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称(藏族)
那是在初夏,地里的庄稼成熟了,鸟雀们飞进田里啄食麦穗。村里的年轻人整天跑在田野里驱赶害鸟,一面等着曲吉老爷通知开割。有天早上,某个嗓门尖锐的男子站到村子对面的土坡上,对着全村人喊道:“今早可以开割啦!开割时要面向东南方向,其后可以随意行事。”话音刚落,所有人叫嚷着纷纷奔往田里。一片又一片金黄的麦子,纷纷在田地里倒下了。
曲吉老爷选择开割吉日不需要去圣洞里,他是看藏历本决定的。如果天气不配合历本,想在收割前下场暴雨的话,曲吉老爷背着手站到屋顶看看天,而后把历本丢到一边,对旁边的人说:“去通知吧,怎么方便怎么割,如果有人熬夜收割,要注意安全。”
几天后,割完了所有麦子,人们又马不停蹄地牵来耕牛,扛上犁具开耕了,干燥的田地里扬起阵阵灰尘。
有人坐在田埂边,向着另外的人家闲聊,正在田里忙活的家人看不下去了,大声说道:“我看见一只秃头的长角麝子跑在沼泽地里,扬起一阵阵灰尘啊!”意思是不要吹牛了。闲聊的人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拿上农具继续干活。
傍晚时,人们把田间的杂草堆积一处点火焚烧。火舌高扬,照亮了微暗的村庄,火星在村子里四处乱窜。有人坐在屋顶,观看着在田间舞动的火苗。也有人看着火海激动起来,在一边嚎叫不止,像野狼见着明月。
半夜时,村庄更亮了,还能听见火苗呼呼的声音,正在睡觉的曲吉老爷感觉有些怪异,叫儿子出外察看。不过一会儿就听见儿子在外面大喊着火了。
村里挨近山脚的一家着火了。没过多久,全村人都起了床,有些拿上木桶、有些拿上铜瓢奔往事发人家。男人们闷声不坑地往火海里不断灌水,女人们拿着铜瓢在火光中努力尖叫着,脾性不好的男人对着她们厉声喝道:“闭上嘴巴滚回家里吧!”女人们立马停住,随着又一波火苗升起,又继续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有些还在原地蹦跳着,似乎烧到的是她们的裤脚。
过后,大火终于被浇灭了,这家人的木瓦和木瓦下的饲草全被烧光了,阳台上晒着的麦穗也被烧光了。人们瘫在地上,喘着粗气纷纷祝贺主人,说损失不大,一没害命二没毁房,实在是幸运!要主人拿酒伺候!
正在抽泣的女主人突然对着一个男人喊道:“都是你家害的!我家房子后面就是你家田地,傍晚焚烧杂草后为什么不收拾好,赔来我家的木瓦和饲草!”人们又纷纷走到阳台的另一边去看那块田,田里果然还有火星!很多人家焚烧完杂草后,会拿水浇灭火星,这一家似乎确实是这起火灾的罪魁祸首。
“先别激动!咱们重新盖上木瓦就可以!”男人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家的火星烧了你家的房子!”这个男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身板清瘦,左手还有轻度残疾,干起活来时,看着十分费劲。但脾气却非常火爆,稍微话不投机就会暴跳如雷。在村里没少与人争执。村里的人对他敬畏有加,却没人真正同他处到一块去。
“天啊!地啊!母亲和神灵啊!……”女主语无伦次,气成一团火苗,又确实揪不出那个肇事的火星来,只能在原地跺脚。
这样争执一会儿后,众人劝双方去找曲吉老爷。
第二天曲吉老爷拿上一条哈达深入村子旁边的圣洞里面,过半个小时后就出来了。村人张着嘴巴听他发话,他却坐下来倒上一撮鼻烟吸起来,人们又不敢催他开口,只好干咽口水等着他。”
“事情是这样的。”他终于说话了。“火鬼是没有主人的,但责任是整个村庄的!”
“什么意思?”几个人同时问道。
“木瓦、饲草、麦穗,要全村人赔给她家,这场火里有每个人的火星!”
