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华 孙新燕
“快点,又出来了,纸巾、纸巾……"林旭耳边传来一阵物品撞击、掉落的声音。
“开灯!快开灯!看不见,怎么擦!”
“啪”!灯光旋即窜到林旭眼内。
寂静的病房内,这些声音被数倍地放大,刚入浅眠的林旭又一次被惊醒……想起今天中午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叹出一句话:唉!真是三生不幸遇见你!
就在今天中午三点左右,林旭的女儿刚刚做完理疗,需要安静的入睡,谁知“砰”一声巨响,病房门被撞开,只见一位妇女胸前挎着两个包,包的外表很扎眼,蓝哇哇的底,上面绣着两朵大红花,包带还绕着包的两边形成一个倒写的“U”字,包带上几许小碎花,黝黑的皮肤,身后背着一个戴着小花帽的孩子。她大踏步地走进病房,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到了林旭女儿的27床旁边,随手就把包狠狠地扔在地上,并转头大声地说了一串林旭听不懂的话。随着她的目光,一大堆东西出现在门口,林旭正在奇怪,那堆东西中间却钻出一张脸。主要是那张脸颜色比较深,和他周边花花绿绿的东西有明显的辨识度。他双手紧紧地捏着右肩上的布,使劲地往里挤,好像觉得病房门拦住了他的去路,想要把门和东西一块带进病房里一样。林旭看着他很吃力的样子,赶紧过去帮他把包袱拉扯进来。这是一个用褪色的毛毯裹起来的巨大包袱,感觉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他身上散发的热量携带着浓重的体味,林旭连忙退到自家孩子床边。那人丝毫没有察觉,对于林旭的帮助也没有想谢谢的意思。
只见他径直走到27号的床位,费力地把包袱扔在了地上,然后就去帮助那女人解下背上的孩子。那是一个六七个月大的孩子,小眼睛咕噜咕噜地直转,离开母亲的背竟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小手和小脚也在那里手舞足蹈的,许是背久了,在活动活动筋骨。孩子离开女人的背,女人鞋也不脱就顺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几分钟就发出了“呼噜噜”的打鼾声,男人抱着孩子则走出了病房门。
林旭的女儿被酣睡声吵得无法静养,于是扶着她到病房外走动走动。大概下午五点左右,她们回到病房,“呀,怎么这样?”只见27床的地上床上摆满了东西,有衣服、奶瓶、纸巾、碗筷和毛毯等等。林旭和女儿还没有来到女儿的病床,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值班护士的大声斥责:“谁的东西,怎么乱七八糟地摆放?病房需要整洁的环境。你们这样,孩子怎么休息?谁放的?赶快收起来!”林旭和25床都没有出声。值班护士一边数落着一边去把他们的东西收拾整齐。
唉!从中午这一家人住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在以各种方式骚扰她们,不胜其烦。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医院是公共场所,现在只希望快点把事情处理好,起码下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林旭把女儿的手轻轻从她胸前放到床上。起了身,她隔着隔帘问:“27床,怎么啦?要不要帮忙?”
“孩子又开始又吐又拉了。谢谢!不用。打扰你们了。”居然会道歉,还这么有礼貌,太出乎预料了。尽管她的声音里有非常明显的民族口音,不过林旭并不觉得讨厌,相反还喜欢这种有特色的语调。
但是这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开来,实在叫人无法入睡。林旭立刻穿上鞋子,迅速去楼道拿了拖把、垃圾铲和扫帚。拉开隔帘,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清扫着地上床上的污物。床单被套臭不可闻。林旭赶紧去和值班护士要了一套干净的帮他们换上。
“大姐,谢谢你了!”女人很有礼貌的跟林旭说。
“别客气!谁没有难的时候?”林旭愣了一下,淡淡地说。
“孩子什么时候做手术?”
“明天。”
“时间安排得这么及时,你们家太幸运了!”林旭好生羡慕,她女儿来到省城之后一直没有床位,他们一直住在外面的宾馆(也是第一次听到‘漂床’这个词),只是到检查的时候才带过来,五天了,一直到手术头一天晚上八点过才通知她们来病房。
“医院挤啊!我们是提前预约好的,今天就检查完了。”
“哦!你们家真是幸运。”
“快点,又吐了……”闲聊中,抱着孩子哄睡的男人立刻用生硬的汉语喊了起来。
“他不太会说汉话。”女人对林旭说道。原来如此。
林旭迅速和女人用纸巾给孩子擦干净,然后她又去饮水机那里用盆接了一点热水,帮助女人把孩子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随后她立即去打开窗户,毕竟她的女儿刚做完手术,再说那孩子连续呕吐,病房里的味儿真的很难闻。要是……还是建议她请医生看看。
林旭说:“吐了两次了,赶快去叫值班的医生好好看看。如果孩子明天手术,这样又吐又拉的,孩子身体受不了的。”
“也是啊!大姐,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说完女人起身就出了病房门。小家伙似乎吐完拉完身体里的东西显得很舒服,静静地躺在床上入睡,男人则去倒垃圾去了。
医生马上就来了,林旭立刻起身让出通道给医生。女人则把孩子抱起来给医生做检查。谁知,“哇”满口的污物又从孩子的嘴里喷了出来,飞溅在医生身上。旁边的护士赶紧把孩子抱了竖立起来,担心污物倒回到孩子嘴里。
“吐了几次?”医生镇定地问道。
“连这次,三次了。”
“下午吃了什么?”
