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区大迁建

2019-11-14 01:16孟中文
山东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滩区

孟中文

滔滔洪水千古情

从盘古开天辟地起,从尧、舜、禹帝开始,黄河在以其宽厚博大滋养着万物生灵的同时,也会以独具的狂暴肆虐之性,以滔天巨浪的威力和进发之势,吞噬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毁坏着一片又一片美丽家园……治理黄河当然也就成为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愿。而大禹治水的精神,作为一种文化基因,就这样流淌在中华民族的血液里……

新中国成立后,尤其近50多年来,国家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在黄河上中下游开展了不同程度的治理和开发,形成了“上拦下排,两岸分滞,蓄泄兼筹”的防洪工程体系,建成了三门峡等干支流防洪水库和北金堤、东平湖等平原蓄水滞洪工程,同时加高加固了下游两岸堤防,完善了一系列工程防洪措施,扭转了历史上黄河频繁决口改道的险恶局面, 保障了黄、淮、海广大平原地区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和社会稳定发展。特别是近20年来,黄河中下游彻底改变了“三年两决口”的局面。

2018年8月,我到东明、鄄城两县黄河滩区采访时,鄄城左营乡副乡长、宣传委员赵伟告诉我,鄄城一带从1996年来以来未曾发过大水,虽然期间有过河涨,但均未造成人员、财产损失。东明长兴集乡的党委书记薛岗山说,东明虽然是“黄河入鲁第一县”,号称“万里黄河山东第一大滩”,尤其焦园乡和本乡,属于滩区乡镇,在2003年以后,百姓也没经受过洪水之灾……

即便如此,习近平总书记还是不放心,还是时刻关心着滩区人民,牵挂着他们的冷暖和衣食住行,并希望他们能和经济发达地区的百姓一样尽快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习近平在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重要批示中,强调指出:“要深入贯彻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基本方略,紧盯‘黄河滩’,聚焦‘沂蒙山’,锁定‘老病残’,层层压实责任,精锐出战、凝聚合力,坚决打好打赢脱贫攻坚战……”

带着习近平总书记的殷切希望和嘱托,山东省委省政府于2016年11月成立了“黄河滩区脱贫迁建工作专项小组”,计划2020年彻底解决滩区居民的防洪安全和安居问题,并一再强调:“滩区居民的防洪安全和安居问题,是各级党委政府的政治责任、历史责任、感情责任,决不能让滩区群众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程中掉队!”

而菏泽市沿连黄河的四个县区——东明、牡丹区、鄄城和郓城,2016年12月份就开始行动起来,市里还专门成立了“滩区迁建督导小组”。

需要说明的是,山东省有9个市、25个县(市、区)782个自然村沿连黄河,滩区面积达1700多平方公里,涉及居住人口60多万。其中,菏泽四个县区涉及16个乡镇,207个村庄,形成13处滩区,滩区面积达504.8平方公里,滩内耕地面积61.7万亩,居民达14.8万人,基本是全省的四分之一。所以,中共菏泽市委、市政府以及四个县区的领导在抓好落实上,在一步步的推进中,也是用了洪荒之力。

新时代新征程,为黄河滩区百姓建设新家园,圆百姓千百年来未圆的安居梦,是山东省举上齐下的一项民生工程,也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不深入生活,不进行实地考察,实在无法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浩大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工程体系,在工作实施中又是怎样的复杂、繁琐和艰辛!想了解,就让我们一起走进滩区,走进基层,把视野转向滩区乡镇的干部和百姓,转向滩区的村庄和田间地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滩区迁建的消息一经传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一下子激动起来,活跃起来,甚至有点不相信,接着不断有人直接把电话打到乡镇党委书记办公室,进行询问、验证。一旦证明消息确凿,大街小巷、床头灶间、家里家外谈论的都是搬迁、分配,谈论的都是“家园梦”。为了让大家尽快正确地领会上级精神,避免因闲谈议论走入误区,鄄城县左营乡管区书记王保平说:“我们乡把任务分到各个管区,管区分成组,每组七八个人,一家一户地上门进行宣传、解释,同时发放‘明白纸’,把党的惠民政策一条一条都写在明白纸上……”王书记脸色呈健康的古铜色,一看就是经常风吹日晒所致。接着他一脸深沉,强调说:“我们整个左营乡一共有38000亩滩区,需要搬迁的是2771户,将近10000人,正是三九严寒季节,北风呼呼地刮着,有几天还飘着细碎的雪花,雪花打在脸上凉凉的疼疼的……”

可以想象,这个精神十足的中年汉子带着他们片区的人马,是怎样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鲁西南冰冻萧索的乡村工作的。

鲁西南的冬季到处都光秃秃硬邦邦的,只要在大街小巷走一圈,小刀风一会就把鼻子耳朵吹得通红。但“百年大计”重于一切,在义务和责任的驱使下,他们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一家一户地敲门,分发明白纸,从早到晚……

就这样耐心地进行了几个月的上门“问答”服务,百姓的思想基本统一了,同时他们也利用这个时间核实了百姓的户籍、人口、今后选房意向等。

“一开始百姓有多少愿意搬的?多少不愿意搬的?”我问。

王书记笑着说:“百分之七十多的都拍手叫好,尤其是年轻人,巴不得今天有了政策明天就搬呢。”

这和我在其他滩区听到的基本一致。我曾多次听到那些年轻人说:“早在这‘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地方呆够了,离开滩区多好,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都比在这强!”

说实话,迁建消息刚确定时,那些在家门口做小本生意的还患得患失,想着搬到新村后生意怎么办呢?是不是就黄了?但想着想着就眉开眼笑了。例如,原来在家绑笤帚、编筐子、磨香油、做豆腐、开杂货店的,因为目前生活的自然村小,大多是几百人,小的也就二三百人,在家门口养不住生意,赚不了大钱,往往还要走街串巷、赶集上店吆喝着卖。尤其开小杂货店的,不能流动,守株待兔地等,一年也就挣个零花钱。搬到新村就不同了,新村是几个自然村合到一起的,一般都是二三千人,大的五千人左右,只在家门口做生意就像以前赶大集似的,免去许多走街串巷的劳累。何况如今的小杂货店到时候可以发展成大商场……

没娶上媳妇的大龄青年心里也开始盘算了,憧憬了。因为滩内相对封闭,思想观念落后,以前都靠地吃饭差距还小点,近几年小日子渐渐落在后边,所以男孩找媳妇没在滩外容易。据好事者统计,滩内的光棍汉平均每村比滩外多3.5个……尤其近几年,女孩相亲时先问家里有没有“一动不动”?这里的“一动”是指车辆,“不动”是指楼房。在滩区,家里有“一动不动”的很少,滩外,尤其在镇政府附近的,一半以上的家庭都有。如果搬迁的话,起码不愁楼房的事了,新村都是标准化小区,和城里的楼房一样……

还有,搬迁后再不用为建房台操心了。在滩区,凡是家里有男孩的,最愁建房台、建房——哪个人一辈子不盖三次房子?而拉土建房台是一代又一代人、一家又一家最大的精神与物质消耗。很多人家从孩子一出生就开始操心房台的事,就开始利用每一点空闲时间拉土垫宅基。在几个月的采访中,我发现村里的“房台”都很高,有的达到6米多。他们说村村都这样,房台平均高度是4.8米,有的比防御大堤都高。我也曾问过村里的人:“近些年已经不发大水了,为什么家家还建这么高的房台?”

一个高高胖胖的大嫂亮着嗓门答:“近些年是没发大水,可谁知道大水什么时候发?难道大水来了再建不成?何况村人一贯有攀比心理,房台高是一种人多、家底厚实的象征……”

也的确,在滩里生活,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何况千百年来,代代如此,家家如此,已经是一种风气。以前这里有“三年建台,三年盖房,三年还账”的说法。据了解,现在建一个房台三年都不止,因为土地都承包了,不能随便拉土了,要么买土,要么从黄河里抽沙澄淤来慢慢垫,需要投入的时间、精力、财力更大……

不少年龄大点的人还告诉我,每年5月至10月份的防汛期,他们都心惊胆颤的。洪水无情啊,摊上一次洪灾,整个家庭元气大伤,几年恢复不了。仅是财产损失还轻些,那些遭受人员伤亡的家庭,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往往是几代人的心悸。例如1950年夏天,安徽、河南交界地区突降大暴雨,暴雨连续下了半个多月,引发了大洪水,洪水沿淮河河道迅猛而下,到达淮北地区时,很快淹没滩区……由于洪水来得突然,许多百姓来不及逃避被淹死;还有的在逃生中爬到树上,被洪水冲来的毒蛇也都爬到了树上,人蛇共处一树,许多农民被毒蛇咬死……

这是永久的伤痛记忆!

即便2003年那次洪灾,东明的老百姓也感觉不堪回首。2003年汛期(9月),黄河流域的降水量突然增大,而且又非常集中,造成河水暴涨。大河奔涌,洪峰气势汹汹,接二连三不断袭来。由于河南省兰考县谷营乡蔡集的控导工程三次大决口难以堵复,凶猛的洪水如千万猛兽直压东明滩区……一夜之间,135个村庄被洪水围困,20万亩丰收在望的庄稼被冲拔,灾难又一次降临这里。据统计,这次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老百姓的4233间房屋倒塌,24540间房屋成了危房,牛、马、羊及其他畜禽尸体随水漂流,百姓的粮食、御寒的棉衣、棉被被洪水卷走……

这些,村里的老人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直到现在,地势洼的村庄里几乎家家备有小船,当水患袭来时,他们首先把小船搬出来,想的是怎样逃命!如今国家下大力气为他们重建家园,百姓心里怎会不高兴呢?我在鄄城县旧城镇采访时,时任“县派第一书记”的刘传乔告诉我:“旧城镇仅仅建四个村台,国家就拨款2.1个亿,之后,省、市、县各级政府还要下拨修路、建幼儿园、小学等配套资金,数额同样可观……”可见,投入之大,史无前例!

