健全的身体;对国家而言,体育教育可以实现强国保种。20世纪初严复在《原强》中称:“力、智、德三育为强国之本,人为教育应‘以睿智慧、练体力、励德行三者为之事,均非体力强健者不为功’。”尔后,孙中山把“强身健体”看作是强兵保国的手段和前提。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教育人士依然提倡“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因此,中国的现代体育从一开始就和时代主题、政治使命勾连在一起,具有身体与训练、救亡与图存的意味。
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关联着体育电影的“国家叙事”。20世纪初,中国陆续参加或举办国际性、地区性的竞技赛事。刘长春1932年只身赴美,参加在洛杉矶举办的第十届奥运会,他由此成为“中国奥运第一人”。虽然比赛失利,但中国人站在国际性的奥运会赛场上,至少已经表明了一种中国之“在场”。在1913—1934年的20年间,菲律宾、日本和中国共举办了十届“远东运动会”,其中1915年、1921年和1927年的赛事均在上海举办。即使“东亚病夫”成为高悬于中国民众之上的歧视性标签,但对赛事的参与一直体现着民族的姿态和尊严。中国体育一直在国家形象的建构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并扮演了重要角色,因此,体育的书写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成了国家叙事。
《体育皇后》公映于1934年,其拍摄的直接动因是1933年在南京举行的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影片中有精心拍摄的运动会升旗仪式和运动员入场镜头,呈现出体育所承担的国家形象。体育的强盛意味着国家的强大,而一个强大的民族和国家也必然有强健的国民和兴旺发达的体育事业。尤其是在民族危难、战火纷飞的年代,体育成为国家形象的代言,成为国家形象自我认同的方式,以及国人身份自我确认的方式。
《二对一》中,最后的足球赛发生于中外两支球队之间。外国足球队及其代理人原本想利用交际花的关系,以金钱收买中国球队,但后来女主人公良心发现,吐露真情,导致该阴谋失败。中国队员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最后的胜利,由此不难发现影片所体现的爱国情感。《一脚踢出去》中作为故事背景的足球赛,来源于当年上海华东足球队与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侨民之间的一场真实球赛。尽管影片交织着多角恋爱,但力争要赢得比赛的主人公最后意识到比赛是需要带着荣誉感和责任心的。
因此,我们可以说,民国时期的体育电影有着“国家叙事”的强烈冲动,其内在原因除了体育本身固有的意识形态建构作用,还在于中国体育运动同世界体育的最初沟通,就是“在全民族忍受着巨大的外来屈辱和多次战争失败的历史条件下,痛苦地与世界体育汇流的……中国运动员从一开始就肩负着同胞们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深切的期望。现代竞技运动在极其强烈的民族色彩的背景下,一开始就谱写着充满民族气节令人荡气回肠的‘正气歌’”。体育在中国从来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事情,尽管在21世纪的今天,国人的体育观已经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不再是金牌主义和国家主义至上,挑战自我、追求卓越、团队协作以及人文关怀逐步渗透到体育事业中来,但无论如何,体育依然是肩负着国家荣誉和意识形态塑造功能的,体育的强弱是国家兴衰所系,体育事业成为国族的想象。因此,作为体育的镜像之一,体育电影也将在“国家叙事”上展示着自己的光影魅力。
《体育皇后》和《二对一》因其对体育的书写而呈现了国家叙事,但影片的叙事功能并不止于此。出品于20世纪30年代的二者,除了对政治性的时代主题有相应的书写,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它们对变迁中的中国社会也形成了某种镜像。这就是都市化、现代性和市民社会在中国的登场。在《体育皇后》和《二对一》中,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镜头语言,对当时中国社会已经产生的消费主义、商业特性和娱乐文化都有刻画,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在一种“都市奇观”的表达中,体育电影呈现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现代性叙事”。