“喂的奶,母乳。”
“我是问,你吃了什么?”
“麻辣烫。”
“明天孩子不能手术了,先给他打一点针,孩子吃奶,你这个当妈的要注意自己的饮食,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叮嘱完,医生一边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污物,一边转身离开了病房。
“这里的医生太好了!我还怕他们骂我……”
那女人的声音里透着羞愧。林旭深以为然,儿童医院的医生不但专业素养好,医德也好,刚刚那种事,不是普通人可以忍受的。不过这个女人似乎不像外表一样粗糙。
不一会儿,只见护士端着针水来给小家伙打针。没想到,打针的时候,小家伙竟然没有哭,还冲着护士笑。林旭很是好奇。女人说,孩子打针都已经习惯了。
六七个月大的孩子,还能打针打到习惯?如果不是吹牛的话,那这个孩子也太可怜了。
几声咿呀声,25床的陪床已经起来,喝水,拿东西,上厕所。林旭听得出来,25床的女人脚步分外重,也难怪,大热的天,一个人带着病孩子又得不到好好休息,谁都烦躁。
一阵折腾后,病房里又重归于平静,林旭此时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妈妈!我睡不着……我有些难受。”
林旭立马从行军床上起身,来到女儿的病床前,问道:“哪里难受?”
女儿小声说:“妈妈,我觉得非常热,还有就是胸口这里痛,躺着不舒服。”
林旭的女儿到医院来做胸骨矫正,今天刚刚做了理疗,听到女儿说难受。林旭一阵心疼,柔声说:“要不我们去走廊上走走,顺便去量个体温,可以吗?”
“嗯”女儿点点头,在林旭的搀扶下,艰难地迈着每一个脚步。
深夜的走廊上一片寂静,惨白的灯光渗出几分诡异。林旭母女俩慢慢地向护士站走过去。两个值班护士还在做事。
林旭向护士要了温度计,母女俩便在护士站旁边坐了下来。
清凉的风吹过来,林旭的女儿小声说:“妈妈,我们旁边的那个小弟弟好可怜哦,我看着他吐了四次了。”
林旭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啊!要不是那家人一直折腾,她和女儿也不至于大半夜在走廊里散步。在医院里,谁不是可怜人呢?
“你们说什么?”
其中一个护士问。
林旭把27床的事简单地说了个大概,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护士说:“哎!你们也算是遭遇到了,27床这家人来住院不容易,今天我路过收费处,他家那半蛇皮口袋钱……哎!哗啦啦一下子倒在桌子上那场景,太震撼了。”
她连说带做,双手圈出一个大圈。不光林旭,就连另一个护士眼睛都瞪圆了。
“那么一大堆钱?”
“是啊!这么一大堆,倒在地上一大片,我瞟了一眼,十块的都不多,绿哇哇的全是一块,好在没有硬币,不然收费处的那几个人那是要骂娘……”
年轻一点的护士忍不住笑起来:“哎呀,李姐,把我瞌睡都笑醒了!怎么这个年头还有这种事呀!哎!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李姐笑着说:“能怎么样?我们医院哪个科室不忙啊?谁有时间帮他们数钱!叫他们拿去银行里存,他们说银行太忙,不接待。最后,还是安大姐提着个凳子,从收费室里出来,帮那个男的数钱,两个人坐在大厅里数钱,我楼上楼下跑了四五趟,他们还在那里数……”
年轻护士笑道:“哟!数钱呢!支付宝的时代,我好久都没有数钱的感觉了……好羡慕哦!”
李姐说:“哎呀!你是不知道安大姐数完钱都要哭了!一万多块钱,只有两千是十块的,更要命的是那些钱就没有一张干净整齐的,全都是皱巴巴的,折成小方块的,搓成圆的……安大姐说,做了那么多年出纳,第一次数钱数到手抽筋,而且手又臭又脏……”
在场的三个人都笑了。林旭的女儿小声问:“妈妈,他们去哪里弄来那么多一块的钱呀?”
林旭刚想回答,李姐道:“听安姐说,那家人是从很远的山区来的,在家里就是专门收垃圾的,你想想,就是在省城,垃圾能卖多少钱一斤,更别说那种地方了,光交通费就是一大笔,能赚多少钱?哎!不容易啊!”
“这种人也能住到咱们医院来,也是不容易哦!”
“那当然!这个27床是医院领导特批的,否则昨天还在看门诊,今天就能入院,除非急诊!”
这次年轻护士真的是睡意全无了。她说:“这是什么情况?我看看病历。”
无论怎么拥挤的医院,都会预留一两个床位,给急诊病人,或者是特殊病人,这个特殊嘛,大家都懂的,就看你的本事了。年轻护士还是清楚,但她只见过非富即贵的特殊病人,像这样带着“大型款项”的病人也能享受到特批,还是真的从来没有过。
“别看了,这个病人的入院手续是我办的。彝族人,真正的农民,好像是建档立卡贫困户。是来做肺气肿手术的。”
“挺牛的建档立卡户哦!还能惊动我们医院领导!”
