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秋天是甘美的酒,秋天是壮丽的诗,秋天是动人的歌。秋天到来时,果树上绿叶红果,火红的枫叶、灿烂的黄色菊花漫山遍野,汇成了生命的彩图。秋天的美是一种成熟丰裕的美,一种从容恬静的美,一种豪放坦荡的美,一种值得细细品味的美。(刘晔华)
故乡的秋晨没有“古台摇落后,秋日望乡心”的惆怅,没有“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的萧疏,它有的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昂扬,有的是“秋风秋雨秋意浓,此情此景此味长”的丰富,可以说故乡的秋晨是一本历久弥新的画册,一首永不老去的歌谣。
故乡的秋天多雾,那雾远看涌似波涛,近观薄如蝉翼。村庄笼在雾里,湿漉漉的,似乎连石头也能拧出水来——你听,连那雄鸡的打鸣都水润润的,直流向肺腑。树叶间微雨一样的露珠滚落,随着它滚落的还有那扑棱棱的鸟雀抖羽声。菊花杏黄、紫薇粉红、桂花金黄,不炫目,就像一个个悠长的幻梦。蜜蜂顾盼,蝴蝶静默,只有那秋蝉还在做着最后的冲刺,叫声里没有了热烈和夸饰,倒生出些许沧桑和迟暮。
白雾深深锁重楼,炊烟袅袅叫村庄。太阳一个探头,村庄扑棱棱就灵动了起来。小河绕村行,晨光穿竹林,田野雾气腾,村落少闲人。最先热闹起来的是池塘。女子们呼朋引伴地来到塘边,“梆梆梆——”棒槌落在青石板上叫醒了村庄;“嘎嘎嘎”,群鸭欢歌;“哦哦哦”,鹅们唱和,和着棒槌声组成了朴拙的《乡间畅想曲》。
田野是丰饶的,看吧:金灿灿的稻穗是殷实的;白花花的棉花是温暖的;黑油油的芝麻是鲜亮的;黄扑扑的玉米是喜悦的……这时,你踏着晨雾走去,哪里都能看到气昂昂、热腾腾的喜气——割水稻的,捡棉花的,敲芝麻的,掰玉米的,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堆满了丰收的喜悦。看,田畔的那两个农民。一个敞开衣襟,一边快活地吸着烟,一边揉搓着一株沉甸甸的稻谷。另一个蹲下身去,一手小心地扶着禾苗,一手指着那无边的稻花。两个人笑意盈盈,高谈阔论着,他们是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吧。
大人们忙碌着自己的活计,村子就成了我们的天下。我们疯跑着,漫山遍野的——到稻草堆旁斗蛐蛐,到李婶家摘桂花,到前山头拽毛桃……这时,無论你做什么,都不必担心大人的呵责——在慷慨的大地面前,人们的心胸变得宽厚仁慈。
记忆最深的是到大爷家偷枣。大爷家的后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每到秋天,树上就挂满了青里泛红的枣子,随着秋深,它的颜色越发红艳夺目,挑逗得我们饿狼一样绕着院墙逡巡。那院墙不高,两米左右,旁边还有半人高的土墙,人一纵身就能落进院里。大爷脸坑坑洼洼的,不爱说话,让人望而生畏。大爷在家,我们是不敢造次的,但等他去了田地里,就看我们的了。小猴子往往是第一个蹿进院子的,他打开院门,我们一窝蜂拥进院去。我们找来长竹竿,一阵猛敲,红玛瑙似的枣子就扑簌簌地跳到地上,一大片。我们迫不及待地抓起一颗塞进嘴里,那种甜香立刻弥散在齿舌之间,一咀嚼,它就抓住了我们的心。我们拾着,塞着,直到嘴里塞不下了,兜里装不了了,才吆喝着跑开。最惊险的一次,该是大爷突然回家把我们堵在院子里吧。他铁塔一样杵在门口,我们一个愣怔,随即狂奔起来,竟然都从他的腋窝下逃脱了。我们笑话他的无能,为自己的机灵而得意。母亲的一句话浇灭了我们的张狂:“大爷那是在纵容你们,他要真想堵你们,你们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这个秋天,母亲又带来了大爷送的红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枣是一样的枣,怎么就没有当年的枣那么甜、那么香呢?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又是一个秋晨,站在异乡的窗口,耳畔又响起故乡的呢喃,浓雾里生长出葱茏的思绪:故乡的秋晨,它是顽童,时时跑进我的梦里,吵醒我的耳朵;它是姑娘,常常摇曳在我的眼前,洗濯我的眼睛;它是青年,天天嬉戏在我的笔尖,强健我的体魄……
(摘自《思维与智慧:上半月》2 0 1 6年第5期,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