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崖边跌落，落入星河辽阔

◎ 邓译彬

小编叨叨叨：

这是一篇被搁置了半年之久的文，原是觉得这种太过“新概念”式的文字不适合阅读，但不知为何秋天来临的时候先行想到了它，好像看一遍就能不自主地被带回到那段且丧且行的日子。我们都以为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事后才敢承认“当时的问心无愧，并不是真的”，我们的那些时光是真的一去不回头了，而你正在经历，答应我，不留遗憾。

——林木木

周末我去爬了香山，老实讲并未看见多少红叶。平常是平常了一些，我早知如此。但在高中文综试卷选做题中出现过的每一个关于北京的、当时让我觉得真想去看看的坐标点，我已经算是真的一一见过。终于来到了这一天，整个的我的高中，也真的得到了结束。

我想这大概是对前段时间梦境的一个交代。天气刚刚变得寒冷时，高中的历史老师出现梦里，我甚至没有对她直接被移植进我的大学生活有任何怀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如果能再长一些就好了。天明以后这种遗憾和回到中学的强烈愿望并没有发生改变。只是我始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揪着我不放，让我居然想要长久地留下去。梦里有水汽聚了又散，想捕捉问清它们是什么，简直不可能。

我无法忘记一个六月，在庞大的考生基数里害怕得要命又心怀期待，硬着头皮一轮轮考试拿到两所不错大学的自主招生降分指标。那并不能算是什么天降之喜，却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点点宁静的着落。我度过的是十分普通的十八年，这样的体验不算太多，未知的高考成绩只需要达到一个不高的标准便似乎有了合适的归宿，我对此仅有一些纯乎因为没有定论带来的不安，并不多。

当然我更无法忘记千难万难的是我一一走过来，却在分数线刷出的一秒钟内被五分之差从重点大学隔到了二批A类。爸爸的平静出乎我的意料，他说先吃饭吧，吃完再看看志愿。我多半由于头脑还是空白，磨磨蹭蹭间并没有很明晰的感受，拿起筷子说我要重读一次，妈妈应声打断我，不可以。眼泪终于下来了，这顿饭有没有继续下去，我居然忘记了。

不住的奔波考试让我还没有来得及放飞自我，差一截的现实已经逼得我即刻切断了所有和别人的联络，账号退登，电脑关掉。突然之间，我变成了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

我无法忘记一个七月，各种各样的人告诉我报志愿时间有限，人的心态会变，有条后路从长计议，报过再提复读不迟云云。我顺遂爸妈的心意，一早起来茫茫然打量也许合适我的学校网页，尽管挑的都是我喜欢的城市，心里就是毫无温度。我坐在电脑前，爸妈上班出门以后便会慢慢睡着，屏幕上留着固定的几个官网，有人回家前再爬起来假装敷衍一下研究志愿的要求。

我的时间并不多，爸爸独自报的志愿把我的分数用得简直滴水不漏，我没有感谢过他，反而很快陷入了漫长的辩论争执。天分平常；性格不合适；并不曾荒度，因而余力也有限；从不曾离家，徒增挑战性；闪失得巧是巧了一些，可也不过是高考常见程度的事故。所有关于我的分析，令人绝望。至今想起那种命运脱了节完全不知如何拿捏的感受，我都觉得实在难过。

我无法忘记下面的八月、九月、十月，平静得要死也难过得要死。在第一天碰到曾经很好的两个朋友，她们的陪伴甚至让我觉得我会得到新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习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集体生活，并没有回头去接通知书，也没有夜夜想家，甚至爸妈打电话问我要不要想办法换到最小的重点班，我也最终拒绝。这是一段艰难的全部破掉重立的日子，不仅有巨大嘈杂不止不休的教室，还有突然间丧失了其他一切动力不洗不梳的极端改变。出乎意料糟糕的高考成绩使我对自己产生了过激的否定，全部过往被人强调而我不曾在意的学习方法我都想建立，全部曾经性质存疑的习惯和心理我都迫切想要撇清关系，这并不见得全对，但只有这样能给我一种奇异的心安。

整个高中我都一直在写日记，这种看起来很有些意义的事情也一并被我抹杀掉了，它变成了全然与学习无关浪费时间的凶器，其中承载的各种并不积极的表达在我眼里成了放任自己沉溺于不良情绪徒增干扰别无他用的罪证。

在来到这个离家很远完全陌生的小县城第一天，我就做好了打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哭，人一旦被情绪控制放弃抵抗就会力松劲泄主动垮掉什么都做不好，于是每次稍微假设同侪故友的大学生活会是怎样，想到这个赌打到头我会得到什么，想到我实在厌烦这些早已认识的知识，都只能拿题出来迫使自己赶快做，没出息，不许哭，什么都不能想，因为一切都没有用。这样的赌约，其实我一早就输了，我并没有完全忍住所有的眼泪，但这也不过是后话。