可不是嘛,林旭想起自己为了住进儿童医院,费了不少周折,毕竟这是省城最有权威的儿童医院。
医院的早晨都是从查房开始。
儿童医院一个病房三个小孩,没有陪床,大人基本上都是和孩子睡在病床上,或者自己买张行军床晚上铺开睡觉,白天又收起来。林旭和25床的妈妈都轻轻地起来在病房里来来回回地洗漱,只有27床的那个女人、孩子还在鼾声如故。也难怪,一晚上折腾了这么多次,不困才怪。
看看27床的病友,林旭想起昨晚与护士的谈话,不禁对27床多了几分同情。
星期三,离孩子呕吐拉肚子的时间过了两天。
“大姐,刚才医生说,我儿子明天可以手术了。”晚上八点多,女人一家三口从外面回来,她兴奋地对林旭说。
“太好了,真为你高兴,毕竟孩子在医院里多住一天,做父母的就多一份操劳,经济上也要付出得多一些。”
“是啊!我就可以早一天回去,看我的大儿子了,要到周末了,他一个人在家,挺不放心的。”
“你还有一个儿子呀?”
“是的,不过,不是现在这个老公的孩子。他是……”
“哇!”还没等女人把话说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嘴里瞬间又喷出了一堆。空气中又弥漫出一股腥臭味。
“快,赶快去找医生!明天就做手术,可别又延后了。”林旭观之色变,立刻喊了起来。
女人抱着孩子,立刻向医生办公室跑去,男人则拿着纸巾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抬着吊瓶从病房门口进来。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喜悦,变得阴沉沉的。
“没事吧?”林旭关切地问。
“没事,幸好现在打针不算晚,如果推到十一二点中,手术可能就要延后到下个星期了。不过,被医生狠狠地教训了,心理憋屈得慌。”
“是不是你又吃错了什么?”
“就是下午去吃了一碗麻辣烫。”
林旭笑道:“你就这么爱吃麻辣烫?我觉得那东西除了辣,什么味道都没有。”
那女人说:“你知道吗,大姐?才七块钱一碗,七块钱啊!里面什么菜都有一点点,重要的是米饭不要钱,我两口子七块钱就可以吃饱了,走的时候还可以带点米饭回来,下一顿泡点开水我们就可以挨过一顿饭了。”
原来这麻辣烫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林旭也是好奇,你们不是刚刚来省城吗,怎么一下子就能找到这么便宜的地方吃饭?”
那女人笑笑不答话,林旭也觉得自己唐突了,这个社会如此多元化,什么阶层都有自己生存的空间。七块钱就能解决两个人一天的吃饭问题,关键还是在省城,林旭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得说:“你们也是厉害。”
“哎!吃饭倒是便宜了,就是这娃受不住。”
“是啊!饭钱是省了,孩子手术时间的延后和呕吐费用的治疗。那是翻很多倍的呀!”
“唉!这不,心里只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谁知道孩子受不住。”
“妈妈,你把我的牛奶分一件给阿姨吃吧!小弟弟打针好可怜。”林旭的女儿听到林旭和女人的对话,便在床上喊了起来。林旭听到女儿的话立刻给了她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到柜子里提了一件牛奶给那个女人。女人再三推辞,但是在林旭的极力劝说下还是接过了牛奶。
“你呀,老是吃麻辣烫,干脆就叫你麻辣烫得了,省得你不长记性。来,不要嫌弃,少是少了一点,这件牛奶你拿着喝。”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去买。”
“拿着吧!这是我们的心意,大家都带孩子来看病,用钱的地方很多,不容易的。为了孩子别再去吃什么麻辣烫了!”
“大姐,这里有一些糕点,刚买的,你拿着吃吧!”25床的小妹听说后也赶紧把她下午刚买的蛋糕提了过来。
看着牛奶和蛋糕,麻辣烫动容地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心人啊!”她回头对丈夫说:“老公,我们是最幸福的,你看,政府知道我们的孩子得了先天性肺气肿,给我们买车票,联系医院。现在,同一病房的病友又这么关心我们,我们太有福气了!娃娃也有福气!”
当然,省城唯一一所儿童医院,哪天不是人满为患?带娃看个门诊都不是一个人能单独完成的事,住院更是一床难求。有人开玩笑说,在省城比洲际酒店更贵的是仁天医院的床位,比仁天医院的床位更贵的是儿童医院的床位。在这里看病,一天消费五六千都不带讲价。
25床的妈妈只有二十一二岁,她家里正在盖房子,是自己带儿子来儿童医院的,据她说,等到他儿子做手术的时候,她的家人就会过来。她们在医院已经半个多月了,开始的时候挂错了科室,十天前才从内科转到外科来的,她的儿子心脏有个小洞,是来修补的,不知为什么,转到外科几天了,也没安排手术时间,问了几次,医生说有几项检查,孩子体质不达标,要达标了才能做手术。平时林旭两个人说起孩子的病,说起来医院看病的经过,说到最后都是这样一句结尾:唉!说多了都是泪,可是现在万万没想到还有人娃娃生了病,还说自己有福气的!
那男人点点头,嘴唇蠕动,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从表情上看得出是高兴的。
“政府给你们买车票,还联系医院,还有这样的政府?哪里呀?”
“我们是从山区来的,因为我们是建档立卡户,所以政府对我们特别照顾。”
脱贫攻坚工程林旭也有所了解,一直以来,林旭以为扶贫只是在生产方面帮助那些贫困户,没想到在医疗方面也能照顾到,由衷地说:“政府工作真是细致,有了政府你还愁什么?”