众人沉默,有些不屑地看向田地,有些撅着嘴巴表示纳闷。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曲吉老爷自己的意思,谁敢把洞内的神灵不放在眼里。一阵罪恶感油然升起,众人收拾一下表情,开始商议具体赔偿方式。
人们又高高兴兴地去到田里,照料那些刚埋进土地里的种子。几天后,下了一场小雨。之后,娇嫩的麦芽冒出泥土,懵懂地仰望着天空。
央觉村不像其它村子,没有任何山神、没有一座寺庙。
村子周边尽是低矮的土坡,土坡上长满各种灌木,到了夏天时,灌木枝叶繁茂,却结不出任何果实。初冬时,枯黄的细叶被风卷走,仅留下一片嶙峋的枝干,看着非常萧索。
村子左侧有条沟谷,深度约有百尺,谷底除了几棵野桃树,其余的全是灌木。每至傍晚,鸟雀们遁入灌丛;到了清晨时,它们又在灌丛中喧闹不止。沟谷一侧有个山洞,洞口长有一颗粗实的柏树,枝桠垂向洞口,村人在上面挂满了经幡和哈达,以致洞口完全被遮藏住了。这是央觉村唯一敬拜的圣地,每到良辰吉日,村人在洞前烧香祈福。但去过洞内的,只有曲吉老爷。
村里每有灾祸和争执时,曲吉老爷就会拿上一条哈达深入洞内,他出来后事情总能顺利解决。至于他在洞里干了些什么,村里没人知道,也没人会前去探问,这是村里的规矩。除了那些已经逝去的守洞人,健在的曲吉老爷是唯一进过洞内的人,其余的村人一律不得入内。
如果有人因为好奇闯进洞内,将被逐出圣洞守护的名单,往后碰上任何糟心事,只能自己设法解决。不仅不会得到圣洞的守护,邻里也不得相助。所以,几百年来,除了上届守洞人的接班者,其余的人都没有去过洞内。人们站在谷底多看一眼洞口,都感觉冒犯到了神灵。
曲吉老爷已经70多岁了,个头矮瘦,经常穿着一件黑色的氆氇藏装。尖瘦的面庞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唯有双眼炯炯有神,跟他对视时,没人能撑过三分钟,他的眼神似乎已经看穿了所有人的心事。年轻时,曲吉老爷很健谈,村里的所有男人喜欢同他喝酒。但上任守洞者过世后,他就在田边发疯了,他先是对着亲妹开起黄腔,其后脱下所有衣物在田里裸奔着。他被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上任守洞者指定他为接班人,或许是错误的,一个疯子怎么能够与洞神沟通呢?但几天后他醒了过来,并径自走向圣洞里呆上一天。出来后,说出很多来自洞神的启示。这之后,曲吉老爷变得沉默寡言了,经常一个人走在自家周边自言自语。嬉笑成惯的村人在他面前也会变得拘谨起来,没人敢对他胡言乱语。听说历任守洞人都是这种状态,除了解决纷争时,其余的时间都是疯疯癫癫的。除了面临纷争时,其余的时间没人愿意与他们接触。
村里每有纷争时,曲吉老爷才会恢复正常,他细致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左手托着一个陶制的香炉,右手拿着一条白色的哈达去往洞内。出来后,仰仗洞神的启示,再棘手的纷争他都能顺利解决。
有些人说,他们见过曲吉老爷进去洞里的时候,一道白光从洞口射出,曲吉老爷在里面对着什么东西讲话;也有人说,每次曲吉老爷进入洞里后,要在里面睡上一觉,醒来时他会得到解决问题的答案。但具体情况没人清楚,如果冒昧向曲吉老爷询问这些情况,将会折寿五年半,实在是得不偿失。
曲吉老爷只讲过一次洞内的情景,他说洞内没有泥土、没有石头、没有泉水和草木,没有光明和黑暗!
听的人追问:“那还能有什么呢?”
曲吉老爷说:“对了,就只有你想不到的那些。”
听的人一脸惊愕,忙问:“万不该听到这些,老爷,能免我折寿吗?”
