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末
棉花填入被单,做成梦的容器
草木在花盆里葳蕤,成为远方的容器
照片镶在相框里,它是回忆的容器
大米、面粉、盐巴……放进厨房,填充温饱的容器
衣服挂满橱柜,那是身份的容器
存折上数目增长,那是欲望的容器
欲壑总是难填啊,我们自身
就是一种叫作饕餮的容器
总有人在学习逃离
以断舍离的方式,孤身走向一座寺庙
以极简的方式,去湖畔重获一颗自然之心
以献出自我的方式,加入无偿捐赠的队列……
而我敦厚的父亲母亲,无须教习
天生就掌握了内心清浅的绝技
认为吃穿用度,够就可以
当他们抻抻发皱的衣角
坐下来和我谈话,仿佛神明坐在了我身边
如此温柔地擦拭,倘若我说村前的河
是一匹布,要给它堤岸
和夹岸而生的树林
给它四野,成畦的秧苗、玉米、青菜……
再给它错落的屋舍,屋前屋后走动的人
那些挑水烧饭的人、引水浇菜园的人
查看秧田水量的人
将水当作了世间最好的布匹
它清清白白,自地心涌出
围绕着我们的村子,因流动
而保持不腐
使我们的生活愈发清亮
像它一样,映出天堂的影子
大河宽阔,风吹起迷人波澜
远看千帆竞发,不惧迢遥
应是心中自有彼岸
我的船缓缓驶离码头
船上装着孤独的心跳、偶尔倾泻进来的雨水
还有不知何处飞掷而来的石块
——这危险的悲壮的
无法回头的出行
后来船在河心里打转
平静的河面,有我理解不了的苍茫
独自挥舞长篙
我有一船靠不了岸的悲伤
雪在我脚下,咯吱咯吱的
这是新年里我听到的
最安静的声音
我想起昨夜读到直治
在遗书里,他说自己一直寻欢作乐
却从不觉得快乐,一直怀着不可能的爱……
雪在融化,雪也是有伤口的
它度过了整个冬天
替忧伤的人类
流尽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