俗话说一事难称百人意,再好的事也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也都有个思想认识和转变过程,毕竟“滩区大迁建”会牵扯出很多细节和琐碎的事,会牵扯出许多利益分配,老百姓担心不公平。

细说起来,那百分之三十不同意的,一是老人,二是日子过得富的。老人呢,苦日子过惯了,穷家难舍。采访时我看到这些老人的房子多是七窟窿八漏风的,有的早就成了危房,哪里还经得起一场大水?他们对我说:“这房子能撑到我死就行,在滩区盖一次房不容易,不可能再翻盖了,但一说要离开,仍然不舍,毕竟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屋里的盆盆罐罐、旧东旧西,都是自己从年轻时一点一点操持起来的,用了多年了,有感情了,虽不值钱,上面却留有自己的温度、指纹和气息……”我理解,人都是有感情的、重感情的,尤其老年人,虽然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中用了,该淘汰了,临了临了就是舍不得。

陪我一同前去的李进士堂镇政府宣传委员王昌勇说:“还有一种原因,这些老人都经历了多次水灾,胆量大了,尤其近二十多年,鄄城这边没发过大水,他们认为政府治理黄河越来越有力度,以后也可能不发大水了,存有侥幸心理,不愿意离开;当然,人一老心就懒了,加上依恋故土,对滩区有感情了,越发不想挪窝了,毕竟搬家是一件很操心的事。”我点头表示认同,将心比心是一样,老人们心里纠结是难免的。

再就是日子过得富的,尤其是盖上两层楼的,这部分人一是感觉搬迁房没现在的院子大,不如现在宽敞,放东西不方便。还有一点说不出口的就是,搬迁后在村里就显不出他们的优势和气派来了,虚荣心就没法得以满足了。当然内心里更有诸多不舍,毕竟两层楼也不是那么容易建起来的,有的甚至是穷其一生的积蓄,从一砖一瓦、一泥一沙开始,都倾尽了自己的心血,如今还没怎么住呢,又要舍弃,心里实在不甘。

我在鄄城李进士堂镇就碰到一个叫李东来的中年人,这个黄河滩里的汉子一看就是吃黄河鲤鱼长大的,身材细瘦,有点龟背,亮亮的眼睛含着一丝倔强和忧郁。据了解,他有两个女儿,如今父母身体还硬朗,可以说是有福的了。听说从明白纸发下来后,他就闹情绪,还给家人说:“我就不搬,死也要死在这里。”家人知道他要强、犟,也不敢多说。面对这种情况,我倒想见见他,于是村主任带我到他家。房子的确气派,不仅在乡镇首屈一指,应该说在整个县里也数一数二。坦诚地讲,这样的房子搁在我身上也舍不得,也心疼。

我故意不去触碰搬迁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后来他说:“农村还有重男轻女思想,我就两个女儿,村里人常常私下里喊我‘老绝户头’,在一些喜忧事上都好找儿女双全的人,我就是有心去帮忙,人家还不愿意呢,说‘老绝户’不吉祥,所以我心里总感觉比别人矮一头,有种被嫌弃、被排斥的感觉,就赌气要把日子过好,过到人家前头去。前两年去北京做‘高馍’生意,俺两口一年下来净挣了十几万,后来就用五年的利润盖了这座小洋楼。你看大妹子,我这装修,还有院子里的小花园,以及花花草草哪一样不上档次,哪一样都是从外地买的稀罕货,如今说迁就迁,我心里怎能舍得?”他领着我一边在院里转悠,一边对我诉说。

“大哥,我理解,不过我感觉你的症结还在老思想观念上,还在一颗要强心上。你在北京做生意,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难道不知道现在城里人都喜欢闺女吗?即便是农村也知道‘两个闺女享大福,两个儿子苦楚楚’,假设你要是有两个儿子,光这一座小洋楼怎么行?还要盖一处是不是?这还不算聘礼钱呢,加上聘礼钱,你这一辈子不光给儿子付出了?年龄大了还要看孙子,你想想还有自我吗?如今你们摊上党的好政策,不在一边偷笑,还自找气生!话又说回来,今后有钱了在北京或者其他城市买楼住,岂不是更体面,更能长志气,更能让那些喊你‘老绝户头’的羡慕!”说到这里,本来愁眉苦脸的李大哥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然后用期望的眼神告诉我,让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又说:“你们村作为‘滩区脱贫迁建’,楼房均价不是1100多元吗?国家不是还给你们每人28400元的补贴吗?你们一家6口人,要个120平方左右的三居室,不是还赚几万吗?话又说回来,你的小洋楼扒后,砖、楼板、窗户等,都还可以卖钱,虽然便宜点,也得卖个几万吧?这样里外算下来,国家这是白白送你一套楼房又赠给你几万啊,你在北京做生意也知道,北京的房子一平方多少钱?不说北京,就说菏泽市或省城,一平方又是多少钱?你不想想,你作为‘同期搬迁户’占了‘滩区居民’多大光啊!有多少滩外的百姓都嫉妒、羡慕呢,甚至有的提出:像你们这些过得好的,不能享受优惠政策!大哥,在北京做生意怎么做傻了呢?”

我最后两句话说得可能有点重,本来侧身看远方的他,忽地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带着三分哲思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心里犯嘀咕,同时有点后悔自己没留口德。不过我正说到兴头上,有些控制不住,仍继续说:“你要真长志气,就把两个闺女培养出来,读完大学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然后让闺女留在大城市发展,你和嫂子今后也在大城市生活,不比在农村攀比有儿没儿强!”

说完这些,我更加后悔,感觉萍水相逢,一面之交,不该这样数落他。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侯,他开口了:“大妹子,经你这样一说,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这么多天,没谁从这个角度算账,更没谁这样劝我、开导我,你不仅会写作,还会这样算经济账!呵呵,谢谢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眉头随之舒展,接着又说:“你说得对,我就是要好好培养闺女,让她们将来都有出息,都不一般,让他们三个儿子也赶不上我一个闺女……”我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真是要强的人啥时候都不服输!不过我明白他为什么说最后一句话,因为农村在重男轻女思想下,有“九个好闺女不如一个瘸腿儿”的说法,即好闺女再多,最后也是瘸腿儿给摔盆打幡。大哥他这是冲着这句话来的。

见丈夫舒展了眉眼,一旁的妻子也高兴起来,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说:“哎吆,我的心可放下来了,这些天他一直钻牛角尖,一个劲地说‘刚在村里扬眉吐气地抬了抬头’,又要扒了,光往伤心处想,他是个心胜的人,我真怕他憋出病来,谢谢你大妹子!”接着又连说几遍:“留下吃饭,大妹子,吃完饭再走……”

我开玩笑说:“这次就不吃饭了,有机会到北京去吃你们的高馍,‘高馍’也算咱这一带的特色,是地域性标志,到时候可别装作不认识啊。何况今天我也不是专门来做你们思想工作的,这不是赶巧了嘛,正好来采访。”

从李大哥家里出来,乡镇的领导还告诉我,也有一开始哭哭啼啼,过了一段时间,又急着想搬迁的百姓。旧城镇滩区的“豆腐二”赵新起就是这样。他家是“豆腐世家”,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他沿用的仍然是传统工艺,就是用澄清的黄河水泡豆子,用手推石磨磨豆子,用大铁锅熬汁水……但多年来老两口每天只做几十斤,自己村里能消化20多斤,其它的需要走街串巷在滩区里吆喝着卖……做豆腐比较累,也不怎么赚钱,所以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不愿意继承这门手艺。

搬迁政策一下来,赵新起一开始愁肠百结,本就花白的头发又长了几缕银丝。他想着以后在楼上不如现在宽敞了,也不如现在方便了,老两口都六十多岁了,上上下下的可能弄不动了,经营了四代的豆腐生意可能到他这就断了,想着想着就有些老泪汪汪,天天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多年的豆腐生意虽然没让他怎么发家,但让他衣食无忧地养了两男两女四个娃,让他积攒了几个钱建了两个房台盖了两处院落,为两个儿子娶上了不错的媳妇,一点欠债没有,这些,他还不满足吗?已经很满足了!

乡镇干部第一次上门了解情况时,他咔咔咔拍打着豆腐箱,扬着嘴角带着几分嘲笑说:“俺可没你们那样怕水,俺八岁就会撑船,每天不到黄河边上站站,心里就空落落的。你不问问,村里谁家没有小船?大水涨到屋门口的时候,我们撑着小船走就可以了。”

乡干部听了,不急不躁地问:“人走了,财产呢?地里的庄稼呢?我记得1996年那次洪水,虽然是有史以来损失最小的一次,不也颗粒无收吗?你们逃命回来不也得吃老本吗?国家考虑的是百年大计,你考虑的呢?”