“不会折寿的,因为是我主动讲的。”
布谷鸟开鸣了,山外的虫草长起来了。村人收拾盘缠纷纷去往山上。雨水失调,那年的虫草并不多产,膝盖都磨出茧子了,一天下来只能找着几根。求洞不灵,求神不应,让人非常着急。
过些日子后,村里的人干脆待在住处休息,人们集资买下一头犏牛,宰了后在草坝上玩耍。女人们忙着煮肉、烤肉。男人们忙着砍柴,取水。等火烧旺了,肉煮熟后,人们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在草坝上跳起舞来。肉香弥漫开来,歌声悠扬飞舞,有酒的男人已经要醉了,对着暗恋的女人唱起情歌,娇羞的女子受他不了,背对人群啃着牛蹄,没人看见大片粉红的云群,在她的天空中翻腾着。
肉没吃完,酒没喝尽的时候,天上飘起雪花来。雪越下越大了,但众人并没散场的意思,还在草坝上跳着弦子舞,脚下的草地逐渐被雪覆盖,人们顶着白色的头颅,拿一些火热的弦子词取暖着。直到天色微暗的时候,才拿上吃剩的骨头走回住处。喝酒的男人们意犹未尽,认为自己就是一片来自天空的雪花,今晚可以落到任何一个人的怀抱里。
第二天,天放晴了,人们吃过早饭后,结伴前往山上找虫草。有些男人感冒了,一路干咳不止,双眼没精打采,一副要死的样子。到了山上时,另外一个村子的34个年轻人正向他们走来,其中领头的人对着他们大喊:“快滚回你们的地盘吧,这里是我们村的!”
“我们年年在这里捡虫草呀,怎么突然变成你们的了?”其中一个男人说,表情显得非常无辜。
“以前是看在大家是邻村的份上,才共同分享这座山。这里自古以来是我们村的土地,现在是时候让你们知道这些了。如果你们想捡也可以,但每年要交200斤酥油作为山本费。”领头的年轻人说。说完后用手摸了摸腰间的藏刀,刀鞘有些残破,露出寒亮的刀刃来,再细看时,何止刀鞘,布裤也破了个大洞,露出一块腿肉来。寒风吹进他的破裤里,让他停不住发抖。
“如果我们不走会怎么样?”一位年轻男人问道。话一出口,对面的年轻人群摩拳擦掌,面色狰狞,似乎随时要扑向他们。而且看这架势,不像是在吓唬,活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恶狗。
斗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虫草还没找到前,人废在这座山下的话实在是划不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了出来对年轻人说:“明天各方派出三个人谈判吧,地点就在这里,如果哪方在理,以后这座山就归谁了!你们先回去吧。”
“要派出对地界了解的人、理智的人、能说话的人。”他补充道,面色严肃。
对面的年轻人还是没走开。他们就没再搭理了,径自走回住处,一面走着,一面不时往后偷窥着,挺担心这群毛躁小伙趁人不备给人当头一棒。但终究是没追来。
回到住处后,一整天个个都闷闷不乐。其中有人说对方蓄谋已久了,听说还备着三吨军用炸药,想必是要硬抢这座山了。还有人说,对方备着14把AK47突击步枪,能弄到这种枪的人,说不定还会有迫击炮!
“瞎说什么呢!脑子进尿水了吗!现在哪有这种东西,你们当这里是伊拉克啊!”一名稍微年长的人呵斥道。
第二天,照约派去两人参加谈判。到山上时,对方也派来两名中年男人。双方客客气气地坐到一块,然后开始谈判。
对方说:“……这座山的确是我们村的,我们村对自己的土地有古老的说法:上至日尼东拉,下至古根河水。日尼东拉不就是这座山的名字嘛……”
“我们对自己的地界也有古老的说法:日尼东拉以西,赞日梅布以东,央觉村之土地,若有外人侵犯,鬼神亦当诛之。”
对方听了后一怔,像是被诅咒。但真是古老说法的话,就不能指责眼前的人了。
双方就咬定自己的说辞,不说出任何跑题的话来,就怕因为话多了,失掉眼前的这座大山,世代在村里背上骂名。就这样,每日谈判无果,次日继续谈判,持续了20来天。到最后,很多年轻人说开打吧,就算山丢了,这口气绝然不能咽下。反正今年虫草也少,打打杀杀过去算了吧。