那女人轻轻叹口气:“哎!我是个倒霉的人!这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患了先天性肺气肿。”
“那你为什么还把他生下来?”林旭感到疑惑,对于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敢,林旭是相当反对的,她从来都认为,作为一个母亲,必须要给孩子准备一个温暖且有爱的家,不仅要有必需的物质条件,还要有爱的家庭氛围,孩子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更是必备条件。每一个孩子,都是有感情的个体,万万不可忽视。如果没有足够的准备,又何必生下他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和他爸爸结婚5年了,找了好多医生,吃了好多药才有了他,况且他爸爸没有嫌弃我背负巨额债务,还帮助我还债。他是一个好心人,我怎么着也要给他生个孩子,我怕如果这个孩子不要,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有孩子了。虽然这孩子生下来就生病,但总有个念想不是?我们彝族男人,没有个娃是最没面子的事,走在寨子里都抬不起头。”
“可孩子可怜,你们做父母的也跟着遭罪。”面对这样的情况,林旭也不好评说什么,说到底,生活中谁都有太多的不得已。
“唉!这个娃娃是最遭罪的人,在我肚子里就得了这个病,生这个孩子我们跑了乡镇,县医院……医生都不敢接生,怕出危险。最后还是市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帮我做了剖腹产。手术之前,主任特意和我两口子说,我这个情况风险很大,如果出现意外,要保大人还是娃娃。为了我男人,我豁出去了,对医生说如果大人孩子只留一个,就留我的孩子,没想到我们福大命大,最后母子平安。”
“当我看着躺在身边的孩子,高兴坏了。可是,孩子还没有吃过我一口奶,就被医生抱去治疗去了。从那以后,我儿子是三天两头就得往医院报到。打针吃药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了,县里的医生护士我至少认识一半。”
“后来,政策来了,在政府进行摸底调查之后,我家列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县人大的在我们村挂点,还给我家增添了猪、鸡、羊等牲畜,来改善我家的生计。他们了解了我儿子的病情,给我们联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开着车把我们送去医院进行治疗。后来,市第一人民医院建议我们到省城儿童医院来。他们把我们联系好了医院科室,县人大的工作人员还给我们买了车票和路上吃的东西,给了我们五仟块钱。我们来到车站,儿童医院的车又把我们接来这里。现在你们的孩子也生病,你们还这么关心我们,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林旭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的孩子会得到特殊照顾,一来就有床位了。
“那你更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别再吃不该吃的东西了,让孩子尽快得到治疗。”
“对,只有孩子早点好,才不会辜负这么多好心人对他的关心。”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护士长走了进来,她一边说一边还给正在打吊瓶的孩子进行检查。
“27床,孩子明天做手术,你们来一位家长到护士站一下,填写和了解相关事项。”
“针打了还吐吗?”
“不吐了。”
“一定要注意观察,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医生。”
“好的!”麻辣烫回答完护士长的提问,便跟着她走出了病房。
过了一会儿,麻辣烫回来了,带着满脸的泪水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坐到她老公身边,叽哩咕噜地说着林旭她们听不懂的语言。一边说一边叹气,眼神里都是绝望。
林旭觉得不好询问别人的隐私,也不方便继续留在病房,她和女儿轻轻来到小花园,母女俩才坐了一会儿,就看见25床母子。两个大人聊了几句,话题就转到‘麻辣烫’一家。
“唉!她家到底是缺钱还是娃娃的病……”
林旭说:“医生都说可以手术,多半是缺钱。”
25床妈妈摸摸儿子的头:“唉!在医院,钱就是命!谁也没有多余的。再说,看他们那样,缺的不是小数目。”
这些话林旭深信不疑。来医院,谁不是花钱买命。
“哎!不如我们去问问,他们差多少,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找医院帮忙办一个‘水滴筹’。”
林旭不禁高兴起来:“哎呀!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使,我怎么没想到呢!”
一行四人回到病房,看到那夫妻二人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行军床上,神色凄然。林旭看看25床的妈妈,25床轻轻摇摇头,示意让林旭先说。
林旭深呼吸一下说:“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们吗?”