赵新起挖乡镇干部一眼,蔫蔫地蹲在一边抽烟,但心里不服气,疙瘩仍然没解开。谁知几天以后,他再见到镇上的人时,竟然眉开眼笑地走向前问:“同志,工作进行得怎样了?咱们啥时候能搬呢?”

“呵呵,是不是想通了?”

“俺早就想通了,俺希望越快越好哩。”

原来是在广州打工的大儿子得知消息后打来电话,说:“爹啊,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咱终于可以离开闭塞的滩区了,等搬到镇政府旁边的新村后,我就不外出打工了,咱爷俩租两间门面房,要把豆腐生意做大,要增加豆皮、豆花、豆干、豆腐卤、臭豆腐……”最后儿子强调:“您老不知道广东这边思想多开放,思路多开阔……我计划好了,今后咱做豆腐,仍然保持传统工艺,现在城里人生活好了,吃货们对传统工艺可喜欢了。”

好大一个台

提起“村台”,大家想到的可能是农村的大戏台,或城里进行各种演出的大舞台,任凭你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都不会想出一个能容纳三五个自然村、2000或5000多人居住的村台有多大!而且这个台上除了百姓的住房,还要有学校、商店、医院、幼儿园、菜市场,以及党员干部学习、大妈大嫂跳广场舞、大爷大哥进行体育锻炼等需要的综合活动中心,还要有小胡同大街道,以及预留今后50年到100年的发展空间……怎么样?想象力受到挑战了吧?

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村台”这个词,是在我们市文联史长华(时任)主席的办公室里,史主席对我说:“滩区迁建是史无前例的浩大民生工程,东明、鄄城、牡丹区的村台正在建设中,给你个深入生活的机会怎样?”

我当然愿意!文学工作者深入基层、深入生活,拜人民群众为师,是最基本的职责、义务和社会担当,也应是一种工作常态,我求之不得呢。但史主席说到“村台”,我仍然一脸懵懂,虽然之前知道本市的迁建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而且投入之大、要求之高空前绝后,但实在不知道“村台”指什么!我茫然地看看窗外的炎炎烈日,小声反问:“村台?”

“对啊,有的村台基本建设好了,去晚了就失去很多细节观察,你会遗憾的,要抓紧时间去……”史主席没发现我不理解村台,补充道。

就这样,我于2018年7月中旬,相继走进东明县和鄄城县黄河滩区,对滩区大迁建进行跟踪采访。

第一次去东明长兴集乡的路上,我在车上说:“我对‘村台’没一点概念,我的想象力有点枯竭,现在真恨不得一下就看到它。”

“孟老师,你不会和‘蒜薹’联系在一起吧!”同去的东明县委宣传部干事刘圆熙如此接话,她是一个青春飞扬的女孩,人也干练、活泼、细致,我一下子被她的幽默逗笑了。

虽然车上有两个人去过,见过,他们却故意不告诉我,直到我走到村台上,彻底被震撼住!

大家可以这样想象:只要是“台”,肯定是有高度的,何况这个台是为了防洪用,高度肯定不能低了,肯定是经过科学考察、论证和多年的抗洪经验为依据的。我去的时候,长兴集乡一共需要建10个村台,已经建好了三个,焦园乡同样也是10个,鄄城的旧城镇要建4个。牡丹区相对少点……在这些村台中,大村台占地1100亩左右,小村台500~800多亩之间不等。这样说也许你仍然没有一个形象概念,那就告诉你,旧城镇最大的一个村台东西长1200米左右,南北宽800米左右,高6.5米左右……

怎么样?有点意思了吧。反正,当我站在阔大的村台上时,我一下子震惊和哑然了,那一刻我犹如置身于旷野,它的广阔宽大让我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小到如一株稻禾或一棵小草,小到如一只蚂蚁……同时让我想到人类的了不起,想到人类智慧的不可估量,以及黄河滩区的美好未来……

乡镇领导还告诉我,在整个搬迁过程中,建设村台可以说是最“省心”的一项工作,因为前期的选址、清表(又叫清障)等,牵扯到太多太细碎的事情,牵扯到村集体或个人利益,以及一些风俗习惯、传统文化等,思想工作做起来比较慢,遇到的拦路虎比较多。但“省心”的村台建设也要经过几个环节——首先是用土,何况那么大的一个台!那么大的用土量!现在土地都是承包制,不可能挖大田地,即便能挖,岂不是挖成一个湖了?用一个湖来换一个村台,这个方法太笨了,造价又翻番了,我们中国人民没那么傻!那么,土从哪里来?乡政府的领导干部该怎样入手?从哪里先动工?

好在现在有“抽沙淤土”公司,能从黄河里进行抽沙淤台。说到“抽沙淤台”,以前我也没听说过。“抽沙”就是从黄河里通过机器抽取泥沙,“淤”是淤泥、淤积起来的意思,所以“抽沙淤台”就是通过从黄河里抽取泥沙的方式,把村台一点点淤积起来。

说起抽沙淤土公司,应该是黄河滩上应运而生的一种事物,一种企业,而这种企业工作起来要求很高的技术含量——即招标来的公司都得有“小浪底排沙经验”,毕竟村台建设是一个新鲜事物,是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

黄河素有“斗水七沙”之称,黄河小浪底水库“调水调沙”就是利用水库的调节库容,人为制造“洪水”冲刷河道,从而减少下游河道淤积,遏止河床继续抬高。

从黄河里“抽沙淤土”,有的地方也叫“吹沙填土”,这样建设村台是一举三得的事:首先解决了黄河的清淤问题,是民心所系;二呢,解决了村台用土问题,是众望所归;三呢,解决了一部分当地百姓的就业,是人心所望。据了解,一条“抽沙船”从黄河汲沙开始,到沿途管道,再到村台排沙口,需要二三十个人呢。

土的来源有了,县里的迁建总指挥部就以面向全国招标的形式,招来安徽、南京、上海等有排除“长江淤沙经验”的几个公司。公司动工前,先在选好址的地方挖土——即挖出地表以下半米深的好土,堆在一边,这些土一是用来建台打堰用,二是留着今后村台建好后“包边盖顶”用。这里的“包边盖顶”也是专用名词,我们后边也会进一步解释。

在建台的地址上挖完表土后,接着在台址周边挖一条深2米多、宽3米多的排水渠,因为接下来的“抽沙淤台”就会用到排水渠,这里的工作是一环扣一环的事。需要说明的是,修水渠仍然牵扯到用地、赔偿、做工作、直到顺利施工……

挖完排水渠,就开始打堰修建村台围墙了——就是沿着台址周围修一道18米宽、约6米高的围墙,修围墙当然先用挖渠的土,其实这两个工程是同步的,一边挖渠一边建围墙。

围墙建好后,村台的地方就先形成了一个“湖”,也就是一个大大的“台坑”,接下来就开始从黄河内引修排沙管道,进行“吹沙填土”,真正建设村台了。

引修完排沙管道还要架电线杆,因为机器从黄河里“吹沙填土”需要连接高压线,不然没法工作。修管道、架电线杆等都要占地,占地就要从百姓手里买。长兴集乡的宣传委员李绍旺告诉我,从黄河到村台最近的3公里多,最远的7公里左右,一个村台至少要有8个直径40多厘米的管道,8个管道和数百根电线杆途经过几个村庄?零零星星牵扯到多少占地?牵扯到多少户人家?都要把工作做好做细,都要把赔偿提前到位。何况国家有“农村耕地30年不变的政策”,牵扯到谁家的地,先是一家家跑到百姓那里告知,说明情况,个别村民理解不了的,还要拿出现在的文件来向他们解释,万一碰到“有想法”的,乡镇分管人员跑十趟八趟都不止。

李宣委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这种“苦笑”我熟悉,因为在焦园乡采访时,村台前期挖水渠用地,牵扯到几户村民,有一户种的是经济作物,因为要的赔偿太高,工作先是搁浅在那里,后来为了推进工作,当乡镇干部老陈第三次去做工作时,户主见了他就拉着脸说:“你又来干啥?”

“问题还没解决呢,咱再谈谈。”老陈不管对方的脸多难看,自己还是微笑着。

“答应俺的要求就谈,不答应有啥好谈的!”

百姓说话往往不讲方式,难听是常见的。当时陈干事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液,然后就苦笑了一下,和今天李宣委的苦笑极其一致。

那天,为了缓和气氛,陈干事接下来递过去一支烟,户主不接,仍拉着脸子说:“俺不抽,俺戒了。”说完扭头就走,很显然,他不愿意谈,在冷战,在回避,反正谁也不能强拆他的房子。陈干事无奈地跟在后边,用挠头的动作掩盖自己的尴尬。但明媚的阳光下,我还是看出了他内心的那份压抑、那份无奈、那份憋屈。回乡镇的路上我问他:“陈干事,你生气了吗?”

他说:“当时确实有点不舒服,但现在不生气了,依着和老百姓生气,天天都不用吃饭了,吃气就行。话又说回来,老百姓也是对事不对人,谁来他都会这样的。”

陈干事倒理解,反过来还有点安慰我的意思。

是的,在乡镇工作就是这样。常言道:“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针。”千丝万缕、事无巨细,都要从乡镇这个“针眼”里穿过,复杂繁琐而枯燥。

我第一次见长兴集乡的薛岗山书记时,问他:“在乡镇工作几年,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他笑笑,略一沉思,答:“磨人,能把人磨死了!”白净、文质彬彬的薛书记原来在东明县委办公室工作,几年前来到乡政府,如今他一个“磨”字,包含几多酸甜苦辣和五味杂陈?

