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世界中的物化爱情与欲望反思
——以马南近期小说为中心

2019-11-15 08:44向紫琪
长江丛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都市爱情精神

■向紫琪

如今,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正不断地向前推进,与此同时,这种偌大的城市空间又给人带来一种难以排解的压抑感。于是,一种孤独意识就油然而生。作家马南在其小说中所展现的就是一种当代语境下的孤独。除此之外,伴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化,城市中的人也正面临着被高度物质化和功能化的困境,马南当然也关注到了这一点。作为新兴的80后女作家,马南在审视这种时代孤独的同时,对都市女性的生存和其意义寻找也表现出特别的关注。她总是以一种“上帝视角”来审视女性在都市生活中的精神抉择,通过书写个人与群体、理想与现实等冲突,极力展现都市女性在现实与精神、爱情与婚姻等各方面的困境。在马南的叙述中,女性的自然欲望总被尽情放大,女性仿佛置身于一个双重的平行世界:一方面在面对爱情时女性自然流露出的坦荡与真挚,给予她们足够的力量大胆地“出走”;另一方面来自道德的、现实的困境又不得不将她们拉回到原有的生活中。正是在这种“一放一收”中,两个平行世界不断延伸却又永远不会重叠,一种悲剧感由此体现。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精神世界得以感性显现,然而我们可以从中窥见的是:这种世界也从未被男性所理解。

马南小说中的女性身份多样,跨越各个年龄阶层和职业领域,但每个人都不是生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中,每个人都困惑而孤独,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与救赎方式,这恰恰反映出女性精神危机的普遍性和常态化。马南试图通过对他们的书写来寻找女性在都市中理想的生存之路,以及注定会出现在女性面前的爱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女性究竟应该拥有一个什么样的精神姿态?这才是马南真正想要探索的地方。

一、当代都市女性精神困厄下的救赎与反思

《本命年》讲述的是一个出轨女人的精神战争。女主人公苏景与丈夫老黄多年前“奉子成婚”,其中多少有些仓促和无奈,再加上老黄本人对这段婚姻的轻视,使得苏景与老黄二人双双陷入了婚外情之中。然而夫妻二人却都对此守口如瓶,选择继续维持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表面上看,双方在婚姻中始终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苏景作为妻子,将丈夫和儿子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老黄作为丈夫,也为这个家庭提供了最稳固的物质基础。然而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夫妻二人却陷入无尽的自责和对另一方的亏欠之中。正是丈夫老黄的自我愧疚与妻子苏景的心灵挣扎构成了精神的张力场,在这个场里,他们的彼此拉锯,却又渐行渐远。在小说里,马南对老黄的描写不多,只提到老黄对妻子苏景的态度,“突然从冰天冻地变成春暖花开。”作家更多地是在追踪刻画苏景在这段婚外情中的复杂心理。苏景一方面崇拜这个比她大15岁的老严,因为他“气宇轩昂又格调高雅”,与自己“冷若冰霜”的丈夫截然不同;另一方面又担心事情败露后街坊邻里的眼光和儿子的态度,正是在这种社会文化道德的强大惯性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老黄——“她不得不承认,在跟老严的事上,除了良心谴责和舆论压力还有来自生计的根本问题。这些年她能衣食无忧,比身边人优越几分,全仗老黄有份薪水不低的工作,这是老严比不了的。”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都市女性的精神挣扎,苏景一直处于欲望与现实的两难困境中。她没有主动提出离婚,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对社会现实和命运的无力感以及为人妻的道德感。小说中苏景与两个男人的关系,交织出以苏景为代表的当代都市女性的生存尴尬。苏景在通过自己的努力企图实现女性某种道德价值坐标的转型,由此实现自我救赎,但是这种自我救赎却不断地遭到外因的消解,以至于最终她的物质欲望还是挤兑了精神操守。

如果说苏景的这种“社会现实和命运的无力感”源自于经济压力和为人妻的道德束缚,那么在马南的另一篇小说《追踪者》中,唐小迪作为一个家境优越的职场女性,她的无力感则是来自于宿命。

