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亿
青山说:当粉粉甜甜的生活,开始蒙上阴霾时,亲人的理解、支持、陪伴,就是打破阴影的光芒和力量。
我爸爱读历史,什么经典被他一解读就变成段子。讲到项羽的时候,他引用司马迁的话:“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我爸说,这妥妥就是“学渣”呀!
项羽从“学渣”“武渣”变成文武双全的英雄,是经历家庭的变故、亲人的被囚而发愤所致。对我而言,也是一样。作为小康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妈妈,在我读高一時罹患抑郁症。从此,我妈像身处于看不见的地狱中,我家也被情绪阴霾笼罩。她常流着泪跟我说:“我好不起来了,我活着没有意义……”半夜起床,看到她披头散发坐在床边叹气垂泪的影子,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虽说“抑郁症”已越来越被大众了解,但我爸仍然常受质疑与毁谤。有人说我妈是被他气疯的,这种强盗逻辑和道德审判,让我抬不起头。
只会读圣贤书的老爸,是曾活在我妈光环下的“工薪男”,除了上班就是做家务。然而这位“煮夫”却以他独特的方式,勇敢而坚韧地为我撑起一片天空。他小心地藏起所有的愁容,在我们面前笑容满面。他管我妈叫“大妞”,管我叫“小妞”,像一块柔软的抹布一样默默吸收着我们所发泄的负面情绪。有段时间,我妈常将锅碗瓢盆摔在地上。我不寒而栗时,他轻轻关上厨房门,任凭她在里面发泄。他还冲我挤挤眼睛,幽默地说:“大妞在唱《双截棍》,你听,‘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为了逗我笑,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历史先生手舞足蹈。看到我忍俊不禁,他才松一口气抚慰我妈。
我妈生病后,我曾经“不求甚解”的毛病悄悄变了。老师说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有点钻牛角尖。对于“人为什么会抑郁”这个问题,我查遍图书馆心理学的书籍。对书本上的安培定则、拉密定理,我也能一个个晚上不睡觉进行推敲。
在我向“学霸”不断迈进的路上,我爸敏锐地嗅到了一种叫“强迫症”的倾向。他劝我放轻松一点,不要太跟自己较劲。只要有空,我爸就给我讲历史,他讲到二十多岁的文学青年沈从文写信给功成名就的郁达夫,被其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像你这样一个白脸长身、一无依靠的文学青年,即使将面包和泪吃,勤勤恳恳……天上就忽而会下起珍珠白米的雨吗?”这些话,我听不太懂。只记得,他惟妙惟肖地讲述时,我肚子笑得好痛——什么都变得云淡风轻。我考上重点大学,亲戚朋友们纷纷贺喜,爸妈却淡定如常。
经过无数个疗程,我妈的症状缓解了,情感反应却慢几拍。得知我要去北京读大学时,她好久没缓过神,收拾行李时竟把自己的东西也装进去,以为我会带着她。我哭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悄悄怨恨她,怨她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可翻着她为我准备的行李,我释然了。行李里,是我童年玩过的洋娃娃、手绘的妈妈照片、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虽然,她多年被囚禁在情绪的地牢里,然而她没忘记过往家庭生活的美好。
老爸说得对——出身于单亲家庭的老妈从小以优秀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赢过高考、赢过工作、赢过创业,却在事业巅峰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败给抑郁症。理解之后,我终于放下对母亲的苛刻要求——不要求她像英雄、像保护伞,而是像老爸一样去体恤她那些貌似自私、实则无奈的举动。之后的人生,许多人都说我内心强大。其实,我真感谢在少年时坎坷多愁的那段路上,父母的爱像珍珠白米般的雨,平平淡淡、入心入肺,让我变得不畏将来,不念过去,好好地爱自己,也爱身边每一个人。
王传生摘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