我忽然生出一种情愫来,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在乡镇干了一辈子,不知曾和多少稀奇古怪的村民打过交道,不知受了多少不该发生的闲气!

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从来不抽烟,他是晕烟体质,但他口袋里、提包里从来没断过两包烟。小时候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今天要‘下去’。”这里的“下去”,就是要到村里去工作的意思。父亲经常骑着自行车到村里去,有几次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跟着他回老家,父亲一进村就下车,见了人就打招呼,下车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掏烟,然后敬烟。我不知道父亲这个“敬烟”的动作是不是“下去”落的后遗症?但我突然很敬佩父亲,感觉他老人家十分不容易。

话说得有点远,我们还要回到村台的建设上。

在管道的修建中,每个村台一般还要经过一条防洪大堤,经过一道或二道生产堤。堤坝虽然有厚有薄,但最薄的一道生产堤坝也有十几米,最厚的也是离黄河最近的那条,宽30多米。防洪大堤更不用说了,除了十几米的堤面,堤两边各有80~100米的堤床,这就意味着修管道要穿过厚厚的堤坝,也意味着修建时要避开6至10月份的汛期,不然破坏了堤防,万一带来水灾怎么办?管道修好后,安装上船,在水里再架起一段管道,采沙船“抽沙填土建台”工作就可以正常运行了。

“吹沙填土”就是采沙船从黄河深处抽出含沙量很大的浓稠黑水,这些“黑水”通过管道送到村台的台坑里,在台坑里沉淀多日后,泥沙留下来,澄清的水再疏导到前期挖好的水渠里,用于农田灌溉什么的。

在长兴集一号台坑,我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在窝棚旁边看机器的人,就问:“这样一个台坑需要多长时间填完?”对方木然地看着我。机器隆隆,我以为他们没听见,放大了声音重新问。这次高个子笑了一下说:“请用普通话,我没听懂您说什么!”同去的几个人都哈哈笑了,因为对方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苏州味,也不“普通”。于是我们各自操着家乡味道的普通话交流,最后明白,这样一天天地“吹沙填土”——抽沙、沉淀、澄清,离黄河最近的一个大村台,8条600马力的船,带动8条直径40多厘米的管道,一天24个小时不停地工作,正常情况下一月能积聚45000多立方土,把整个台坑填平约8个月。

我去的时候正是夏天,看机器的苏州人窝棚里有煤气罐和煤气灶,他们一天天的就吃住在窝棚里,如果管道滤网处堵了,或者哪里坏了,他们就直接下水清理。夏天还好,如今秋去冬来,已到三九,鲁西南的冬天也是很冷的,不知他们的工作环境如何改善?他们怎样迎接刺骨的寒风和结冰的台坑?看来滩区大迁建不止牵动着山东人的心,还有天南地北汇集而来的建设者、支援者。

台坑经过“抽沙填土”填平后,由于从黄河淤出的土含沙量太高,比较松散,要在上面覆盖上半米多厚的粘性较强的泥土,这项工程叫“包边盖顶”。

等包完边,盖完顶,一个村台建设才算基本完成。

就包边盖顶我问了焦园乡的孔宣委,他说包边盖顶的土有一小部分是筑台堰时剩下的,有的根本剩不下,就要到处去买。

“从哪里买呢?”

“村里那些筑好房台还未建房的人家,反正以后要统一搬迁,也用不着了,就把他们的房台土买过来。”

“怎么知道哪个村的哪家有呢?”

“先把通知下到村里,村干部会填表统计,然后乡干部结合买土公司去谈价,一般按照方数结算。”

“这个环节应该不复杂?”

“相对好些,但老百姓仔细着呢,有的心里也不平衡,提出自家的方台建得早了,土质比较结实,谁谁家的刚建好,还比较松软,按照方数算吃亏……”孔宣委是个实在人,向来有啥说啥。

“那怎么办?”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所以有时候也按车算,反正再结实的房台一经挖开倒在车上,土就一样松软了,每车多少钱也行,每方多少钱也行,总之本着让百姓满意的办法……”

买土、议价、挖土、运输,从各个村里汇集到村台上,一家家一户户,一辆辆挖掘机、运输车,加上测量人员,一忙又是一个多月。之后,还要用推土机推平、碾轧机压实,这样才算最终包边盖顶结束。

孔宣委还说,村台包边盖顶时,一个千亩左右的村台,每天有挖掘机、运输车,推土机、碾轧机等100多辆。最多的时候每天出工300多人,他们进进出出、紧紧张张,想想场面就够壮观的。

是啊,村台建设牵扯到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里边的大事小情、曲曲折折,让人感慨万千。

问君还需几步走

或许有人会说,村台都建好了,接下来就该备砖、备瓦、备砂子水泥,以及其他建筑用料了吧?然后打地基垒砖造房就行了吧?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拆迁指挥部的人告诉我还早着呢,还要沉降、打夯、推平、轧实呢,还要修辅路、修坡道等几道工序,不然备料建设时从哪里走?这些,哪一道工序加上验收,不得一段时日?

我听了不禁感叹,真是隔行如隔山,不亲自去几次,实在无法想象其中的复杂。

2018年11份我去鄄城县旧城镇时,他们其中一个大村台正在进行试点降水。“村台沉降”是个专业术语,“沉”是让村台慢慢沉淀落实的意思,“降”指降水,而“降水”是个关键环节,因为菏泽一带的村台都是从黄河里抽沙淤建而成的,号称“淤村台”,其含水量之大可想而知。常言说“地基不牢,房屋倾倒!”土里含水量大了肯定是不能打地基建房的,所以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降水,等土质结实了,水分比率达标了,有关部门验收合格了,才能打地基。

旧城镇的试点村台一开始想自然沉降半年,但根据前期测量的含水结果,有关专家得出结论:“就目前的状态,自然沉降别说半年了,即便一年、两年恐怕都不行!”的确,自然沉降需要太长时间,像2003发大水后,2004年国家黄委会曾在长兴集乡淤过一个村台,实行的是自然沉降,一下等了3年多,直到2007年才开始动工施建。这次时间紧任务重,等不了那么久,作为新兴事物,又没什么经验,怎么办?反正得人工沉降,只能一步步摸索着进行,只能在专家的指导下,集思广益,通过探索取胜。

为了尽快让村台沉淀降水,他们想到了“井点降水”法——即在村台上实行“打井抽水”的方式,先把大量的水分抽出去。

“井点降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们三个工人一组进行打井,整个村台一共布下20多组——测量的、打井的、安装水泵的、扯水管的等加在一起,有300多人在作业。

这里打的酷似从前农村家庭用的压水井,每组打井员十五六分钟就能打一眼。市水利局的同志告诉我,这种井比较浅,一般深约5米,打的时候要横成行、竖成行,斜着也成行,井与井之间的距离呢?横向相隔15米,纵向相隔25米,然后15眼井又组成一组,每组用一个2千瓦的抽水泵往村台外抽水——即15条直径2.5cm的水管同时扯到这个水泵上,然后水泵另一端接一根长水管,一直抽到村台下边的排水渠里……

他们从村台的东边一点点向西赶着推进,这样一天24小时不停地工作,一个村台20天左右可以铺完井点。

铺井的时候远远看过去星罗棋布,全是电机和白色塑料水管,这些水管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亮晶晶一片。电机“嗡嗡,嗡嗡”地像成群结队的蜜蜂……在这无边的旷野,在这阔大的村台上,工作人员岂不就似忙忙碌碌、辛勤劳动的蜜蜂?

20天铺完,并不等于干完,因为抽着抽着就抽不出水了。或许有人会说,抽不出水了,就是地下没水分了吧?降水就可以结束了吧?就可以继续下一步了吧?非也!村台里边虽然含水量较大,但渗水比较慢,而抽水法是个集中的降水方式,渗水跟不上,得停停歇歇再抽,这样经过两三轮,才能说差不多了。至于每轮间隔多长时间,同一个村台东边和西边也不一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村台上还有几台观测井,专业技术人员会天天观测记录水分含量,每天都有数字报表立档,专家组会根据观察一段时间的数据,通过分析研究,给出指导意见。市水利局的同志还说:“专业技术人员发现水分会反弹,例如连续几天测的本来少了,停几天,或许连续几天又高上来……还是地下渗水的问题。”

总之,降水是个缓慢的专业性较强的技术活,不可能通过一种方式短时间内解决了,毕竟水分含在泥沙中,土质沉淀、水分浸出受各种因素影响,需要过程。

不过,迁建总指挥部的领导说,“井点降水法”试点进行完以后,他们请来了国家黄委会的专家,专家们多次到村台上探测、看数据,经过反复论证,最后对此评价很高,并说可以推广。从2018年11份至2019年4月,该技术在旧城镇的4个村台就推广开来。

指挥部的人最后讲:“井点降水后,观测井会继续跟踪观测,直到村台水分验收合格,才能进行下一步。”

在东明,实行的是“深沟浸水降水法”——即在淤好的村台上分区域,分段落,用机器开挖纵纵横横几千条宽一米、深3~4米的沟,让村台里边的水分慢慢浸到沟里,然后再抽出去。这种方法之于打井,各有各的优势。虽然挖沟法看似比打井费事一些,同样要向外抽水,却有把深沟推平、轧实的工序,但挖沟法水分蒸发得比较快。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都在想方设法、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件惠民大事。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黄河滩区大迁建是多么浩大、繁琐、复杂、细致的工程,它牵扯到多种技术、多层次的人员,还要调集天南地北的专家和机器设备,要协调从大到小方方面面的事情。难怪老百姓称其为“天字号工程”,意思是没有比它再大再震撼的了。

东明焦园乡8号试点村台水分检测合格是在2019年2月份,3月份便开始进行打夯。说起“打夯”,大家可能一下子就想到夯歌,想到几个人抬的圆形或柱形的石头夯或硪,然后随着起起伏伏、抑扬顿挫的夯歌一下下打下去……

也许有人会想到机器打夯,即石头夯或铁夯由机器带动……以上两种之于村台上的夯,可谓小巫见大巫,真有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在一千多亩的村台上,以上两种打夯都落伍了、淘汰了,这里使用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一种大夯。大到什么程度?反正我看到时一下被震惊了,连连对一起去的朋友说:“真是开眼界了,长见识了!”