“是啊!大姐,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那样会憋出病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25床附和着说。
麻辣烫长叹一口气说:“刚才护士长和我说了,我儿子的手术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开胸手术,一种是微创手术。开胸手术费用少一点,但是创伤面积大,恢复得慢;微创手术创伤面积小,但是费用有点多。手术做完要八万多块。而且我们县的医保还没有与省城联通。要先交钱,然后才能回县城医保办报销。八万多啊!我们来的时候,我把结对帮扶我家的亲家买给我家生活用的猪、鸡、羊卖了加上我收废品的钱也就凑了一万多。这已经是我们全部家底了,再加上来的时候县人大工作人员给的五千,总共也只有两万多一点。这下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
“水滴筹吧!一个筹一点,有多少是多少。”25床小妹说。
“你会弄吗?”麻辣烫似乎看到了希望。
“不会,只是在朋友圈看到过,自己也捐过。”
“哦!需要多久啊?”麻辣烫急切地问。
25床说:“这个我不知道,好像需要医院出示病历,然后再发朋友圈,有人看到后,同情你家情况的人,就会给你们捐款。”
“那没希望了!”麻辣烫失望地说,“我儿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再说我们认识的人太少了,捐不到多少钱。”
“对了,你不是说,你家是建档立卡户吗?要不,打个电话回去和你们联系的单位——县人大,看看他们以单位的名义能不能帮你们协调一下,能否贷点贷款先给孩子看病,以后挣了钱慢慢地还。”林旭思索再三后说道。听他来的时候卖了那么多家畜还收废品做生意,想必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一定能还上贷款的。
“对,我现在就打电话。”她很急切,似乎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现在很晚了,明天早上打吧!”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七点过了。
所幸那一夜孩子再也没有吐过。显然可以顺利手术了。
一大早起床,林旭带女儿去做检查去了,等到十点多,她们回病房的时候,只见到麻辣烫夫妻俩一个在27号床上躺着,一个躺在旁边的行军床上。他们在那里闭目养神,很明显,那是一种强迫自己休息的状态。听到脚步声,麻辣烫立刻从27床上翻爬起来。
“大姐,我儿子的医药费有着落了。”她很激动,想急切地告诉林旭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哦!很好,借贷款吗?”林旭好奇地问道。
“不,不是,今早我打电话给我们县人大,他们和医院这边协调之后,让我儿子先治疗,至于治疗费,她们说,想办法申请救助基金,到时候不够的再补交,而且今天早上她们还给我们帐户汇进两万块钱呢!我儿子可以做手术了。”
这次轮到林旭惊讶了:我们的政府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你们家有亲戚是大领导吗?”
“姐你怎么这样说?”
“你早上才打电话,你们县这么快就把钱汇到你账户上,两万块啊!不是小数目,而且还把什么都联系好了……不是亲戚谁会这么帮助你?”
麻辣烫困惑地摇摇头说:“没有呀!真的没有县上的亲戚,我家亲戚没几个,个个都是穷人。”
“那你怎么会有县人大的电话啊?接你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
麻辣烫说:“我只知道那个人姓杨,我叫他杨大哥,杨大哥就是负责我家脱贫的人,我们还打亲家了哩。”
“看来,你遇到上帝了!有求必应的上帝!”林旭说。
“上帝是外国人,听不懂我们彝族人的话!”
这句大实话,彻底把林旭逗笑了,忙说:“也对!”
“因为我刚好遇见你,留下足迹才美丽。风吹花落泪如雨,因为不想分离……”手机传来铃声。她迅速拿起手机。
“喂,李老师……”
“阿妈,是我,我是用老师的电话打给你的。”
“哦,儿子,你还好吧?”
“阿妈,我很好,阿弟怎么样了?”
“你阿弟,早上八点就进手术室了,还没出来,出来了也是在监护室由护士照顾,阿妈和阿爸要明天早上八点才可以去看他,医生叫阿妈和阿爸在病房休息,有什么事,她们会通知我们,你别担心。”
“阿弟手术的钱够吗?”
“够,够的,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你自己好好听老师的话就好了。”
“周末你回家,记得去你二姨妈家拿钥匙,家里的猪和鸡我都叫你二姨妈帮喂呢。你要好好读书,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同学打架。不能再做生意了啊!”
“嗯,好的,阿妈,我被评为三好学生了。”
“真的,我儿子就是棒,不要翘尾巴啊!”
“嗯!好的,阿妈再见!”
“再见!”
事情解决了,麻辣烫心情明显愉快了很多。她对林旭说:“大姐,知道吗?我大儿子最棒了,学习成绩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在他们班是班长,还是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长和学校广播室的播音员呢。刚才他还跟我说,他被评为三好学生了。”
“哦。真不错,是个好孩子。读几年级了?”
“六年级。”
“对了,听你说叫他不要去做生意,怎么?他还会做生意?”林旭显然对麻辣烫的孩子很感兴趣。所有妈妈对孩子的话题都是没有免疫能力的。
麻辣烫有点小得意,两眼放光地说:“是啊,这个坏家伙,这一点和他亲爸一样坏,他不学好,竟然给同学做作业,还收取劳动费用。我都批评过他好多次了,也跟老师说过,如果他再给同学做作业就狠狠地教训他。”
“看来,你儿子很聪明。”没想到这个才读过小学三年级的女人竟然教出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孩子,这真让林旭羡慕。
“聪明是好,就是怕他把聪明用不在正路上。他呀,教同学做作业还收钱,真担心他会钻进钱眼儿里,和他亲爸一样,最后给我留下一屁股的债。”麻辣烫担忧的说。
林旭笑着说:“那也算是有偿劳动。能想到这个方法赚钱,一举两得嘛!”
麻辣烫摇摇头说:“但是这样做不对,害了别家的娃。都是一个寨子的娃,害了谁都不好。”
没想到这个只有三年级水平的彝族女人,还有这样的三观,林旭突然觉得她陈旧的T恤没那么难看了。
“你看,我儿子,长得很标致,和他爸一个样。”说完,她意犹未尽地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凑到林旭眼前。那是一张一个孩子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满一篮绿色的藤蔓,行走在崎岖的山间,周围种有各种粮食作物。
“他背的是猪草吗?”林旭问道。
“是的,这是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带着他去找猪草,他说‘妈妈,弟弟在你肚子里,你背猪草会压到弟弟的,所以就抢着把篮子背在他的背上。”麻辣烫一边说一边抹去泪水。
“这孩子,很贴心。”
“嗯,很善良,不像他亲爸。狠心的主儿。”麻辣烫一边说着,思绪却早已飞走了,飞到那狠心的主儿,大儿子的亲爸身上。
刘正蓝(麻辣烫)儿子做手术的第二天,25床的也进行手术,孩子们的病都有好转,母亲们的心情都好很多。九点钟,25床的孩子送去手术室,25床的妈妈紧张得不行,他老公则直接不准她在手术室外面。林旭说:“你放心,我们在病房里陪她,你去接孩子吧!”