因为在文科复读生中还算不错的成绩，我被分到唯一的小宿舍，这令人煎熬的第一季，随之结束。

我无法忘记之后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在这个同是沦落人的地方我一点不差，对于度过的每一天我都问心无愧，但分数越考越少排名越来越低，甚至够不着整个高中成绩的最低点，每一次我都盼着下一场正式的考试盼着我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但每一次这场噩梦都好像没有了尽头。最先坐不住的还是爸妈，他们一样存着这样的愿望，自我安慰总会变好，但年关将近，我似乎已经提前成为了复读失败的典例，他们向班主任寻求答案，班主任一样无解。

实在是难忘啊，爸妈来看我，在酒店的电梯里爸爸问我是不是离开家离开父母没有努力学习，这小心的求索几近是玩笑话，但我的眼泪和怒火随即烧上了头，这样复杂得甚至不能被父母理解的委屈和一直以来所有对自己毫不争气的失望怀疑焦头烂额简直让我暴怒。

可最终我并没有说一句话，甚至于站在我身后的爸妈对此可能并没有如何察觉。我早就已经懂得了口舌之辩的毫无意义，也在对他的十分怪怨中承认我才是这种煎熬的责任人，对此我实在愧疚。节假日断水断电也不愿回家，规避的不见得是路远和劳顿，而恰恰是这种波动和打扰。每逢听到对我曾经如何勇敢镇静的夸奖，我都觉得非常疲惫，我也为了这样的现状失望透顶崩溃大哭接过班主任一大卷纸巾，但我能怎么办，除了坚持下去我又能怎么办？

好在冬天总有尽头，我明白曾经费力得到的奖已经因为选择重来而变得单薄，并不抱有希望却又做了参加比赛的尝试，在赶往上海的旅程中，我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期末成绩，这个成绩之后，我再也没有过类似从前的糟糕表现。

我无法忘记之后的每一个月。除夕夜我变得无比敏感觉得自己无比可怜，春晚开始万家灯火烟花连天之下我哭得一塌糊涂，强行做完永远也做不好的数学卷子。大家庭的聚餐我不愿意去，却至今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十分要好又都很要强的一个宿舍，从不曾出现过成绩同进同退的局面，在许多各怀心事辗转反侧的深夜里，谁都以为自己是唯一醒着的人，却听见不管多晚都有可能出现的某一个陷入困境的人轻轻的哭声。每一个晚上我把脸面向墙做好一切入睡的程式，都要非常认真地假设一遍，现在高考结束了，你已经是一个第二次失败的人，你打算怎么办？那种隐隐的绝望和失控感差不多能淹死一个人，但别无他法，依然要按时起床强行爬上岸。

结果离我越来越近，我却觉得自己毫无长进。新的一轮自主招生简章陆续发布，我的恐惧达到了顶峰，时时有这一步要走错满盘要废掉的假想。不甘心放下身段，又太担心期望太高出现闪失，我实在是怕了闪失。我开始了中午留在教室的日子，短短的整栋楼只有我一个人的体验，越是想抓一些越觉得徒劳，越徒劳越觉得要尽力。

在故事的最后，我再一次在千难万险中得到两个最优的降分指标，却一样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我去往了计划之外的大学，总觉得遗憾但又很庆幸。简而言之，无论它是否令人足够满意，我得到了一个翻盘的机会，但我也明白我确实失去一些东西。哪怕在今天，我还是会经常性地感到和当初一样的无力和恐惧。这种消磨的烙印很难褪去，但我想我还是应该正视。我曾经深以为然，如果在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上选择了放弃，那么之后只能有越来越多的放弃，人会彻底失去反抗的意志和能力。反抗确实给我以伤害，但这种意念并不曾改变。

这就是最后，但绝不是最终。当黑夜终于过去，白昼依然不会永远占领世界，我退退舍舍来到了拥有最强中文系的大学，依然免不了为自己的选择吃尽苦头，生活也还是充满了不堪和龃龉，但想要放弃，却成了更难的事情。

自己在英语词典上写过的北大狂言，虽然至今不敢坐个几站地去北大看看，却并被没有擦掉，我也不想问自己当初那样的糟糕为什么却敢那样轻狂。

我曾经坐在那个人生第一张回忆纷杂的上铺拍过许多窗外的同一张风景，叶子由绿变黄，黄了又绿，至今我也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有一张照片里整栋宿舍楼都沉入了黑暗，校园的灯却还没关，教学楼前一座非常高而亮的路灯灯球通明，从窗帘缝隙里透过来。这张图并不好看，甚至连我都觉得不知所云，但它一直是我的微信背景，我不曾改换。冬天曾有人选择从那束光后面一跃而下，我不相信有人从不想要逃避，但看到外面的光亮，我更想出去，而不是坠落。