说出来也许你会瞠目结舌——圆形的铁夯,直径2米多,高1.6米左右,重15吨。怎么样?15吨的大夯你见过吗?我感觉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夯了!

在焦园乡8号试点村台上,一共有17台大夯车同时作业。夯车先把铁夯吊到30多米高的空中,然后果断地操作下放,自由落地。这一夯打下去,成团的土浪飞溅,浪高6米左右,人在150米之外就感觉大地颤颤的,像地震了一样。

打下去,再提上来,地面上就出现一个大坑——直径将近3米,深度1米左右……

专业技术人员说:“只要坑深0.9米至1.4米就算合格,再深了,说明此处水分太大,就得停止打夯,下一步施工更要等一等。”

吊车每次把大夯从坑里提上来,都有一个人跑过去测量坑的深度和直径,旁边还有一个记录人员。我走过去问:“打夯也需要记录吗?”

坐在马扎上的这个记录员胖胖的,脸色红里透黑,身上头发上全是土,运动鞋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她抬头笑着说:“一天打多少夯,夯夯是个啥情况,都得一一记录在案,下一步的工作会根据这个结果去检测,去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她还强调:“整个村台先划开区域,每个区域先试打8个地方,每个地方打三下,每下都合格,才会在台上全部展开打,一共打三遍。三遍后,如果验收不合格,等一段时间再打,什么时候合格了,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么大的村台,会不会有的地方合格,有的地方不合格?”

“当然,假如划分8个区域,不外乎这个区域合格,而另两个区域不合格,这是正常的。像这么大的村台,每次都有几百亩不合格的,不过哪一块合格了先打哪一块……”

看来哪一步都不容易,这里每一步都要求之高、之细、之严!

这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那么辛苦!像这个记录员,看似轻松,也就是动笔写写记记,但三九严寒也好,三伏酷暑也罢,她要不分季节天天在台上经受风吹日晒,感受四季轮回变换。正是三十多岁爱美的年龄,她脸和手却粗糙生茧,又干又皴……

打夯前还有个找平过程,这个过程中5个人一组,通过测量仪看看哪个地方高点,哪个地方低点,同样有专门的记录人员记录、立档建案,有一个人在台上一一做记号……

我找其中一组交谈,对方是个东北人,他说:“一个村台有试夯过程,试完了要打三遍,前两遍是‘梅花夯’,第三遍是‘鱼鳞夯’。”他怕我不理解,用沾满泥巴的手在地上做示范。他伸出食指迅速画了三行圆圈,每一个圆圈代表一个夯印,用手比划着说:“以此夯为点,然后向左右、前后、斜着辐射,最后辐射成一个梅花形状,而且不管哪个方向,每一夯相距6米,这是严格要求的……”

梅花夯的好处是,能把夯与夯之间的距离最后填完,这样两遍下去基本夯面覆盖。最后一遍是‘鱼鳞夯’,顾名思义,就是一夯夯打下去夯印像鱼鳞一样紧密排列,不留一点空隙……

在野外工作虽然苦累,但他们是细致的人,有温情懂浪漫的人,不然怎么会有“梅花夯、鱼鳞夯”这样美丽又形象的名字?

“这样打,一个1000亩左右的村台要多少天完成?”

“一般是50天。”

“你们每一夯都要求这么严格,50天能完成吗?”在这偌大的村台上,吊车看上去都小巧、稀疏,几百人在上面工作更是不起眼,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蚂蚁赶集”的匆忙场景……

“必须完成,签着合同呢。干到一半时,一看时间紧,公司会多派人员与机器,总之,既要保证质量又要保证时间。”他笑着答,然后起身走了,那边还等着他测量呢。他的步子迈得从容而坚定,背影看上去宽厚而结实,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大汉!

焦园乡的潘成佩书记也说:“打夯到紧要关头时,一个村台每天出工200多人,将近40台夯机同时作业。”

光打夯就要这么多人,这么多工时,一个村台从开始到结束到百姓们搬迁入住,得有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呀!

打完夯,再用推土机推平,用碾轧机轧实一遍,一个村台的前期施工才宣告完成,接下来才可以进行下一步工作。

大家可以想象推平、碾轧的场面——蓝天白云之下,阔大的村台之上,上百台机器来回穿梭,几百人同时作业……大工程、大村台、大机器、大出工、大付出……也只有大中国才有这样的大壮举、大手笔!

历时三年多的滩区大迁建,不仅是无以计数的基层党员干部在忙碌,也不仅是天南海北成千上万的专家技术人员在参与,更牵动着各级领导的心——省领导不断来调研,市领导更是心心念念着,每有推进,都要开会,都要亲自过问,或者到现场指挥、督促。迁建指挥部的人说:“东明几个滩区乡镇最后盖房都按照百姓的生活习惯和实用性,每家一个小院,小院土地面积0.26亩左右,然后根据每家每户的人口多少,分一层、两层、三层来设计,也就是说,人口多的向上盖,院落面积大小不变,这种设计是原市委书记孙爱军亲自把关定下的……”

这次,我正好碰见孙爱军书记(时任)来现场调度工作。他站在村台上,把指挥部的人和专业技术人员临时召集起来,当即开了现场会。这天风很大,张嘴说话会有风沙侵入,还有小旋风卷起风沙不断旋转而过……

三月的鲁西南春寒料峭,虽然天很蓝,云很白,杏花桃花正次第开放,垂柳柔美婀娜,但也是个多风季节,尘土时不时地漫天飞扬,每一阵风刮过,都让人好一会睁不开眼睛……

这里的村台建设,从开论证会,到民意测验,到选址、清表、修建管道、淤台,到淤完后包边盖顶、降水、打夯……一道道工序走下来,已经两年多了。两年里四季转换,燕来燕去,花开花落,每天都有数不清人在泥里水里、风里雨里、白天黑夜地辛勤劳作、默默付出!难怪,在走访中不少当地村民说:“活在当下真是值了,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朝代像今天这样厚爱百姓,厚爱滩区……”

还有的说:“村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就像一个孩子的成长,俺天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同时也看到了其中的艰辛不易,见识了其中的非同凡响,感受了从上至下领导的努力和牺牲……俺也要有情怀,做一个合格的新时代农民。”说这话的是家在蕉园8号村台附近的中年汉子孔令新,他留着时髦的寸头,看上去干净利索,尤其细细的眼睛,一笑就弯弯的眯成了线,显得喜庆而亲切。

“你认为怎样做才算是合格的新时代农民?”我故意问。

他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想了一会,说:“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给国家添麻烦、增负担,在致富的过程中力所能及地回报社会,回报乡里,有一颗善良的心……”说完,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大家,生怕自己回答得不好。

我们不由自主地为他鼓掌。后来我了解到,他在乡政府附近开了一间杂货店,因为紧邻千亩湿地公园的进口,生意比在其他地方好得多。平时他对父母很孝敬,是乡里乡亲公认的孝子……

是啊,如果百姓都能像孔令新那样,平时尊老爱幼,生活中不给国家添麻烦、增负担,还有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并在致富的过程中力所能及地回报社会,回报乡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新时代农民!