25床的爸爸才走,刘正蓝说:“小妹子,你真有福气,摊上着那么好的男人,长得好看又负责。”
25床说:“这是他儿子,他应该负责。”
林旭也说:“既然当了爹,就该负起责任。”
刘正蓝叹了口气说:“都是你们命好,遇到好男人,会赚钱又对家庭负责。要是我能像你们一样做梦都笑醒了。”
林旭奇怪:“你家孩子他爸也挺不错的,勤快又听你的话,可以了!”
刘正蓝笑着说:“我这个男人有两样好,老实勤快,但是脑子不好用,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没个主意,我是样样事都要操心。不过这样我更踏实一点。不像我第一个男人……”
林旭也觉得刘正蓝是个挺能干的女人,长得也可以,她那个男人的确是差了点,便问:“你离过婚?”
刘正蓝恨声说:“在他眼里,我就是会赚钱的大憨包,他怎么会和我离婚。他死掉了。”
两个女人同时盯着刘正蓝,后者自嘲地说:“我就是个大憨包,会赚钱的大憨包。你们信不信,12年前,我就在深圳办了一个小公司,不到一年赚到五十多万,是我亲手把五十万存在一张银行卡里……”
25床的女人彻底被吸引住了:“哇!12年前的五十万,到现在差不多是三百万,那你怎么会变成贫困户呢?”
刘正蓝自嘲道:“是啊,我就是傻呀!15年前我是18岁,那年县里组织劳务输出,去深圳打工,我就去了。那时候,深圳到处是工作机会,即使我只会干体力活,只要勤快一点,一个月赚一千多块钱,还是可以的。除了租房,吃东西,一个月能剩下五六百,我每个月都寄三百块回家,我弟读书我爸治病都够用了。但是我还想多赚点钱,三年里,我干了十多种工作,学会了不少东西。也攒下了一万多块钱。后来,我认识了同样在深圳打工的苏四方,也就是我大儿子的爹。
“那时候他在深圳做了两年工,学会修理好些机器。人特别机灵,长得也帅,我们俩好上以后,他觉得我们天天打工不划算,自己成立一个公司,他负责联系工程,我负责培训员工。”
林旭不禁说:“不错呀,他的意识挺超前的呀!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想法!”
“是啊!当年到深圳打工的人多,好些人都没有技术,也没有门道。我就负责去找这样的人,然后教他们怎样做搬家、保洁、安装家具……苏四方就负责联系工程。他嘴甜,脑子灵活,联系的活计多得做不完。我们干了八个月,快要过年了,我结了账,发了工人工资,发现我们居然还有五十万。记得那晚上,我们俩高兴死了,两个人换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跑去找了一家豪华餐厅,大吃海鲜,什么贵我们就点什么。海参、鲍鱼、螃蟹、红酒、最大的龙虾、鱼翅羹都吃了……”
林旭说:“好羡慕你这个暴发户的生活!龙虾好吃吗?”
25床也说:“我吃过的海鲜只有小黄鱼,还有小龙虾!”
刘正蓝笑着说:“小龙虾不是海鲜。”
林旭也开玩笑地说:“我们的日子还不如贫困户,我要申请做贫困户!”
林旭的孩子也说:“我也要申请,我要吃大龙虾!”
25床说:“是啊,你们这么有头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刘正蓝长叹一口气说:“坏就坏在他太有头脑了。那年我们回老家过年,他高兴得不得了,说,媳妇,我们盖两套小洋房吧!盖幢你们上坝寨子里最好的房子,我要让我儿子住在最好的房子里面。”
林旭说:“对呀,他这些想法都挺好的,哎,房子盖了没有?”
“没有,当时我怀着我大儿子,已经五个月了,再说,过年时间短,我们买了一院旧房子,打算下一年再回来盖房子。”
我们回到深圳之后,苏四方说,老婆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工作了,我们就依照这边的规矩,我负责养家,你负责带娃。要是你不放心,就把钱给你保管,我需要钱的时候,再找你要,成不成?办公司时是他的名字,钱也是存在他名下,但是他说,老婆,卡虽然是我的,但你可以把密码设置成你的,卡也由你保管,行不行?”
林旭说:“没毛病呀,你那个男人也不是不靠谱嘛?”
25床也点点头,刘正蓝却苦笑说:“哎!我们女人就是憨,一天就只知道盯着娃。把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25床说:“娃不重要什么才重要?”林旭也深有同感。
刘正蓝说:“其实哪个当妈的不是这样?当时我为了好好养胎,就在出租屋里,公司也很少去,苏四方每天早出晚归,看着他每天回来都很累的样子,我想这公司肯定没问题,所以都不好意思叫他陪我。一直到我生了孩子后的第五天,他一早上就从医院走了,十点钟医生叫我准备出院。我想,出院也好,反正大人孩子都没什么问题。于是我就给他打电话,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手机,我打公司的座机,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没有接听,我以为他们出去做工程,但也有点奇怪,公司里应该有人值班吧?实在没人接电话,我就不等了,我自己也能回家。可是结账时,我拿出银行卡取钱,才发现里面只有十块钱!”