正如我们猜到的。看情势危急时,有些人提议请曲吉老爷解决,或者说,请圣洞解决。虽然说曲吉老爷是央觉村的,如果参与这种谈判必定有失公允,但圣洞是大家的啊!很多年来,别说央觉村,其它好多村子的棘手问题都是靠圣洞解决的,大家都很信任神洞的,爱屋及乌嘛,对曲吉老爷的信任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对方接受了这个提议。都派去一个人去村里找曲吉老爷,曲吉老爷又拿上一条哈达走进洞里。这次不像以往,听说老爷在洞内整整呆了半天,出来后还是没有说出圣洞的启示,喝下三碗酥油茶后,再次进入洞内,过一会儿出来后,终于说出来了。他说:“明天早上,双方各派一名年纪一样、身高一样、智慧一样的年轻人,从自己的村子跑向对方的虫草地,在哪里会面,地界就在哪里。”
第二天两个村子的人照做了,派两名年轻人往对方山里跑,到了三小时后,两个年轻人会面了,会面地点跟以前的地界分毫不差。两名年轻人面面相觑,纷纷晕倒了。其中一个醒得早,看对方还口吐白沫晕在地上,想把他拖回去一点,争回八寸土地时,双方村子的人都来了。大家看着会面地点,有些人高兴,有些人沮丧,但通过这种方式决定了,谁还能有异议呢?再胡闹下去,就算被杀也是活该了。
不管怎样,虫草季已经过去了,草坝上没有一根虫草了,人们两手空空回到自己的村庄里。
这些事过去几年后,曲吉老爷因病去世了。他走得极其仓促,某天晚上吃饭后,还在对着小孙子讲阿古敦巴去尼姑寺的故事。早上时就被发现死在床上。他脸色安详、没有丝毫痛苦的迹象,就像是睡着了,只是没了心跳和呼吸而已。
悲伤过后,村里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他死了,谁来当守洞人呢?一般来说,前任守洞人临死前,会指定下一任。但他死得太仓促,不可能说过什么。没了他的指定,任何人都没资格当守洞人。是不是村庄要和圣洞断开联结了?往后,央觉人民该如何是好啊!
曲吉老爷的儿子还在为父亲难过着,听到人们的议论,他站起来,带着哭腔说道:“16天前,他跟我说过一次,说如果他死了,要我接替他的位置!当时我还以为他乱说的,谁想到。”说完又抽泣起来。
众人没有异议!曲吉老爷指定的,谁还敢违抗呢?
过了几年后,人家渐渐忘记曲吉老爷了,有些时候提到时,众人都得费力地回想着他的模样来,有些人说实在想不起来,他像是每一位普通的老年人;另外一些人说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曲吉老爷,他那泛着金光的头颅、垂到肩膀上的耳朵,以及长在眉心的第三只眼睛,一切都历历在目!对了,那次他还命令一块石头立马开花,那石头就开出绿色的花朵来!这一切怎么可能遗忘了呢?说完后不禁流下悲伤的泪水。
新的守洞人已经是曲吉老爷的儿子了,但他不像他父亲和传说中的那些守洞人。看上去十分正常,还是像从前那样精明能干,既没发疯也没有做出任何令人费解的事情来。
某年春天,央觉村的男人们上山砍柴,大家在一片栎树林中四散开去,各自找好一棵粗壮的栎树砍了起来,年长的男人精力有限,一声不响地砍着栎树;年轻的男人却在一旁边砍树边唱着号子,声音洪亮,盖过斧头砍在树上的声音,似乎他们是在割下路边的青草。这情景让旁边的年长者更加疲累。
中午时,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到一棵树下聊起天来。
年轻男人说:“你砍了几棵?”
“3棵。”
“我砍了23棵。”
“年轻人嘛,应该的。”
“你年轻时砍过这么多吗?”
“没有!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没有砍过这么多?”
“不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哈哈,为什么不说因为你的左手是半瘫的。”
“你什么意思,你今天一早就在跟我找茬,现在叫我过来聊天,又跟我说这些话。”
“哪里对不起我?你自己想吧。上个月末,你在村长家外的荞麦地里怎么说的我?以为我没听见吗?”