《体育皇后》是以女主人公林璎从乡下来到上海,趴在轮船的大烟囱上眺望上海都市的奇观作为开篇的。林璎虽然也是出身于乡间的富裕家庭,但当传说中的大上海慢慢呈现于眼前时,她还是带着无比的惊喜和好奇:热闹非凡的上海外滩、一座座的摩天大楼、来来往往衣着时尚的人们,都市奇观和都市现代性就这样呈现在她的眼前。影片的前三分之一都在描述林璎对上海这座城市的观感以及她在此的喜剧性遭遇(尴尬事儿、闹笑话)。她觉得城里非常奇怪,有的地方像皇宫,有的地方像狗洞,有的人那么瘦,有的人肥得像猪。这种感性而直白的表述,可以使我们看到一个久居乡村的女孩是如何用她一双新鲜和灵动的双眼在注视着这个繁华而斑驳的新兴都市的。
《二对一》中的都市奇观同样值得注意。在中外球队比赛的情节外衣下,真实包裹的是球员和交际花们消费和娱乐的都市化、世俗化生活。影片有13分钟之久的音乐歌舞表演,西装革履的绅士帅哥、旗袍裹身的时尚女郎、搔首弄姿的舞蹈演员,卷发、旗袍、高跟鞋、香烟,充满都市气息的生活元素密集地呈现在观众的眼前,无法不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都市生活方式的气息。影片为观众呈现了现代的都市奇观,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影片自身也成为上海都市化生活的一个奇观:由于影片角色较多,因此当时“明星”公司的男明星几乎全部上场,女明星除胡蝶也悉数出镜,帅气的男明星和面容姣好的女明星频频出现在银幕上,大量年轻男女的时尚生活充斥于银幕,形成了视觉的堆砌,《二对一》本身也成为都市明星的奇观。
除了视觉上的奇观,电影对都市生活的其他呈现也值得一提,在此略举两例。一是《体育皇后》的片名,影片以“皇后”为名,实为民国时期盛行的各种“皇后”“皇帝”评选之风的真实反映。类似于清末名妓的花榜评选,民国时期各地报纸和杂志以明星选举为特别偏好,如天津《北洋画报》曾评选四大名伶皇后;上海的《明星日报》则多次评选“电影皇后”“电影皇帝”,胡蝶、周璇、赵丹、金焰等都曾当选。选举之风兴盛时,连一些公司(如烟草、香皂等商家)也加入评选的主办方阵容中来。从实际情况来看,“皇后”“皇帝”的选举离不开现代传媒业的发展(报纸和杂志刊登广告,民众可据此投票),但它更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平民消费和休闲方式的兴起,多少体现了大众娱乐文化生活的一个面向,并成为民国时期都市奇观的一个维度。二是《体育电影》包含都市的文明生活方式的传播。林璎学习和生活的体校是新式的学堂,在这里,原本属于日常生活的女学生刷牙、洗澡,在林璎眼里都成为让人感慨的事情,因为这和她曾经生活的农村是完全不一样的。身处农业社会和农村社会的中国人对身体的沐浴固然重视,但口腔日常清洁的维护似乎还是很晚以后才养成的生活方式和健康习惯。看似寻常的洗澡和刷牙在电影中的细节呈现,其实表达了一种少数群体才享有的文明生活,这种生活方式隶属于都市,是影片所表达的都市的另一种“奇观”。也许正是这种旨趣,造成了当时软性电影的思维方式,将电影看成“是给眼睛吃的冰淇淋,给心灵坐的沙发”。
从影片叙事的角度来看,都市的奇观意味着一种“现代性”的开启。电影通过展示城市、都市的图景,从而呈现现代性的表达,应该是具有电影文化分析的依据性的。在《体育皇后》和《二对一》中,巨型轮船和它的巨大烟囱,敞篷跑车以及需要抬头仰视的摩天大楼,时尚女性的波浪卷发和鲜红的嘴唇,以及裸露着的大腿,无不给人现代性的“震惊”。汽车、铁桥、电车、霓虹灯、广告……百货大楼、电影院、歌舞厅、新学堂……香烟、肥皂、牙刷、雪花膏等各种现代设施、现代生活用品,影片将城市的现代化象征蒙太奇般展示给了观众。
当然,需要稍微提及的是,现代性不仅是都市文明的奇观,它也有其和农业文明相对立的一面,《二对一》中围绕球赛而进行的诱惑、阴谋和赌博,《体育皇后》中为了比赛的胜利而不顾一切的拼命行为,种种虚伪、欺骗、冷漠、呆板、功利的丑陋现象成为和淳朴乡村、美好田园相对立的“市侩主义”,是一种罪恶、堕落文明的现代性。不过,和后来影响更大的左翼电影相比,这两部体育电影并不以批判现实为特征,因此,对此本文也就一笔带过了。