“当时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卡里明明有五十万,我自己还核对过好几遍,太奇怪了!自从这张卡交到我手里,我从来没有取过钱,卡也没有离开过自己,为什么卡里面的钱就不见了呢?”
林旭与25床也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刘正蓝继续说:“当时我彻底懵了,辛辛苦苦攒的钱居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那可是我们全部家当啊!”
“那你怎么办?”
刘正蓝说:“男人也联系不上,钱也没有,我只好联系我最好的姐妹,让她带钱来医院救我们娘俩。我们俩抱着娃走出院后,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姐妹,最后,我们两个人,抱着我只有五天的儿子,去派出所报案。”
25床好奇的问:“查清楚了没,谁拿走了?”
刘正蓝又一次叹气:“我把情况说给警察听,警察告诉我,苏四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啊?”两个女人同时惊呼。
刘正蓝苦笑说:“不是我们太憨,而是苏四方太没有信义,太聪明。警察说你到银行查看,你这张卡是不是已经被挂失过,如果挂失过,就说明钱已经被持卡人取走了。”
林旭似乎有点头绪:“先去凭身份证挂失,因为银行卡的名字是他的,银行就会再给他补一张卡,你这张卡就没用了。对不对?”
“我们到了银行,银行的人说的就和警察说的一样!”
25床怪笑起来:“啊!夫妻还要这样斗智斗勇,太可怕了!”
林旭难过地说:“他这一招真狠,每个女人一生最艰难就是生孩子的时候,他这是不想要你们这个家了!”
刘正蓝再次苦笑道:“我回到出租屋在了三天他才回来,记得当时,我又累又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猜,他是怎么说的?”
25床反问:“是啊?这么多钱他是怎么花掉的?包养了小三?还是受骗了?”
刘正蓝说:“赌光了!他在遇到我之前,就有赌博的经历,还因为赌输了钱被人当街暴揍,还是我救了他!”
“那他这次怎样解释的?”林旭问,“想翻本?”
“他说,自从和我在一起之后,运气就特别好,做什么事都顺利,有时候他就把接到的工程让公司的人去做,自己也不把把关,而是跑去赌两把,刚开始也是赢了钱的,后来就开始输,这越输就越想翻本……”
“哈哈哈!他想给你赢得一个将来,却不小心输了现在!这个人真会为自己找借口。”
刘正蓝不住地点头:“姐,你真是厉害,他当年就是这么说的。”
“那后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还差工人工资呀,我只好赶快联系工程,又找来一些工人,把差的钱赚回来,等我们回到老家,身上只有八百块钱。那五十万就像一个梦。”
林旭说:“好在没有差账,人也是健康的。不过你不是说你差好多账吗?是怎样弄出来的?”
25床,看了好几次手机,或许是挂念着正在手术的儿子。林旭看在眼内,安慰道:“再过一个小时,手术就结束了,应该还在观察室里,要不我们陪你过去看看?”
25床点点头,刚站起来又坐下:“还是不要了,医生告诉我们,起码要两个小时。我们还是再听听刘姐的故事吧。”
“哎!刘姐,你那个苏四方是怎么死掉的?”
刘正蓝给孩子弄了一杯奶,说:“工厂的机器事故死的。就是从深圳回来之后。我觉得见都不想见到他,就叫他出去打工,他也倒是听话,就去了市里打工。可是才去了半年,我就接到通知,说他乱修机器,导致机器故障,他自己死了,还造成机器损坏,老板五十多万的机器就被他整报废了……”
“怎会有这么奇葩的事?后来怎么样?”
“我弟弟和我背着娃去到市里,找到那个老板,老板十分生气,说苏四方明明不懂修理,还说自己会修理,领了他的高工资,把机器修坏,耽误了生产。损坏了机器,导致他亏损了四十二万,本来,苏四方死了,有六万的保险,但是他造成的损失太大,所以这六万也不给我了,看着我太穷了,叫我陪他十五万就可以了,其余的就不追究了……”
“所以,就变成你丈夫工伤死了,你连遗体运回家的钱都没有,反而差那个老板十五万?”林旭愤愤不平地说。
“我有什么办法呢?吵架耍赖都不行,讲理我们俩兄妹又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他们拿了一大堆文件给我看,我弟弟嘴巴子又不行,我才上过三年级,哪里看得懂?最后那个老板说送我一千块,帮我们把遗体火化了,我们好带回家。”
25床的也愤愤不平:“简直是没有王法!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你们怎么不去告他们?”
“去哪里告啊?他在市里打工,我们去找谁?”
正想说点什么,25床的电话响起来了,娃娃手术结束,她立马跑出去。林旭的心情更郁闷,但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办法,连给她点建议都不能够。唉!
夏日的夜晚,天气极其炎热,林旭坐在河边乘凉,看着女儿在河边戏耍的背影,忽然想起刘正蓝。一年多了,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呢?孩子的身体恢复得怎样?于是马上打了她的电话,两个人正聊着家长里短,突然插进来一个软糯的声音,林旭随口问了一句:“你家不是三个男人围着你转吗?怎么……”
她听了我的话,爽朗一笑:“我有女儿啦!我现在是儿女双全!”
