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爆破

2019-11-14 00:21
草堂 2019年5期
关键词:煤块土拨鼠堂哥

陶 杰

我堂哥,一位五十多岁的

煤矿工人,专门负责

地下爆破。他有一张

中药似的脸。小时候

我们怕鬼,夜里一群孩子围着他

就像围着一只巨大笨拙的铁火炉。

好多次,我们看见他

头戴钢盔,满脸严肃,像一只

土拨鼠行着礼消失在洞口。

我们从来不敢跟着他

到那神秘幽深的地方去。

我们留在外面,尖叫着

把一些纸片和气球搅得满天飞。

当他再次出现时,我们

把他想象成一个穿越时空隧道

回来的人。我们知道

刚才,就在世界安静得

像一碗糖水的时候,某个

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改变了。

他的方式让人着迷:一只手握着

哧哧响的火,另一只

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一个

一摁就能让千年痼疾松动的部位。

这些年,每次回乡

我都要去陪这个沉默的男人

坐一坐,从小他就喜欢用一种

枝头注视落叶的目光注视我们。

一片树叶离开树,变成

落叶,一个人离开人群

成为我。我这样,我那样,仿佛

一只瓶子被风吹得呜呜响。

记得我们曾经把耳朵紧紧地

贴在地上,窥听堂哥在下面

爆破的声音。耳廓灼热,耳朵里

有了压舱物,我们变得

像身边的煤块一样安静。

多年以后,我仍然不停地

模拟那个动作:将我的耳朵

贴在某个物什上,倾听。

在没有深渊的地方

制造深渊。更多的时候

像堂哥那样,一个人

待在一张纸的深处,制造爆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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