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起尘世上跪倒的自己(组诗)

2019-11-13 20:51横行胭脂
草堂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站星辰黑夜

横行胭脂

[搂着烟囱喊一个人]

倏忽,这巍峨的生死

如此磅礴

山冈与草木从没放弃我们

去年我在长安度过了一个宏大的秋天

今年又接着度过

另外三季

每一个词语都装着对尘世的感情

无限多,无限宽广和执着

前不久在去洛川的路上

我看见养蜂人的帐篷和几百个蜂箱

我一直在疑惑养蜂人用何巫术制服了蜜蜂

隐秘莫测的关系让我心生畏惧

秦地为大地的肺部

足之所及,目之所及,思之所及

均有白云的纹理与古气

我从不曾向群山借威

也不曾浇酒以慰愁肠

若有伤心事,必被千古风物调解

再将之置于词语的河流中洗洗就好了

搂着烟囱喊一个人

笑着喊过了

哭着喊过了

呕心沥血地喊过了

好了好了,万箭穿心之后

我们以旁人的身份

扶起尘世上跪倒的自己

[山雀派]

总有一个日子像一颗钻石

雪花静落

风声穿过树木穿过北方的平原

向南方而去

月光抖落树上的积雪

雪的翅膀落入地面有轻轻的滑行声

但你要静听,方能感觉

而咯吱咯吱的马靴声则直接冲入耳际

这两种声音贯穿整个平原的寂静

甚至寂寞

总有一个日子像一颗钻石

我说的这个日子一定是下雪的日子

一定是有一只山雀在雪花中飞来飞去

一定是只有我听见了它的啼叫

我怎么形容它的叫声呢

“像一片广阔的深海

一条鱼的鳞片在闪光”

总有一个日子像一颗钻石

炉火走在前面

颤抖的冰块走在后面

总有一个日子想对你说

“离开你以后,见万物都是细雨”

[早春读布罗茨基及诸人诸书而述作]

写一首诗,献给天空和脊椎骨

献给脊椎骨中已消亡的怨气

尽管我还眷念旧日旅行中建筑物的螺旋纹、涡状纹和叶饰纹

而如今归来我已找到床铺和恋人

我读书,越来越着迷那些欲置人于死地的词语

我爱上你,只因你的征途是我喜欢的星辰与大海

长安是有解药的。也有药理学,有医生,有早春

我从前写过秦岭,今日重新回到一座山峦眺望:

一棵陌生的树长在北方

一棵新生的树成为椋鸟的天地

河流的琴弦有了出口,花瓣课的张力令我难忘

一千尺阳光下,麋鹿的眼泪找到一瓣花朵的语系

“没有一滴是重的,我敢保证,没有一滴是苦的。”

摆脱重力的悲伤,抑或,我曾经过于痴迷重力学

春天的矫正课本来得很及时。谢谢你。

佩索阿几乎没有过爱情。卡瓦菲斯有过同性恋经历。他们都是大师。

即使没有爱情那幽暗的语气,也没什么。何况我有。

何况我额头有星群,骨骼在大海里航行

何况我嘴唇、唇齿、舌尖、舌根、声带滑过春风

“重力的苦闷”不过是一种性格苦闷,性格迷局

花瓣本不属于重力,她属于飞翔,属于蓝色的空气

属于积极学问或学问里的积极属性

属于温度,热烈的耳垂摩擦着电话的磁音

属于嘴唇区间,一封温柔的来信

属于额头小星星密集

属于脸部仰起,便有多情的春雨袭来

认真写一首诗多难啊,经过太多寻找的迷途

经过一条未央街,又经过一条未央街

从A到Z,但不会从Z再回到A

“冬天的25个星期结束了。”

旧房子在春天里已有了新的住户

新的主人,两个刚大学毕业来这个城市找工作的女生

颇费心思地改造了旧房子

“早上醒来,摸摸耳垂,耳环还在,你手的温度也还在。”

我来到了星期二。星期一结束了。

是啊,也许生命另有繁花和密途

平凡的深夜,果真有漫天星光垂向我

“这里的星辰很美。当然,也有大海。”

天空中,群鸟列队,向东,折而向南

从虚空踏向岩石,一颗孤往之心获得了安慰

[小站出发]

有时候我选择从一个小站出发

那是一个群山苍茫环围的小站

渐近黄昏,几盏小灯映出为数不多的旅客进站的倒影

安安静静的脚步声

走到标示线后,寻找各自车厢的地标数字

行李箱的孤独轮子哐哐哐

这便是我们及物生活的声音

趁着列车没来

抬头望一眼铁轨,枕木,向远处延伸的轨道线

再看一眼山上林木被晚风摇动,远星在天幕萧瑟发光

这是一个沉默的小站,陌生的小站

一列车呼啸着过去了

短暂的轰鸣声过后,沉稳的夜色压了下来

[纪念碑]

那是无限个日子之后的某一个日子

那是分离,绝望,再重逢,再分离

那是秋去冬至

冬天死亡之后,再迎来春天

而春天又倏然而逝

那是想象的废除,是折断的翅膀,是伤痕

是密集的药品,手术台,麻醉师,无影灯

是戴着蓝色面具的医生

是一群鸽子般青春的护士

那是树木还在分娩长安的深情

那是一个人与自己分离了六百年

带着累累风尘,回家看望自己

说出前朝的愧疚

那是帐篷和草地

那是后视镜的尘土

是尘土中的路人:

一个给你行注目礼,一个拒绝睁开眼睛

那是城市举起的枪

并没有百发百中

那是村庄依然在婚丧嫁娶

那是一只生机勃勃的鸟

飞千里便可弃世,飞万里便可重生

那是天地慈悲,惊动了我的战栗、愉悦和耻辱

那是我身上深情的意志

——堪比蓝天!

[创作谈]

“夜里起来服下一些药丸/就是起身向深夜致敬了/我的白天与黑夜已打成一片/可以把黑夜也叫作白天/过去我不能忍受人们都睡去/留下我像个孤独的侍卫守护黑夜的风吹草动/现在我习惯了人们都睡去/留下我一个人主宰着西安/我似乎比人们活得更多/请别怪我这么说/深夜这么温柔/无边无垠的静寂/用怀抱辅佐着星辰”,这是我的一首诗《失眠记》。作为一个失眠症患者,坚持失眠了五年以上,你说那么多的黑夜用来干什么?起初我很排斥夜晚,每到暮色袭来,我就焦虑和恐惧,后来我习惯了(也许是臣服了)失眠,我发现黑夜寂静而充满磁性,在夜里还能与更多的天使们相遇。

我说的天使们,就是诗篇。

我在北方的夜里失眠,看北方的星辰,听北方的风吹草动,一年中,有半数以上的作品都带着北方的情绪。我不是想刻意打上一个地理标签,我没有做过朝向地域性诗歌的努力。这几年我努力寻找的是词语的个体性面貌,试图加强诗的技术与色彩,呈现一些异质化的东西,但我还没写出。开始写小说以后,我觉得我的诗歌会摆脱一些软弱,会更稳定,小说的训练会抵制诗歌的“滑”,让诗歌“滞”一点,“滞”,是一种靠谱的品质。

西安是一座在生长的城市,坚固,结实,偶有松动。西安永无止境。这里的星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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