在我第一次接受高考质检之前，我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温吞平淡的事实，我本以为在受尽了压制始终没有什么起色见尽了大神我永远无法企及的三年之后，我会顺其自然接受这一切，接受后续的所有安排，我甚至已经相信，在所有人的眼里，我确乎就是现在的样子，哪怕长久地考验下去也并不会有更大的余地。但五月末学校才播出来的各种优秀师兄师姐给我们录的加油视屏映到屏幕上，片子开头照例的清北校门刚刚打出来，我还是哭了。我不能接受，始终不能。

今天的我，还是普通，这样的普通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显得可谓是糟糕。但我觉得，“是不是人人都是如此？我年轻时总感到自己一会儿信心十足，一会儿又自信丧尽。我想象自己完全无能，毫无魅力，没有价值。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是天生我才，并且可以计日程功。在我充满自信时，我连最大的困难也能克服，但哪怕一次最微不足道的失误，也叫我确信自己仍旧一事无成。”是不是人人都是如此？

我曾经在桌子上暗暗地写过一行“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我深知以我浅薄的经历并不至于用上这句话，但它确实曾像一个鞭子拷打着过去令自己讨厌的我。所有丧失的东西，所有貌似存在过的“好牌”，我实在舍不得。机缘巧合，我又回头整理了许多过去的记录，翻来翻去，我又觉得那些很难堪的经历，恐怕确实只能由自己承担。而我也越来越明白，当时的问心无愧，并不是真的，我有极多显而易见的硬伤，多受一点点折磨，也并不冤枉。

两年前的冬天我一直被两首歌陪伴，我不会再一直听下去，也永远不会删掉。

“我从崖边跌落，落入星空辽阔/银河不清不浊，不知何以摆脱/我从崖边跌落，落入丛山万座/呼声不烈不弱，梦门何故紧锁。”

“理想永远都年轻，你让我倔强地反抗着命运/你让我变得苍白，却依然天真地相信花儿会再次盛开。”

人生的高光时刻来了又走，就像星星亮了又灭。夏天循环往复，带走了许多追梦的人。平凡的我深深地明白，那是一个个新的开始。

木木访谈室

1.高中最大的遗憾是没考上北大吗？

不是，每一个优秀的学生都不会完全没有关于清北的小小心思，它对我来说是一个符号，是一个窘境下不疯狂的精神激励，但不是一个执念。高中的遗憾太多了，但是没有什么是真的无法释怀，我想，假设自己更懂事更努力更完美可能也没有任何意义，成长就是这样的。

2.有蝴蝶想考北师大，有什么经验或者建议可以传授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管是针对学校，还是针对方法论。上学上到现在，我慢慢明白读书是没有捷径的，也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们自己。即使是自招这种“外挂”，也需要你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承担更多的波折、接受更多的考验，恰到好处能发挥作用的情况，少之又少。无论想读哪一所大学，成绩才是最重要的东西，除了踏实作为没有其他办法。因此一定要“诚心正意”，所有与这个词相关的行动，都努力践行。（比如说，选择题每一个选项里的知识点都要观察思考，有问题就翻书，务必要清清楚楚，心里有数。）此外，还有不要偏执于某一个目标，这样心态容易失衡，也很容易陷入盲目。理想存在的意义是提供充足的正能量。想考北师大，绝对是一个靠谱的选择，欢迎师弟师妹！

3.简单讲一下你的大学体验吧？

因为我读的是自己衷情的汉语言文学，所以很愿意为专业努力，自认为比较充实。大学里大神云集，大多数人并不会有什么高光体验，反而比较容易焦虑，我也是其中的一个。高中的学习有高度有范围，大学的学习却永远不可能有尽头，每一个人都必须接受自己的普通和渺小，却依然要坚持有所追求。今年春天我又一次参加了新概念，作为一个大学生完成了挺进死亡C组的打卡，对于这个与我缘分匪浅的比赛，我想我已经给出了交代。接下来我就要为大学之后的人生继续打拼啦。

4.想对现在的高中生说点什么吗？

高中如此珍贵。价值观的养成、基本知识的掌握、对学习全身心投入的体验，全部都是高中阶段的任务，希望大家远离手机网络，保持安静和隐忍。在读书学习上，从来不存在一步登天的事，真正现实的是，人会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难的挑战，顶级的大学和失败的高考都不可能完全造就你的人生，高中的意识和习惯，会在一生中不断地发生作用。

高中如此美好。随着逐渐熟悉大学生活，我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为了心中的象牙塔不懈努力的单纯、共进共退推心置腹的情谊、隐隐现现的被暗恋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清纯美丽，都永远无法再重新演绎。那样的回忆，也许并不会被刚刚离开的你放在眼里，但它终于有一天会出现，带着一点惆怅，一点欣慰，一点惊喜，它是“含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