《追踪者》这个故事是由主人公唐小迪的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开始:梦境中的女人杀死了企图强奸自己的教授。紧接着在现实生活中唐小迪就遇见了高野。而梦境中的这个女人正是高野死去的妻子。这不难让人想到天意和宿命:高野死去的妻子总在唐小迪的梦境中挥之不去,像是冥冥中指引着高野与唐小迪的相遇。高野的妻子与唐小迪梦中的女人都是因为杀人而死;不同的是,高野的妻子死后被剖了心脏,而唐小迪的心脏位置也分明就有开刀的痕迹。与此同时,唐小迪的父亲老唐,作为一个器官移植公益基金会的创始人,平日却不断去寺庙祈福和忏悔,像是携带着不为人知的罪恶。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么唐小迪在梦中被人固定住四肢并插上针头,亲耳听见自己被宣布死亡又如何解释呢?这一切都说明:高野妻子的心脏是被人蓄意谋取。心脏携带着死者的记忆嵌入了唐小迪的身体。高野作为死者的丈夫,与唐小迪的相遇根本就是命运使然,像是突如其来却又蓄谋已久。就连唐小迪自己也会觉得心里像是“住进了一个魔鬼”。高野的出现正是唐小迪命运安排下救赎的开始。在这个过程中,唐小迪爱上了高野。她开始有意识地远离那个“完美的理想化的伴侣”刘医生,转而大胆地靠近高野——这个无论如何看上去都和她极不般配的男人。正是这种“不般配”构成了唐小迪的情感困境,唐小迪想安分守己,却又不得不被自己的内心欲望所牵制。如果说高野是来讨债的,那么唐小迪正是来还债的。

《寂寞如雪》中的女主人公常美艳也面临着同样的精神困厄。常美艳自小在养父身边长大,受尽养父的侮辱和虐待,在反复的家暴中成长。痛苦的生活和被养父踩在脚底下的越来越廉价的自尊,消磨了她对养父的最后一丝善意。终有一天,养父吃了她下的药,全身抽搐、窒息而死。她本以为养父的死亡会为她带来生活上的解脱,然而这却又让她陷入另一重精神困厄。杀死养父是她作为个体对于暴力的反抗,然而这却使她深陷良心谴责的痛苦。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转而寄希望于法律,并开始有意识地赎罪:在路边走火入魔似地发“反家暴”的宣传单,希望遭遇家暴的路人能通过正规渠道解救自己,而面对遭遇家暴的刘女士,她拼尽全力为她寻找证据。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在旁人看来难免显得畸形和疯狂,但是常美艳却是在以此换取自己精神的拯救。这个秘密就像是一个魔鬼,使她偏离正常生活轨道,挣扎在现世的痛苦里。她背负着精神重担,却始终不曾停下对自己的救赎。然而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刘女士面对施暴者的软弱与妥协,正是这个行为最终摧毁了她本就脆弱而敏感的神经。尽管她不断在以救赎的形式重构她的日常生活,但刘女士的怯懦却突然解构了这一切。于是,她只能选择自首。

在马南的小说中,无论是生活安定的苏景和遭受苦难的常美艳,还是家境优越的精英女性唐小迪,无不在自己所面临的精神危机中用女性的方式反思自己、救赎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是在与自己的欲望对峙,而往往又是在自己快要被欲望彻底吞噬时勇敢地挣脱出来,回到自己既有的生活模式中。马南以敏锐的笔触把握住了都市女性的痛苦和挣扎,然而对于更多精神苦闷的女性来说,她们的困境又无不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

二、现代都市下物化的爱情

回顾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所描述的爱情,当代都市生活中的爱情已经悄然偏离了这一脉相承的模式。它既不同于中华民国“兄妹式”的爱情,也不同于十七年时期的“革命加恋爱”的模式,更不同于“文革”时期隐藏个人欲望的阶级式感情。随着社会发展和市场经济的强速推进,物质化、功利化的思想逐渐影响人的价值观。尽管人们深知:作为与异性之间最美妙的爱情,应该是精神上的,然而欲望却浸染了在都市缝隙中苦苦求生的人们,生存的残酷不断逼迫着人们向自己的感情中掺入更多的杂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爱情实质上就是社会现实与虚假浪漫的结合,是不断盘算和真实欲望的共存:苏景原是超市一个站柜台的,与老黄奉子成婚后获得了体面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自己也因老黄的社会地位在人前愈显高贵。

