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雪春
人这一辈子或多或少都做过几件荒唐事儿,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少时寄居在乌金沟村的祖父母身边。春天到来时,家燕便成群结队回到了春暖花开的北方。
燕巢通常位于农家的屋檐下。我家屋檐下也有一对燕子夫妻栖居。
祖母不止一次地告诫我:燕子窝是不能碰的,谁碰了会遭报应,会瞎眼睛的。
我对祖母骇人的告诫半信半疑。有一天趁家里没人,我攀着梯子掏了燕子窝,从里面摸出两枚温热的蛋。被惊飞出的燕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惨叫声都变了调儿。接着另一只燕子也飞回来。这只燕子打了个盘旋便箭一般向我的脸颊飞啄过来,我慌忙躲闪,结果脚一滑从梯子上跌落下来,手里的两枚蛋也随之落在地上破裂了。我坐在地上呲牙咧嘴揉着摔疼的屁股。那两只燕子不再搭理我,开始向两枚碎蛋不断俯冲,并发出啾啾鸣叫。那叫声中蕴含着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凄伤与无奈。
后来,那对燕子飞走了,院子里也安静了。这时,我才认真回味起祖母的告诫,陡生出几丝恐惧,我开始担心我的眼睛,瞎了眼睛可不是鬧着玩儿的!
第二天早晨天空飘着细细的雨,出门就见那两只燕子蔫蔫地蹲在电线上淋着雨,看样子它俩没回巢,在外面呆了一夜。第三天那对燕子不见了踪影。
祖母后来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怪呀,好好的燕子咋就抽冷子没影儿了呢?”她嘴里嘀咕着仰头望望屋檐下空落的燕巢,又转脸狐疑地看看我,我忙掉开脸,不敢看祖母的眼睛,我终不敢承认闯下的祸。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眼睛没出现任何不适,于是我明白祖母的告诫是用来吓唬我这样调皮的孩子的,心里便释然了。
那个夏季我们家的屋檐下再也没有出现过燕子的踪影。有时,看着别人家屋檐下的燕子窝里不时有燕子飞进飞出,欢快的叫声充斥着院落,我心里觉着不是滋味儿。
到了秋天,我看见隔墙小雯家屋檐下的燕巢里飞出两只雏燕,“要不了多久等它们翅膀再硬些,它们就会跟着燕爸爸、燕妈妈飞回南方了,在那里也有一个它们的家。”一旁的祖母话外有音地看着我说。
“是我不好。”我终于受不了祖母审视的眼神,低下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就知道是你干的。错了就要认!”祖母叹气,“看你呀,你那次掏家雀窝掏出一条蛇摔了个半死还不长记性,这回你又掏了燕子窝。这俩窝可不一样呀!你知道不?掏燕子窝是坏家里风水儿的呀!唉!燕子几年都不会来咱家喽。”
秋天时的一天,我跟祖父起土豆。祖父把小的土豆单独放到一个筐里。小土豆连同地瓜秧、苏子叶、茄蛋子等烀熟了再用农家酱腌制成杂拌咸菜, 别提多好吃了。
“那小东西每年都从南方飞来咱家的屋檐下,是信任我们家的哩!”祖父抽冷子说了一句。我顿时明白了,祖父早就知道是我作的妖。我没敢吱声。
“燕子能和咱们家相处成这样,那可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现如今你掏了它们的窝,它们对咱们的信任断了捻儿,再接上可就不易呀。”祖父语重心长地说着。
“村子,记着,凡是有规矩的事儿不能生拗着来,你拗着做了,结果就是燕子今年春天对待咱家这样,不搭理咱家了,不再来了。”我似懂非懂,认真地点点头。
燕子数年不来我家筑巢,足见其信任丧失所引发的严重后果。1985年仲秋我回了趟乡下,在老宅的屋檐下我又看见了一个燕窝。燕子夫妇衔着虫子不时从田野里飞回来,在巢边,我看见雏燕大张着鹅黄的嫩喙索食儿。
燕子箭一般飞去的瞬间,翼翅几乎擦到了我的肩膀,那一刻,我感觉信任与尊重离我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