辅路修建莫小觑

建好村台后,还要修辅助路,修坡道,为今后打地基、备料盖房、搬迁做准备。修辅路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仍然牵扯到用地,牵扯到庄稼或房屋的赔偿等。一直以来,只要是牵扯到对接、补助、赔偿等,就会有矛盾,就需要调和,就免不了一些相应的麻烦!这次,我们不再细说里边的一些曲曲折折,仅用长兴集乡一个例子让大家了解、感受、体悟个中况味。

长兴集乡10个村台中,有一个村台的一条辅助路快修到村头时,忽然有一天不得不停在那里。为什么?因这条路对着一户人家。或许有人会问,对着人家怎么了?拐个弯绕过去啊!难道需要这家搬迁?回答是:“不需要。”这次该搬的早就搬了,该赔偿的也赔了,一开始乡政府和大家的思路一样,也是想着绕过去,反正道路九曲十八弯,怎么拐弯都是正常的。何况修路前期本着不扰民、少扰民的原则,能不搬的尽量不搬,能少搬的尽量少搬。

主要是户主不同意,说:“这条路直直地冲过来,对着我家的房屋,破了我们的风水,这叫‘一箭穿心’,今后会伤人的,得想法让路‘打两个滚’错过去……”

听的人一时语塞。他们是按照图纸进行的,路修在哪里,多宽多长,都是一开始规划好的,如今说不让修就不修了,怎么可能?没法给上边交代呀!何况路又不是一头毛驴!怎么可能说‘打滚就打滚’?但这家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坐在机器前,气喘吁吁,看上去激动而气愤,还有几分病态,谁也不敢轻易挪动她呀!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事情既然出来了,就得赶快解决。于是紧急反映到乡政府。乡镇领导当然不相信什么“一箭穿心”,很显然是迷信嘛。领导把村支书和村主任叫来,了解这家的情况,了解平时在村里的表现以及信仰什么的,发现也没什么特殊性,就是一户平常人家,就是对风水比较在乎,尤其老太太,年龄大了,怕死……分管领导让村支书和村主任先回去做思想工作。

两位村干部一个坐下来和老太太心平气和地讲,一个和旁边站着的儿子讲,道理讲了多半天,好话说了无数句,对方就是一根筋地认为“一箭穿心”会伤人,何况老太太大年龄了,身体又不好,扛不住……

村干部告诉他们,规划好的事不能说动就动,牵扯的面太大,镇上的书记也当不了家,这是整个滩区大迁建的一部分,何况还有合同,不可能说停就下来,要是违约了责任算谁的?一听村干部说到违约和责任,儿子一下急了,他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大声嚷嚷:“别拿这一套吓唬我,我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被吓唬大的!你们这些领导干部就是不讲理,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光会拿道理压人!拿责任、合同欺负人!合同管我屁事!我说的是俺家的风水,既然你们不信,那咱两家换换房子怎样?要不,在你们家的房前屋后也修一条路试试!只要你们愿意,等修完了再回来告诉我……”

老太太一见儿子急,也跟着急了,她嘴唇哆嗦着,用拐棍使劲捣地说:“你们这是盼着我早死啊,那我今天就死在这里……”说着就有些失控。村干部赶快扶住她,劝她莫生气,有话慢慢说,有条件提出来大家共同商量。

既然娘俩都暴怒了,犟上了,撞到南墙不拐弯了!村干部不得不再次反映到乡里。乡领导凭着多年与百姓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这时候不能来硬的,万一弄不好就会出现极端行为。于是他亲自去做工作,笑着做工作,让对方说出“破解”的办法……

乡里领导到的时候,见老太太口干舌燥地坐在那里,就先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说:“您老的身体要紧,有啥事慢慢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又说:“您老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果有破解的办法,先说出来我听听……”老太太见乡里干部、村里干部都尊重自己,让着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最后提出买一块“泰山石”来,并用朱砂写上“泰山石敢当”,立在房屋前面对着路的地方。

一块泰山石说起来不算什么,但附近没有卖的,即便有卖的,对方也不相信是真的,非要到泰山山下去买。类似这样的费用,镇上、村里都没地方出,于是乡里领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让村里派人派车给他们买来,再立上,这事才得以解决。

细想想,一般老百姓遇到利益冲突时提出自己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眼界窄、见识少,又没有很高的境界,凡事先考虑自己,也是一种本能的体现。在农村干工作,就是个了解和化解的过程,其实事都不大,就看从哪个角度去分析、去把握、去解决。

提起乡镇干部和百姓对接的感受,他们说得最多的是:不怕工作多,不怕任务重,也不怕加班加点,就怕与个别村民讲不通道理。是啊,有些道理在老百姓那里是讲不通的,需要变通,而且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

也有的乡镇干部说,在基层工作,和老百姓打交道,经历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确,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矛盾,就有故事。何况只要去对接,就牵扯到利益分配!所以和老百姓打交道,就是个故事开始与终结的过程。

有的干部能正确客观地看待这些事,会分析矛盾的根源,他们说:“前些年干群关系有点疏远和僵硬,因为好多干部动不动就端架子、摆谱、谝能,在老百姓面前盛气凌人,颐使气指!在有些事上硬来!还有的干部常常搞特权化、搞腐败,致使老百姓很反感,对一些干部没了好印象,在许多事上就出现了逆反心理。不过近年好多了,干部们大都端正了思想和工作作风,到村里去,都是穿着胶鞋或运动鞋,很多时候就在田间地头一边和百姓拉呱,一边做工作……但目前老百姓认为干部是带着目的去的,是让他们退一步,所以即便干部放下架子,老百姓一时也难以转变过去的看法,想重新树立形象,得有个过程。而黄河滩区大迁建是正面的常态化的与百姓接触,事情比较多、比较集中,也就显得矛盾比较多、比较集中,其实这是一种正常现象,要正确看待……”

我很赞成这种说法和观点。常言道:佛家讲因果,儒家讲“心正意诚”,讲“澄怀守正”;而道家讲“自然”,也就是以自然的方式达到和谐,在顺应自然的同时要求自己与时俱进,以万变应万变。总之,不管哪家哪派,凡事都要以正以诚对待,都要有一颗平常心,多存善念。所以在与百姓的对接中,你怎样看待百姓、对待百姓,百姓就会怎样看待你、对待你!

我感觉现在的基层干部已经这样做了,尤其近两年,在滩区大迁建中,他们一天到晚在村里跑来跑去,冬天冻得直哆嗦,夏天热得汗洗衣,大多数中午饭和晚饭只在村里的小卖部买桶方便面吃,因为有些村离乡政府好几公里路,他们要是到政府食堂去吃,来回占用时间太多,而迁建期间的时间是宝贵的,尤其中午,是老百姓集中在家的时间,容易找到人,工作效率比较高。

也正因为有了作风转变,有了一份责任感、事业心和担当精神,他们才能在受冷落的情况下坚持下来,遇到矛盾能很好地化解。我在长兴集乡政府,我曾亲眼看到薛岗山书记两个小时接了三通电话,都是愤愤不平的百姓反映问题的,打电话时都带着情绪。

有一通电话对方语气特别冲,声音特别大,我在两米之外都隐约听得见。薛书记听了一阵,脸色越来越难看,接着啪地关了电话,把手机摔在桌子上,并“忽”一下站起来,走到窗前点着一支烟。这个看上去平和稳重的书记,被那个百姓的话伤着了。

稍停,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唉,这个村民二话不说,先把我责备一通,埋怨一通……”

我理解书记刚才的情绪,书记也是人,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何况他一直隐忍着,何况乡镇工作千头万绪,百姓上来先一通埋怨,先向他撒一阵子气,让谁也受不了。

薛书记感慨道:“现在百姓懂得多了,胆量大了,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动不动就绕过村委先给我打电话……”接着,薛书记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刚才我忽地挂了电话,不知对方怎么想呢,我得赶快打过去,不能让他有啥想法。”

看来薛书记还是能理解、体谅百姓的。

他拨通电话说:“刚才怎么断线了?信号不好吗?”

“我以为你挂断了呢……”

我一听笑了,暗暗佩服,这是书记的“睿智和策略”,不然双方都尴尬,如今用这种方式,把问题解决了就好。果然,对方经过中间的停息,情绪也平复下来,两人都能心平气和了,接下来问题就好办多了。

薛书记告诉我,凡是百姓打来的电话,他总是好言相劝,先安抚,让他们不要急,慢慢说,然后再解决问题。不然他一急,百姓会更急,那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激化矛盾。最后薛书记说:“在基层工作,再坏的脾气,几年下来也能磨平和了……”

因为现在乡镇干部的电话都是公开的,他就常常告诫同事:和百姓打交道一定要耐得住性子,熄得住火,克制得住脾气,啥时候都急不得,啥时候都要让自己冷静、平和,都要微笑着面对。微笑是解决矛盾的一剂良药!

我想,有这种心态,有这种情怀,在迁建过程中,在与百姓的对接中,再苦再难,只要所有参与的领导干部都能微笑着面对一切,到时候他们收获的不仅仅是掌声和鲜花,更有老百姓贴近的心灵,舒展的眉眼,灿烂的笑容和竖起来的大拇指!

塔吊林立建新村

选完址,清完表,就地搬迁的便开始建“村台”了,异地搬迁的呢?也就是搬到堤外的,便开始打地基建楼房、筑新村。这次东明滩区乡镇没有异地搬迁,都是就地建设村台,像焦园乡、长兴集乡属于滩区乡镇,每个乡都有10个村台,每个村台都包含三五个自然村的人,所以他们建新村的时间晚得多。而鄄城旧城镇既有异地搬迁,又有就地建村台搬迁,李进士堂镇、左营镇就都是异地搬迁,所以他们就显得比较快,可以盖楼了。

2018年8月初,左营乡、李进士堂镇的楼房二期主体结构早已经完成,室内的设施建设正紧张地进行着。在尚未交付使用的新村里,不少村民进进出出、叽叽喳喳地前来看房。乡政府迁建指挥部的人说:“从一开始打地基,村民就经常过来看看,问这问那,尤其离得近的老年人,可能在家也没什么事,几乎天天来,好像不来转一圈这一天就过不去似的……”

“他们可能是高兴的吧?”