这个“疯”女人难道又生孩子了?不对,就算她生孩子,孩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叫妈妈呀!
“哪儿来的女儿!老实交代!”
“前阵子帮我收垃圾的小伙子,他婆娘跑了,我看着他过日子没精打采的,我问他,他说想出去打工,但没人带娃,我就收了娃,就是这样!”
“你真的疯了!帮人带娃这种事是稳赔不赚的生意,麻烦多得要命,你还做?脑子进水了吧?”
“我没有赔呀!不用自己生,得了个姑娘!现在儿女双全。”她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疯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多个人远远不止多个碗筷那么简单吗?更何况她还是个穷人,穷得都是建档立卡户了!
林旭正想苦口婆心地说点什么时,刘正蓝语气轻松地说:“林姐,就在昨天,我向村里申请脱贫了。”
“什么意思?脱贫了,是你有存款了吗?”
“没有,你是晓得的,我就是有俩钱,也全收了废品。哎!我遇到好人了,我要发财了!”
根据刘正蓝在省城的表现,林旭倒不相信她真的会发什么财,但还是开玩笑地说道:“中了五百万啦?”
刘正蓝丝毫不觉得林旭的话有玩笑的成分,她认真地说:“不是,是遇到了好人!前些天那个来帮扶我家的亲家杨大哥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废铁涨价了……我囤的五吨废铁一下子卖了个好价钱……”
五吨废铁就算连本带利,又能有多少钱呢?林旭也不好说破,只得勉强说:“不错呀……”
“还有呀,我原先那个男人的债,也不用还了,十五万呢!”
听了这句话,林旭由衷的替她高兴起来:“是吗?这真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不用还钱了?”毕竟她之所以被评为建档立卡户就是因为欠了一屁股的债,孩子又生病,负担重。
“我怎么会有本事做到,还是扶贫的亲家杨大哥帮我们联系了市里的大律师帮忙打官司,那个大律师太厉害了,我的官司打赢了,我原来拿出去的八万块拿回来不算,还赔了我十一万……”
“哇!刘正蓝,你这个窦娥的冤屈终于昭雪了!”
刘正蓝奇怪地问:“窦娥是谁?”
“窦娥呀!你没有必要知道她是谁,关键是你不用再去赔这笔冤枉钱了!”
“对对对!还有啊!杨大哥还帮我找到一栋旧仓库,我的废品有堆放处,再不怕城管罚款了!”
“哇!又是一件好事!”
“所以,我向政府申请了脱贫,再过几天就来验收了!”
“申请脱贫?你想好了吗?建档立卡户每年都可以享受很多政策性优惠、补贴,还有专门的领导干部定期到你们家帮助你们。如果你申请脱贫了,这些优惠可就没有了。”
刘正蓝笑笑说:“人家都能吃饱穿暖养好娃,为啥我就是穷得成了建档立卡户啊?前几年我是倒霉呗,现在有人帮忙了,我还老是贫困户,咱这脸上挂不住呀!再说了,救急不救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这次你要好好谢谢你那个亲家杨大哥,帮你这么多大忙。”
刘正蓝说:“当然!怎么感谢都不过分,我家小宝的命都是他救的,官司是他忙前忙后帮打赢的,十五万啊!现在我不仅不用赔那十五万,还得了五万的保险。”
“哟!是个小富婆咯!哎,这次你是找到一个大靠山,遇到大贵人了!”
“对对对!说来也是奇怪,我自己没本事,我两个男人也靠不住,这个素不相识的杨大哥变成了亲家还就这么管用,你说是不是我命好,特别好?”
林旭故作严肃地说:“是不是你给了那个亲家杨大哥什么特别的好处啊?”
刘正蓝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还真是没有!杨大哥来我家的时候,我家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那年为了筹集我小宝的医药费,连年猪都舍不得杀,你晓得,我们农村人几乎舍不得买新鲜肉,杨大哥在我家吃过一顿饭,好像是吃炒洋芋。哎!你说,我送杨大哥点什么东西好呢?”
见她这样想,林旭觉得自己玩笑开大了,赶忙说:“千万不要,如果你真是要送东西,你这大靠山就生气了,不理你了。”
“为什么?”
林旭说:“你以为你的靠山只是杨大哥吗?你真正的靠山是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要是没有党和政府的资源,你能那么快住进省儿童医院吗?能那么快得到救助金吗?能打赢官司吗?”
“对对对!姐,你说得对,但是我还是想好好感谢一下杨大哥,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刘正蓝的可爱之处就是有一颗感恩的心。林旭只好说:“你好好生活,好好把三个孩子养大,让他们都读书,就是对杨大哥最好的报答!”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党和政府扶贫就是要让更多的人能过上好日子。”
电话那头半天不说话,林旭正要挂机,忽然听见她说:“原来,党和政府才是我最大的靠山!”
“对啊!而且是可以永远都能让你靠的山!”
突然,林旭觉得应该给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提出质疑。其实“可怜之人也有可爱之处。”造成可怜的因素何其多,一时糊涂也不是没有的,投资失误也是常事。一生那么长,要是在关键时候,得到强有力的一次牵手,命运的轨迹就得以改变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不就是被党和政府牵了手,她整个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