如前文所述,本文探析的两部民国时期体育电影在意识形态表述上存在着国家叙事,在去意识形态表述上则存在着现代性叙事,不过,在两者之间,还有一种叙事视角是不能忽视的,这就是性别叙事。
大量的研究者关注到了体育电影的性别叙事。尽管从主流的价值观来看,体育,尤其是竞技体育,是和军事征服、政治宰制相似的力量角斗和展演,是在传统意义上被男性价值观所控制的文化类别,具有鲜明的男性逻辑和男性气质。但体育电影往往会涉及女性,甚至于以女性为主人公,(如《体育皇后》)即使性别叙事不是它的主要手段,至少也是重要手段,不容忽视。在《体育皇后》和《二对一》中,女性的身体成为一个内涵丰富的能指,具有多重意义的表述功能。
首先是女性身体的“健美”特征。在《体育皇后》中,林璎作为田径运动员,短衣短裤、欢乐奔跑给人深刻印象。在银幕上,这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和运动气息的年轻女孩,她活泼可爱,热情奔放,裸露的胳膊和大腿爆发出的是生命力和健康力,在此,身体的展演毫无色情的含义,而仅是对人类自身“健美”特征的天然呈现。林璎身姿敏捷地爬到轮船的大烟囱上,或者穿着短衣短裤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跑在上海大都市的马路上,也奔跑在她的田径场上。她是身体健康、身材匀称、朝气蓬勃的。浑圆的双臂、丰满的臀部和结实的大腿,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当时人们对“健美”的期待。在强身健体、体育强则国强的时代主题下,这种身体的展演符合时代的审美特征,充满积极意义。女性不再是低眉顺眼、碎步前行,而是可以在田径场上列队练习、跑跳投掷。同时期的《良友画报》曾频繁刊登“健美女性”作为封面,以运动装为封面,辅以泳装、短裤的内页。“这些女性并不都是真正的运动员,她们是作为造型的一种,或腰挎篮球,或沐浴海边,或手握冰淇淋,或脚踩白球鞋,她们是最时尚、最摩登的代言,是以一种全新的、健康的形象娱乐人心。”可见,体育电影以体育的名义解放和暴露了女性的身体,并且让这种健美的身体符合时代的审美特征,成为值得肯定的身体美学。
不过,身体美学往往充满多重复义。在对身体的审美中,“健康”的元素成为前景被鉴别和欣赏后,另一种身体的特征就会渐渐浮现出来,这就是“性”的特征。有时候,这二者并不能截然分开。比如,《体育皇后》中运动员的身体是健康而充满活力的,但是当全体女运动员用裸露的大腿时而合为机械一般的“力的表现”,时而像葵花一般围成一圈时,她们健美的大腿又具有了“性感”的特征,变成了具有装饰性的、时尚的、被看的都市视觉符号。当林璎“在长跑训练的间歇,还不忘在导师云鹏面前涂脂抹粉;夜总会里的她,穿着漂亮的旗袍,蹬着时尚的高跟鞋,徘徊在酒杯和男人之间……这里所有的一切,所有这些新鲜的、新奇的女性景观本身即兼有了女性风流动人的优美和健康向上的朝气”。
“性”与“健美”融合在女性的身体美学之中,当身体展演的“场域”发生改变时,女性的身体能指也就呈现为完全不同的所指。“体育作为正面形象代表了一种强健体魄和充实思想的方式,而社会交际舞则是过度的寻欢作乐和颓废堕落的象征”。这个关于身体的对立性表达也正好代表了《体育皇后》和《二对一》的两种身体美学。如果说《体育皇后》中呈现了大量的健康身体,那么《二对一》中,由于女性的角色是交际花而不是运动员,因此她们的身体展演不是健美运动,而是交际舞,因而身体也就变成了“性”的能指。这部有超过13分钟歌舞表演的电影,充斥着女性的旗袍裹身、婀娜身姿、衣香鬓影、眉目传情,女性在影片中成为被看的对象,劳拉·穆尔维的关于电影中女性成为凝视对象的论述在此完全适合:女性具有的是“受到注视之特征”,她们既被看也被展示,处于交际舞场域的“她们的外貌被编码以实现强烈的视觉和性感效果,这样她们就能被说成是有着被看性的内涵”。
体育电影通过女性的身体展演完成了它的性别叙事。就本文所探析的两部电影而言,由于女性身体在电影文本中具有特殊的能指意义,因此在身体的美学中完成性别叙事就尤其重要了。
体育电影是民国时期电影的类型之一,虽然从数量上来看其创作显得薄弱,但它们不仅在电影史学上具有重要的价值,在创作上也确实是成熟之作。本文从叙事的角度,探讨了两部电影的国家、现代性和性别的多重叙事,呈现了民国时期体育电影的多重主题与表达。体育电影也是文化透视的资料,但愿在此光影叙事中,我们能更多地理解在时代中讲述故事的那些电影,以及被电影故事所讲述的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