“我们也是这样理解的,感觉他们一是对自己的新家园有期盼、有憧憬、有好奇,二是想了解进度和建设质量,所以后来镇上干脆成立了‘村民迁建自治委员会’,一个委员会里15人,都是由村里的党员或明白事理的村民为代表组成的,在整个建设过程中都让他们跟着,这样一来,村民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通过自治委员会反映了……”

李进士堂镇的王宣委说:“这个新村是我们镇的迁建试点二期,由田楼、盐店两个行政村组成。这个新村从2017年4月开始建设,计划今年9月份入住,共建了36栋5层楼,合计搬迁760户……”

这也是将近3000人的大村了,里边的整体规划怎样?楼间距怎样?绿化情况怎样?我很想去看看,于是迁建指挥部的人与我一起沿着绿化道向前走。在一片刚种完冬青的小凉亭旁,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时而浅唱低吟,时而你一句我一句地进行讨论,我来了兴趣,便走向前去问,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大爷说:“我们正根据曲子琢磨唱词呢。”这几个滩区的老大爷,看上去也不像有多大文化的样子,竟会作词唱曲?我疑惑地回头看看王宣委,他心领神会,说:“他们几个是这一带有名的‘扬琴’艺人。”

哦,小时候我在老家倒听过“扬琴”,这种民间曲艺一般由三四个人组成,在当时是最好听、最悠扬的一种唱法,也是最豪华、最奢侈的一种享受,堪比电影。

王宣委又说,以前滩区五年三大水,尤其解放前,村民几乎都有奔走他乡“避水”的经历和苦楚,在出去避水时,靠卖唱、卖艺为生的占一大部分……

我站在旁边听几个老人认真地推敲,就说:“您老能不能先给我唱一遍,我作为第一观众,可以谈谈自己的感觉和看法。”他们笑呵呵地点头应允,并推荐那个穿着干净留山羊胡子的老人站出来。只听他抑扬顿挫地唱:

塔吊隆隆兮,盖新村,

高楼林立兮,气象新。

小区真美兮,道路宽敞,绿树成荫,

千年安居梦兮,成了真。

方眼望去兮,滩里五谷绿茵茵,

今年又是大丰收兮,遍地金。

放耳听起兮,朗朗书声,动人心,

黄河滩区兮,万象更新。

我不由鼓掌,说:“你们真了不起,作的简直是诗啊。”其中一个大爷指着赵庆丰老人说:“他有文化,小时候上过私塾……”

我向老人竖起大拇指。几个老人能唱出这样的内容,首先折射出他们懂生活,珍惜生活,更反映出他们懂得感恩,能体会到党和政府的关怀、呵护。他们几个,一路走来肯定饱经沧桑,尤其那个赵庆丰老人,曾经家境丰裕,读过私塾,后又流浪他乡,颠沛流离,以说书唱曲讨生活……在起起伏伏的人生里,在波波折折的岁月里,在随着改革开放逐年富裕的日子里,他得有几多感慨和参悟?也只有经历过千辛万苦、经历过穷富落差的人,看着今日拔地而起的高楼,看着一天天美丽起来的滩区,才会发出这样的赞叹,这样的吟唱……

2019年3月,鄄城李进士堂镇第三期工程正在建设中。远远看上去,工地上紧紧张张、热热闹闹、忙忙碌碌——塔吊转来转去,送物送料的车辆来来往往,砌砖铺瓦的、上梁送沙的、刮墙抹灰的,以及哐啷哐啷的搅拌声……这些,在黄河岸边谱成了一个“扶贫攻坚”新曲,演奏着新时代黄河大合唱的乐章。

拆迁指挥部的人说:“这里每天有9个建筑公司在施工,光塔吊就立了27个,上工最多的时候,一天达500多人……”

他还强调:“为做好这一工作,不仅乡镇成立了迁建指挥部,书记、镇长任指挥长,而且县里也有总指挥部,平时指挥部的人全部在迁建一线,吃住在工地,同时镇上还明确一名副科级干部专门负责各项手续的办理……”

这方面和东明的焦园乡、长兴集乡方式方法差不多,东明那两个乡镇,因为是就地建村台迁建,他们每个村台一个指挥长,一般由副科级以上的干部担任,指挥长要一天24小时保持电话畅通,哪里有问题,要及时沟通对接,能当即处理的当即处理,能今天处理的,绝不拖到明天……

在忙碌有序的工地上,我看到十几个手握钢卷尺、计算器、测量仪等设备的技术人员,他们戴着安全帽,走马灯似地穿行在各座大楼之间,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如同侦察兵一样的眼睛,盯在各个关键环节上。指挥部的人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实行招标投标制、建设监理制、合同管理制……确保每个环节符合质量要求。”

这些专业技术人员都是有国家资质证的,凡事认真负责,简直是铁面无私——只要发现问题,立马处理。例如:地基处理验收不合格,不准砌墙,要重打,不留余地;墙体砌砖验收不合要求,推倒重砌,不讲情面;墙面抹灰验收不够标准,刮掉重抹;房屋竣工验收、装修验收等不合格,一样推倒重来……这使我想起左营乡指挥部同志的话:“建房开始时,滩区不少会砌砖垒房的老百姓都爱到这里瞧瞧、看看,生怕将来的楼房质量不过关,但来着来着,发现那么多监理人员、技术人员每天都认真地检查把关,发现问题立马叫停,比自己懂得多多了,慢慢也就放心了,不来了……”

的确,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质量是迁建工程的第一生命线,也是搬迁户们的共同心愿。所以他们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结合本镇工作实际,按照时间节点、工作任务,列出时间表,倒排工期,挂图作战,全力推进……遇到特殊情况,赶快让专家参与,重点考虑办法。例如,各新村开始挖地基时,由于地质情况各异,市县两级建筑专家多天进行现场勘察,仔细分析研究、讨论,最后根据不同情况多下钢筋水泥……

2019年4月,我在东明焦园乡8号试点村台正好碰到陈平市长到现场调研。在施工现场,他严肃又语重心长地说:“滩区居民迁建这一重大决策,是从根本上解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问题的重大举措,是带领滩区群众致富奔小康的必由之路,我们一定要严把每一道质量关,要实行终生问责制……同时要考虑50年、100年的发展,考虑搬迁完后通过土地流转,招商引资,发展高效农业,开发黄河沿线观光旅游,解决群众生产生活的后顾之忧,让滩区百姓真正实现‘搬得出,稳得住,能发展,可致富’,否则,我们对现在、对将来、对历史都无法交待……”

天堂的感觉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读此诗,都知道是唐代著名诗人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抒写,他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悲悯情怀和世情关怀,使我们很容易感受到、捕捉到。诗中,他最大的愿望是让穷苦老百姓住上“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房屋。只要能住上,他自己就是冻死、饿死也满足了!这是多么大的为民情怀啊!当2018年11月初,我在鄄城左营乡、李进士堂镇和旧城镇看到刚刚建好的新村时,突然想起这首诗,同时也在心里说:“杜甫先生,您老人家的梦想我们今天实现了!”

需要给大家说明的是,黄河滩区大迁建包含“滩区脱贫迁建工程”和“滩区迁建工程”,在迁建中又分“异地迁建”和“就地建设村台迁建”。“黄河滩区异地脱贫迁建”是国家发改委补贴,迁建后的绿化、幼儿园、学校等可观的配套资金也由他们划拨。

“黄河滩区迁建工程”一开始是国家黄委会的试点工程,因为在河南试点成功,又相继展开的,所以百姓的迁建补贴由国家黄委会划拨,以后的配套资金由市、县两级政府投资。迁建和配套设施建设,很多时候同步进行。

在脱贫迁建中,脱贫户属于“脱贫迁建”,他们享受的政策、待遇、国家补贴很优惠很完善。例如:贫困户每人26平方米左右的一居室,建好、装修好,个人仅仅负责不足2000元的款项,其他全是国家出资,然后拎包入住。而非贫困户属于“同步搬迁”,国家对同步搬迁的居民补贴分二期和三期不同,主要是二期、三期时间相隔,物价有别,但两期之间相差无几,也就是二万八九至三万的差别。百姓有了这些补贴,购房也就不会作难了,因为搬迁房的房价没有超过1200元一平方的,可谓物美价廉。

鄄城的三个乡镇,多是“异地迁建”,省去了建设村台的时间,所以比较快,贫困户和滩区同步搬迁户在2018年8月底就入住了。乡镇的干部问我:“要不要到百姓家里去看看?”虽然他们是征求意见,但从那信心满满的神态和充满成就感的表情,我明白这项工作他们抓得很好,很得人心。

新村就在镇政府不远处,里边的建筑除了单身汉的是两层的,其他都是4+1式建筑——也就是一层是车库,车库上边有四层单元楼,面积有50多、70多和110多平方米的三种。

这个新村一共40多栋楼房,合计3000人左右,目前正在进行绿化以及活动中心、商场等其他配套设施建设。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还为百姓在小区最后边建了祠堂;在幼儿园附近建了“乡村记忆博物馆”,馆里正在陈列那些有年代感的农具、旧家什、老物件等——那些老人舍不得扔的旧东旧西,那些能让子孙后代了解祖爷爷祖奶奶是怎么生活的用具,都一一陈列在这里。

乡村记忆博物馆就是记住“乡愁”的地方,是老村复耕后百姓寻找念想的地方。

我们到小区的时候,靠大门的一座楼下聚了不少人,我顺便问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从滩区搬过来了,您老感觉怎么样?

“呵呵,到福地了呀,你看这不和城市一样吗?”