“反正你一个半瘫的人,别在我旁边乱砍可以吗?我害怕砍倒的大树会让你变得更残。”年轻男人补充道。他说的这个男人,就是曲吉老爷在世时,起火事故的当事者。
中年男人气得满脸通红,他喘着粗气站了起来,从一旁拿上一块石头砸向对方,正好砸在对方眼睛上,年轻人哀叫着在地上打滚。
没过多久在周围砍柴的人都围过来了,大家纷纷上前劝架。曲吉老爷的儿子也在,看到年轻人脸上流着血,他呵斥了中年男人,并说道:“村里20几年没人打过架了。我要求你赔偿他100斤酥油、三袋青稞作为赔礼。”
“您知道的,我家是全村最穷的人,我只有一头不产奶的耕牛,哪里有酥油。再说是他侮辱我这个残疾人的。”
“自己去想办法吧,这是规矩。”
“您是不是先去圣洞后再做决定呢?”旁边一个男人劝曲吉老爷的儿子。
“我就是圣洞! 五天后赔付,不然还要加倍!”他冷冷地说道。
肇事的男人哭了,他说自己愿意让对方砸过来,只要能抵消100斤酥油,砸两次也可以。但最终没能说过曲吉老爷的儿子。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听说肇事的男人去找6个亲戚,半年后才赔完这些东西。等他全部赔完后,年轻男人又把50斤酥油返还给他,说态度到了,酥油只是个可以吃的泥巴而已。只要往后嘴巴放干净点,什么都好说。
那一年央觉村出了好些事,其中最重要的当属扎西家的绵羊偷吃了卓玛家的庄稼。这事虽不算什么大事,却引出不少别的事情来。
扎西是村里第一个出外求学的,他9岁时,跟着一名和尚到寺院学习藏文,等他学到三年后,快要决定出家时,有个好心人资助他去公立学校读书,一直供他考入大学。他读的是法律专业。经常在村里为人解决纷争。这些年来,村里的人遇到纷争时,一半人去找曲吉老爷的儿子,另一半人会去找扎西。为此,曲吉老爷的儿子面对扎西时总没好气,有时候甚至当面跟他说,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解决纷争,是要遭到圣洞的遗弃的。
那年扎西才大二,假期回来时,他被家人派去放羊。他赶着30只绵羊,顺便带上一本书去村边放羊。他埋头看着书,羊群一下逃脱了他的视线。过了很久后,他听见同村的卓玛在田里驱赶着羊群,连忙放下书本跑去看时,自己的羊群把卓玛家的一块田地吃精光了。卓玛正在捡起石头向羊群猛砸着。
“卓玛大姐,实在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没看好羊群。”
卓玛没有搭理他,继续从地上抓来碎石驱赶羊群。
“卓玛大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会跟家人商量,赔给你这块地的青稞的。”
“不用啦,绵羊毕竟是畜牲嘛!你又不是故意的。”卓玛说道。
正在这时,曲吉老爷的儿子走在田间,他闻声赶了过来。问询清楚后,他对扎西说:“你要赔给她家12袋青稞!明天就拿给她家吧。”
“真的不用了,这不是他的错。”卓玛插嘴道。
“这不是我说的,是圣洞的意思!”曲吉老爷的儿子说。
这些年来,曲吉老爷的儿子没少找过扎西的麻烦,扎西也有些受他不了。扎西面色通红,紧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看向守洞人。
“我愿意赔,但不用您来多管闲事!”扎西说。他很少说这种话。在村里,人人都说扎西是个懂事、成熟的孩子。男女老少都觉得以后他肯定是个智者。遇上任何糟心事,他都能条理清楚地解决好。
“你可真行,现在都不把圣洞放在眼里了。”守洞人说。正说着时,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也闻声凑拢过来了。
“好吧,今天我就看看洞神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说完后,扎西往沟谷边走去,他打算进入洞内一探究竟。
几个年轻人跟他到洞口。使尽力气拽着他,说别去洞里,为了一群羊,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就几袋青稞的事情嘛。但最后没能劝住他。
扎西从一条木梯爬了上去。
他拨开了洞口的哈达和经幡走了进去。
洞内有两块大石头,几只地鼠仓皇地躲进石缝里。石头旁边长着一丛艾草,一双破旧的布鞋干巴巴地丢在一旁,想必是曲吉老爷的,或者是他儿子的吧。扎西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始陷入沉思了。直到两个小时后,他才从洞内出来。
一群年轻人等在谷底,见他出来后,异口同声地问道:“里面有些什么呢?”
扎西默不作声。他用右手指向空中的一朵白云,说道:“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孤独的狮子?”
年轻人们怔怔地看着扎西,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问道:“扎西,你没事吧?”
“洞内到底有些什么呢?”另一个年轻人补充道。
扎西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面色严肃地说:“洞内没有泥土、没有石头、没有泉水和草木,没有光明和黑暗!”
听的人追问:“那还能有什么呢?”
“对了,就只有你想不到的那些。”扎西说道。说完后,慢吞吞地走回家里。他说他要尽快准备青稞赔给卓玛家了。
在谷底的灌丛中,一群年轻人还没散去,他们一脸惊奇,看着被哈达和经幡遮藏的洞口。山风吹进狭长的沟谷里,洞口的经幡在风中窜动着。藏在灌丛中的鸟雀们,倏地飞出灌丛,黑压压地飞往央觉村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