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一天,我看儿子打蔫,就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我在这一瞬的触摸中,知道他在发烧。
“你病了。”我说。
“噢,我还以为是睡觉少了呢。妈妈,我该吃点什么药?”他问。
“你都这么大了,你得学会生病以后怎么办。”我答道。
“我早就知道生病以后怎么办。找你。”他成竹在胸。
“假如我不在呢?”我接着问他。
“找我爸。”他答道。
也许这样逼问一个生病的孩子是一种残忍,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必须独自面对疾病。既然我是母亲,就应该及早教会他生病以后该怎么办。
“假如你最终也找不到你爸呢?”我問他。
“那我就忍着。你们早晚会回家。”儿子说。
“有些病是不能忍的,早一分钟是一分钟。得了病以后最应该做的事是上医院。”
“妈妈,你的意思是让我今天独自去医院看病?”他说。
“正是。”我咬着牙说,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那好吧……”他扶着脑门说,不知是虚弱还是在思考。
“你到外面去‘打的,然后到××医院。先挂号,记住,要买一个本……”我说。
“什么本?”他不解。
“就是病历本。然后到内科,先到分号台,护士让你到几号诊室你就到几号,坐在门口等。查体温的时候,不要把人家的体温表打碎……”我喋喋不休地指教着。
“妈妈,你不要说了。”儿子沙哑着嗓子说。
我的心立刻软了。是啊,孩子毕竟是孩子,而且是病中的孩子。我拉起他滚烫的手,说:“妈妈这就领着你上医院。”他挣开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要去找一支笔,把你说的这个过程记下来,我好照着办。”
儿子记完后摇摇晃晃地走了。从他刚出门的那一分钟起,我就开始后悔。我想我一定是世上最狠心的母亲,在孩子生病的时候,不但不帮助他,还给他雪上加霜。
时间艰涩地流动着,像沙漏坠入我忐忑不安的心房。两个小时过去了,儿子还没有回来,我虽然知道医院是一个缓慢的地方,心还是疼痛地收缩成一团。虽然我几乎可以毫无疑义地判定,儿子患的只是普通的感冒,但我还是深深地谴责自己。
终于,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我开了门,倚在门上。
“我已经学会了看病。打了退烧针,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儿子骄傲地宣布,又补充说,“你让我记的那张纸,有的地方顺序不对。”
我看着他,勇气又渐渐回到心里。我知道自己将要不断地磨炼他,而在这个过程中,也磨炼自己。
裴金超摘自《阅读(中年级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