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心于
全身心投入给树看病,詹凤春觉得她能和树“通感”。她有时会梦到树跟她说肚子痛,第二天出门看,那棵树果真腐烂了。走在街上,她能感觉到有些行道树对她喊救命,再一看,它的“脚”长大了,“鞋”小了。她拯救过成千上万棵树,也看穿过无数树背后的人心,她说“我被树治愈了一生”。
詹凤春从小就非常喜欢花草树木,在姐姐的花店里长大的她,不仅无师自通学会了插花,甚至看到姐姐插花,就可以通过花束的形状感知姐姐当天的心情。上大学后,因为主修日本文学,詹凤春看到了很多描绘日本庭院的文字。那些细致温暖的描写一下击中了她,一心向往之下,大学毕业后,她奔赴东京大学学习造园工艺。
东京大学的校园里有一棵百年银杏树。每年11月初,都会有很多人来拍照留念。第一次见到这棵银杏树时,詹凤春被震撼了。“它如同一把金黄色的巨伞笼罩着这方土地,是因为它的美让我感动,所以才立志成为树木医生的”。
更直接的影响来源于詹凤春看到的一本书——铃木和夫编著的《树木医学》。它给詹凤春打开了一个别样的树木世界。“有‘很怕死’的树,比如柿子树。如果你家的柿子树迟迟不肯结果,只需要在它身上轻轻挥一刀,它受到刺激就会长出更多的果实来;也有‘故作坚强’的树,比如凤凰木,看上去特别坚硬,但如果受一点外伤,伤口马上就会感染病菌,严重时会枯死……原来树也会像人一样,有病痛,有软肋。”
因为这份错愕与好奇,詹凤春转到东京大学农学院学习树木医学。在日本,要想拿到树木医生执照并非易事——考证的第一个条件是拥有7年以上的现场经验,很多人考取时都四五十岁了,全日本拥有执照的只有一两千人,但詹凤春35岁就拿到了。“在1000多棵树里,我能迅速认出某一棵树,因为太热爱,我记树的名字都快。”
詹凤春每天都雀跃地出门和她的树朋友见面,为它们服务、替它们排忧解难。
工作的时候,詹凤春会遵守很多奇怪的原则。比如,她曾经接受过一个私人委托,树的主人为了给年迈的父母建造一个花园,到处收养人家不要的“孤儿树”,但怎么也照顾不好。詹凤春用三个月的时间将这些树救了过来,当对方后来拍树木照片发给詹凤春时,她告诉对方,不要再来找她了,“因为我去就代表树生病了,所以我希望和我治疗过的树,永不再见”。
台湾大学农场里有棵五六十岁的八重樱,生病后被砍了。当时詹凤春正好在台湾大学教书,听到消息马上跑了过去,结果发现还有一根小树枝顽强地活着。“它好像在告诉我,请保留我的第二代。我非常感动,开始养它的根。”养了将近4年以后,终于促成第二代。再后来,竟然开花了。
花开后,詹凤春对这棵树说:“我再也不要来看你了,请你自己继续加油吧。”
在詹凤春的工作原则中,有“不救治绝症树”这样一条。但是,她却不得不时常面对这样的救治请求。
有一种由真菌感染造成的树病,叫褐根病,俗称树癌。这种病会顺着土壤传染,一棵树得病,周围所有树都会遭殃,而且无药可治。“台北植物园有一棵老榕树,就是得了褐根病,按理应该让它自然地寿终正寝,但因为它有很长的历史,是大家共同的回忆,所以人们想尽一切办法救它,结果五年之后还是宣布死亡。抢救它消耗的人力物力已经足够种几百棵小树苗了。”
台湾阿里山有2000多棵等待她去拯救的樱花树都超过了百岁,詹凤春并不愿意去给濒死的它们动手术或者插治疗管。她对负责人说,饶了它们吧,救它们要东敲西打,然后东挖西挖,它们也承受不住,何必这样虐待它们。但詹凤春没能扛住大家的期望,她得花3年时间为这些老树续命,哪怕是折磨它们。
4年前,詹凤春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给台湾豪宅区“陶朱隐园”安置植被。这栋建筑每层向上旋转攀升4.5度,每一户的超大阳台都要种2米多高的树,形成垂直森林。对树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去处,它们要被裹上比行道树更为悲惨的“小脚”。
但詹凤春接下了这个案子,“我想做出一个示范,怎么才能帮树找好家。我也想借此让大家了解,在一个非自然环境里如何创造一个自然奇迹。”
和她对树的治疗相比,詹凤春觉得人更需要树的疗愈。“树总是保持着正向的气场,闭上眼摸它们的树干,一股很凉的气会流向手掌心,让人也变得沉着平静。就像东京大学的那棵银杏树,那是我学生时代的陪伴者。在现在的工作中,遭遇客户误解,也都是一棵棵大树抚慰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