如此看来,“奉子”实则成为一种“凭子”,很难说不会让老黄生出“一种上当受骗的愤怒”。在夫妻二人双双出轨之后,无论是老黄送给苏景的老凤祥项链,还是苏景特意在影楼订的婚纱照,都是一种表面上的“浪漫”,其背后隐含着主动者的真实意图:或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愧疚,或是出于对另一半的亏欠。陈西北是都市中“凤凰男”的代表,他在都市辛苦打拼,成家立业,甚至小有成就:“曾经出入豪宅,挥金如土的日子”对他并不陌生。然而离婚后突然一无所有,并且因无力负担前妻提出的高额费用而失去孩子的抚养权。这一切都很难与前妻优越的家境撇清关系。在这段感情中,陈西北是主动选择去物化婚姻,也正因为如此,这段感情注定就不会牢固和长久,陈西北的离婚也就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刘医生来自于农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社会底层的代表;而唐小迪家境优越,老唐是办企业的,是社会中高层的代表。双方悬殊的家庭背景使刘医生在唐小迪面前就像个“仆人”,生活中处处为她着想、关怀备至。可以说,刘医生对唐小迪的爱是渺小而卑微的。刘医生与唐小迪的这种相处方式,既可以说是他屈服于现实后的主动,也可以说是他在面对双方悬殊家境后的被动。我们几乎可以依此来断定:他在这段感情中始终呈现出一种人格萎缩,与唐小迪本身的社会地位、家庭背景都息息相关。

当代的都市爱情或多或少都带有一定的功利性,人们因生存压力不得不放弃追求永恒的爱情,放弃在婚姻中寻求感情的支点和寄托。相反,对物质的考量构成了现如今爱情法则的主要内容。随着这种态势的转变,都市爱情似乎是将就的、未知的、模棱两可的。事实上,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爱情本就因偏离了爱情本身而摇摇欲坠,物化爱情的后果,最终也会指向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危机。

三、都市中的孤独个体与孤独关系

当代都市是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都市人虽然置身于闹市之中,却仿佛生活在荒漠里,孤独感、空虚感随之而来。与此同时,家庭结构的简单化与家庭规模的缩小更成为了孤独感产生的助推力,孤独也逐渐成为都市人的标签。当然,马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其近作中,她似在有意为都市人的孤独状态打一束聚光灯:刘医生是医院“最年轻的肿瘤专家”,“生活的全部就只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病人身体里的肿瘤,一个是唐小迪。”这两个部分全部都与刘医生自己无关。肿瘤是他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工作内容,而对于唐小迪,他总是一如既往地单方面付出。这种付出更多像是一种“讨好”,在这种“讨好”之下,他与唐小迪的相处模式也并不正常。这种自我的丧失以及对寻找自我的决然放弃,无疑是当下都市人孤独的最有力证明。除此之外,这种自我的丧失也同样反映在《寂寞如雪》中的陈西北身上。身处都市,陈西北一直苦于寻找自己的价值标签:离婚前,“暴发户”是他不太喜欢的价值标签,然而在离婚后“暴发户”竟是他唯一拥有过的标签,也是他认为听起来最“悦耳”的标签。这里面当然有他对于现实的某种让步,但他对自我价值标签的反思仍是值得肯定的。早已麻木的陈西北,终于有了自我意识并肯于去寻找自我,然而其行为的持续时间之短,又无不令人惋惜。作为在都市中打拼的人,陈西北“每天除了写诉状、取证、开庭,还往各种饭局和牌局里钻”,甚至下班后无人邀约自己都会为他带来紧张和不安,使他陷入被遗忘和被边缘化的恐惧,从而成为一个身处闹市的孤独症患者。

除了展现都市中孤独的个体,马南还将笔触伸向两性婚姻的另一种孤独关系:《本命年》中,苏景与老黄双双出轨,但二人都不断地对自己不合理的欲望进行美化,从而使其看起来尽可能的理所应当:苏景认为是“老黄持续不减的冷暴力”将自己推向了老严;而老严却将早就该向苏景坦白的婚外恋在“过完本命年”的借口下拖了四五年。殊不知这些“美化”背后就隐含着当事人对事件暴露的恐惧,在这种恐惧之下,粉饰欲望就等同于安慰自己的良心。一方面,对爱情的渴望使夫妻二人双双出轨;另一方面,来自道德的约束与现实的无奈,也一次次将两人拉回到原有的婚姻关系中,最终也让孤独进一步深化。所处同一种婚姻关系里,夫妻二人却都在用各自独立的思维方式进行判断,用个人本位的价值取向采取相关行动,其背后透露的正是都市两性婚姻中广泛存在的孤独关系——物质生活的相互依赖和心灵世界的彼此不相容。人们在转向自己婚姻的同时,向外界所表现出的种种欲望和失落感,其背后都是孤独、怯懦而又警觉的神经。

总之,无论是《本命年》《寂寞如雪》,还是《跟踪者》,马南都是以少见的细致和性情文字记录着都市中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意志,将被世俗砂砾掩埋的细腻情感与欲望,粒粒挖掘,尽情展现。马南勾勒的不是某一类都市人的个人体验,而是都市人的群像,其作品中呈现出的情感焦虑与困惑,对于当下都市中人深具普遍性,而这也正是她的小说最能够直击人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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