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妍
清晨,你日复一日
吐纳雾气、尘埃,
只为赶上第一班
驶往市区的地铁,在那里
你可以稍作停留,去读
那些你昨天收藏的新闻、笑话
这是你为数不多的
能感到自由的时刻。
然后踏着时间
精确地进入办公室。在那里,你会变成
一颗被需要的螺丝钉,没有名字
但功能完好,你被安放进
巨大的机器,看不到它的面孔
但可以终日听到轰鸣,如此嘹亮
以至于进入你为数不多的梦乡。
后来,你与另一些螺丝钉
结为友人,你们同样没有名字
神情顺服,一日日承载着机器的磨损后
你们尚有余力,找一间隐秘的小酒馆
彼此叙述疾病,你们不知道
大家都沉疴已久,像被人间打上的印记,
你们小酌半杯,不敢喝醉
然后,八点钟你们散去,为
这点小小的放纵,你们要抓紧洗漱、休息
才能完美迎接又一日的周而复始
保证被正确地使用和磨损。
多年以后,老学姐重返故园
冬雨晦暗,经年尘土
和中年肥肉,塞满衣袖空空
青春坍塌,意气
尚余一丝迢迢的愤怒,
闺中旧友不关心世界
只细数彼此皱纹,和
越来越多的消逝
命运开始拾级而下
那些我们深爱的东西
渐成茶余符号
而冬雨永远晦暗
混沌扑面而来。
雨雪重叠的下午
远处灯火次第
沉默的人一日伏案
持续潜心纸间山水。更远处
商牌列阵,把街道
夹为深深峡谷
而消费主义的河上
漂浮多少香甜之旅
但此刻一切皆默
唯有愈发急促的白雪
渐于青阶堆积
镶出一条花边
如远山连绵起伏
一半松软如梦
一半化水如雨
雪下了一夜,你就
默诵经文了一夜,周而
复始。与更漏交替,
似一对孪生兄弟。翌日,
院内皑皑,小和尚
尚不谙世事,自作
主张,沸一壶安吉白茶,
浇灌积雪。“我们要超度
万物,雪亦如是。”
地面烟起,忽又消逝
小和尚困惑:
“雪去了天上吗?”隔着
这明眸善睐,恍惚间,
你看到二十年前,
你尚在红尘
一样的大雪,一样的
尘世雀跃,而今仅剩空茫
余生。活一日,
短一日。预期的自我
超度,遥遥无期。
这漫天大雪,像一场
巨大的隐喻,带来
所指的浩劫。
“实际上,我们并不比
一颗雪花更强大。”
你没说出口的还有:人类
最无效的超度是自己,
这世间磨损只能
一一经受,方能片刻
近禅,然后迎接下一场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