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接着说:“不管怎么说,在滩区男孩不好找媳妇,这里有楼了,好找媳妇了……”听了这话,一个叫“发子”的年轻人小声接道:“刚搬来一个多月,就有人给她儿子说媳妇了,她儿子今年30岁了……以前整天愁得不行,如今她脸上有了笑模样,看来儿媳妇快有着落了……”

30岁,在农村确实大龄了,即便在城市里,也属于剩男一列。我怕说多了戳到老人家的痛处,赶快到另一边人多的地方。原来这里叽叽喳喳的是在争着交车库钱。在场的正好有李进士堂镇田楼村的村支部书记,我问他:“车库不是每家都有吗?怎么还在这里争争抢抢的?”

“当初是按照每家一个建的,但也有不愿意要的,也有想多要的,这些人在争那些不要的,是想要两个……”

接着他又说:“凡是要两个的,一般是想让老人住。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想到了,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不愿意上楼的,可以住在车库里。你看,我们建的时侯都留着卫生间、水管、灶台地方呢……”

的确,新村的车库是按照小公寓建的,并留有两道门的结构——如果当住房用时,可以直接安装双扇玻璃门。当车库的话,有一道现成卷帘门。另外楼间距也很大,即便冬至那天太阳也能照进车库里,老人完全可以居住。我想,当初那些嫌上楼不方便的老人们,如今通过这种形式解决,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吧。

看着支部书记手里的单据,我又问:“作为村支记,在整个迁建过程中,在与老百姓的沟通对接中,你最难忘的是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说:“是让村民每家交一万元的‘认购保证金’时,村民不理解,多费了不少口舌,还一个一个地解释。”

“认购保证金?”我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为了有个购房、选房先后顺序,不然该搬的时候谁先挑?谁后挑?”

哦,我点点头。

“一开始老百姓不理解,因为这次搬迁国家给每人28400元的补贴,而这里的楼房均价是每平米1160元,如果五口、六口之家,要一套110多平方米的三居室,补贴还有剩余呢,所以不愿意交,怕到时候再给扣除了,其实这一万元的保证金,选房后连本带息一起还给他们……”

“万事开头难,啥事都有个了解和理解过程。”旁边的村主任说。

见支书是个热心人,我提出到居民家里去看看,乡镇干部和村支书都笑着说:“你想去谁家呢?你随便指吧,指哪家我们就去哪家。”

“那就去年龄大点的人家吧。”我说。

就这样,我们走进彭济浮和张秋兰老两口家。老两口同龄,都86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说话嗓音仍然亮亮的,吐词也很清楚。村支书敲开门说:“到你们家看看哩。”

“来呗,我这从要饭开始,混到天堂了。”没想到张秋兰老人第一句话就这样说。当时我还没走进屋里,就听到她充满笑声的话语,可见是个直爽、乐观、健谈的老人。

“一看您就是个有福的人,怎么还要过饭啊?”进门后我直接说。

“刚结婚那年,收麦不久就赶上了发大水。水都漫到院子里了,我还从水里捞麦粒呢,哭着用两手不停地捞……水越来越大,再不走就没命了,只好撑着小船离开。那一次大水,让我们过了几个月要饭的日子。”老人说这话的时候乐呵呵的,好像在说电视上的桥段。这让我有些诧异,村支书看出了我的意思,说:“在滩区住的老人,谁都经历过几次大水,没要过饭的很少,他们都见怪不怪了,何况现在这么幸福。”

也对,幸福很容易冲淡一切伤痛。但我还是转移话题说:“大爷没您健谈,大爷有点内向。”因为从我进屋,大爷只让了一次“喝水吧”,就再没吭声,都是大娘在说话。

“他才不内向呢,他拉弦唱戏都会,年轻时哪里热闹往哪里去……要不让他给你唱段硪歌吧,他唱得可好了……”最后大娘看着丈夫笑呵呵地说。

“没想到还有文艺节目等着啊。”我这样一说,大家都哈哈地笑了。

“啥叫‘硪歌’?我还没听过呢。”

“硪是夯的延续,夯更早一些,起源于原始社会。夯有把手,硪没有。”大爷认真地解释。

哦,我小时候倒见过夯,是盖房子打地基用的,一般是高80cm、直径40cm的圆柱体石头,中间有个半米长的木把手。记得“打夯”至少要五个人拉,也有七个人或九个人拉的。夯把式就是握木把手的那个人,也叫作“夯头”,相当于舵手,是掌握平衡的。大爷说的“硪”没把手,一般是直径40cm的椭圆形石头,周围有一些小洞眼,一是拴绳子用,二是可以插上五颜六色的小旗子作为点缀。这一带也有铁硪,铁硪更重一些,最少七个人拉着打。

“有敬德,防白袍,跨海征东呀……有吕布戏貂蝉,天配姻缘呀……”大爷声调轻快地唱起来。

“他唱的时候,其他拉硪的人配‘嗨嗨依嘛吆啊,呀咳咳依吆啊’……”大爷刚唱完,大娘就向我进一步解释。

“你大爷还会现编现唱呢。老头子,你再唱一段自编的吧……”她轻轻拉一下大爷的衣襟,又一次鼓动。

这次大爷挺了挺胸,唱道:“同志们呐,加把劲呀!角角棱棱要打到呀!”(众人回应:“加把劲呀!哟嗬、哟嗬、哟嗬嗨!”)

“高高地抬呀,稳稳地放啊,小心砸到自己的脚呀!”(众人回应:“知道了呀,哟嗬嗨嗨!”)

大爷唱完解释说:“那时候我们每年冬天要修护黄河大堤,我的团队年年得第一,大堤虽然有坡度,但我们一硪一硪打过去,印迹横成行,竖成行,斜着也成行……我们的硪上插满了小红旗……”

“因为打得好,他一天能挣半布袋粮食呢,够我们娘几个吃的了。”大娘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夸赞。

老两口有四个儿女,和他们同一个小区居住的有两个,在外地上班的还有两个,可谓老来有福。

在东明长兴集七号新村,居民的生活状态也很安逸美满。七号新村也就是“竹林新村”。说起竹林新村,这里边还有些渊源。2003年洪水过后,“国家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就提出建筑一个大大的台子,像航空母舰一样,当然比航空母舰还要大得多,让老百姓都搬到高台上,即使发大水也能免受其害。于是,2004年就在长兴集乡竹林村作为试点选址,通过从黄河抽水淤沙筑建了一个占地800亩的村台。

“竹林新村”是按照每家每户0.33亩的占地面积分给老百姓自建的,也就是老村拆了房屋,自己在新村建设。虽然是自建,但一律二层楼设计,高度、外部颜色等都统一,不过房内设计个性化,可以按照自家人口多少设计开间大小、多少……

竹林新村迁建完后,下水道、卫生站、学校、幼儿园、党员活动室、农家书屋、商店等,各种配套设施也逐步建了起来。在新村的一条胡同里,我遇到一个在门口看孩子的少妇。她白白的,透着几分秀气,而且穿着干净时尚,有点不像乡下人。我装作路过问:“您搬到这里几年了?”

“五年了,从一结婚就在这里。”

“住着还行吧?”

“好着呢,可比那些村好多了。”她随便向远方的小村庄一指,满脸的优越感。

“怎么好法?”

“你看俺这多干净了,无论是大街道还是小胡同,都是水泥路,胡同里几家一个垃圾桶,每天清晨都有环卫工统一清除,和城里人一样。他们那些村能比吗?那些村逢到下雨,村街泥泞不堪,一出门两脚泥,弄的半条腿都是湿的,脏死了!他们哪家屋门口不是雨靴连成片?而我们早就不用穿雨靴了,那玩意到底土……”

“让你这样说,还是搬了好?”

“那当然!其他的不说,但就为了孩子上学也得搬,你看新村有幼儿园,有完小,孩子根本不用接送,而老村的学校也就两排瓦房,三五个老师,孩子到三四年级的时候,就得往几里远的地方去读书,风里来雨里去的遭罪不说,关键是教学质量不行啊。你看新村,今年幼儿园又来了两个大学生呢,小学里来了七八个……”

的确,滩区迁建工程后期的配套设施投资很大,很多小学的建设、基础设施甚至比县城的还好!像左营乡中学,已经成为山东艺术学院的活动基地,还有占地30亩的幼儿园、小学,都已盖好投入使用,基础设施竟然是全市最好的。

在此,我还想让大家了解一些老村的现状。迁建前的老村,虽然很多人家房台很高,但不是家家高,主要是有实力的人家建得高,而地势洼的还占大多数,尤其是胡同,就是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话又说回来,即便每家每户房台一样高,胡同也是低的,街道也是低的,大水一来,一户户仍旧像一个个孤岛,被困在那里,邻里之间根本没办法施援互救。

另外,滩区老村最大的特点是“房台都比房子高”——即房台的高度一般4~6米不等,像房子盖得早的,房台一般在4米多,发展到后来,房台都垫到6米多,比最外边的防洪大堤都高,而我们一般的房屋高度也就3米多。由此可见在滩区建设一个房台的难度有多大!

正是家家比着建房台,所以老村的房子不但有好有差,房台也有高有矮的,使整个村庄看上去参差不齐,新旧交叉,甚是难看。如今国家从长远入手,把百姓想到的,没想到的,希望的,甚至奢望的,都考虑进去了,百姓能不高兴吗?能不笑逐颜开吗?

体现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主要是看最底层。如果最底层的百姓富足了、快乐了、幸福指数提高了,那就是真的盛世。这些我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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