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海
晨色透过窗帘,淡淡如梦。妻说你又这么早起床跑步,不如我们在床上运动一下,一样可以汗流浃背,还可以和谐家庭关系。她说的时候,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双眼迷离。我说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好身体啥都没有了。她很理解地闭上了眼睛。清晨的一场欲望,就这样消弭在年龄渐长的平淡中。
我打开房门,白天黑夜还是难舍难离的时候,这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转瞬间黑白各自走远,便谁也没有谁。天上几颗见惯离别的星焦急地黯淡,一阵凉气袭来,景色比平日里神秘几分,才觉出是近来起得最早的一次,心中的兴奋莫名而来,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就跑出院子。隔壁李胖子家的大门也忽然开了,走出一个女人,浓妆盖着脸,模糊中一片惨白,穿着白色的工装套裙,腰身束起来还算标致。怀里抱着一只猫,一只黄色的大猫,温顺地在她怀里闭着眼睛打呼噜。她从我面前走过,香气呛得我打了个喷嚏。她没有看我,猫也没有看我。
“刘棉花。”我狂喊一声,声音在喉咙处硬生生卡住,憋得一阵难受。
是的,她是我的前妻刘棉花。
我们这个别墅小区的房子身价不菲,住在里面的人都小有成就,各有敛财之道,也各自挥霍有方。只有我隔壁的李胖子,除了知道他有钱,别的一无所知。他钱多得经常换老婆,并且是举行婚礼的那种,每次都在小区路旁一家高档酒店很张扬地举行。去年就在那里举行了三场,也就是平均四个月里,他要完成与一个女人认识上床结婚成家,然后离婚散伙,再与另一个女人认识上床结婚成家。妻严令我不准与隔壁来往,生恐我沾上这种恶习,并且起了搬家换房的心思。只是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买了房,已经将生意上的积累用尽,一时很难寻到合适的去处,她才在这里日忍夜忍。
我们家的事情,都是妻说了算,生意上的事,也都是她拿的决策。这些我是不管的,我只管跟着她的指挥棒转就行,虽然我很想在这里看着新鲜美女不断出现在隔壁。
没想到大清早的,竟然看到了刘棉花,她还抱着一只猫。
记得她是讨厌猫的,刚结婚的时候,母亲养的一只猫抓烂了她的衣服,被她逐出家门,猫在门外哀鸣多日,最后不知所终,给母亲留下无尽思念。我们在一起三年,也是平常夫妻的日子,上班,吃饭,上床,做爱,起床。我以为就这样下去了,她却在外面又认识了一个男人,高大帅气研究生学历,家里还有钱,她说跟他在一起是丰富多彩波澜起伏的日子,她厌倦了我们这种平淡的生活,她要跟我离婚。她在我们最后的那天晚上,表情平静地看着我说,他在床上也比你强很多。她拒绝再跟我躺在一起,回味一下我们曾有过的动作,三年的耳鬓厮磨,在她看来是浪费生命,以至于走出屋子的时候,头也不回。我这才想起,三年来,她很少收拾屋子,也很少往屋子里添置东西,比如花花草草床单被罩,也都是我买回来的。当时一心建设小家庭,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觉出来,她根本就不爱这里。那时候我们居住的老房子陈旧破烂,她没有表示过要买房装修的愿望。我以为她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女人,岂知她只是奉行客不修店,她把我以为的港湾看作了旅馆,我要停泊一生,她只想来个短暂舒适体验。
这对我打击很大,让我很长时间怀疑自己的人生。我怀疑我的身体是否真如我看到的一样健康,怀疑别人眼中我是否如同自以为般的高大。我下载了很多小电影,看里面男人的威武的器具,看他们在床上不断地啪啪,然后比较一下自己,是否真如刘棉花临别描述的那般不堪。甚至在上厕所的时候,眼睛也有意无意瞄向别人的水龙头。一次在公厕里因为目光太过张扬,被一个男人尾随出好远,才警觉自己越陷越深了。不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而是自己的脑袋认为自己出了问题。
最初的时候,刘棉花也是夸过我的。那个时候她刚进城打工,在门口的超市里做促销,我每次去购物,她都热情地推销她面前的食用油。我买了油,她就夸我是个好丈夫,连厨房里的东西都操心。我说还没结婚呢,她就开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还要了我的电话。我记得很清楚,是她开始先约我的,是她先拉我的手的,是她主动要到我家里来的,是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将纯真的小脸贴在了我迷茫的脸上,我才抱了她的。是她主动解开了我的腰带,还在事后夸我好厉害,我才想要娶她的。婚后,我们全家到处托关系,才让她进入国营企业上班,以为这是一个稳定轻松收入也不错的工作,她可以安心地和我一起终老。她却拿着这个工作作为跳板,换了一个可以更上层楼的男人。
现在看来她的一步步不是偶然的,她是为自己的人生做过规划的,我只是她入门练手的男人,会跟她以后的男人,差距越来越大。我不是那种狭隘的男人,我以为,喜欢一个人,能看到她越来越好,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渐而无法追赶,却能心怀欣喜,是对男人心怀宽大的证明。
而现在,她却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抱着猫的背影越来越远,我怎能见她越陷越深,猛跑几步,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你好。”
她怀中的猫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舔身上的毛,听说抱过猫后猫舔毛是为了记忆抱过的味道,也有人说是猫爱干净嫌抱的人脏,舔是为了清理。究竟是啥,只有猫知道,不知道刘棉花知道不知道。我看见她脸上厚厚的一层粉底上挂着蚯蚓般的泪痕,脖子上有几个红色的牙印。
她看见了我,面色平静,说:“你好,也住在这里?”
我说:“是的,就在李胖子隔壁,经常喝他家的喜酒。”
“那挺热闹。”她说,然后抚摸了一下怀中的猫,肥硕的猫停止了动作,仰起慵懒的脸,瞪了我一眼,碧绿色的光带着凉气,让我觉得心神不安。她就在我不安的目光中继续缓缓而行,直到消失,也没有回头。我知道她不会回头的,当年离开她生活三年的房子和相伴三年的鲜活的肉体,她就是这样缓缓而不回头。
她当时并没有想到,她离开的房子,在后来的拆迁中,值很大一笔钱。因了她的离开,我并没有把钱用在买房上,而是辞了职,开始在商海里拼搏。在创业的时候,与妻相识,我们手拉着手,走到今天。刘棉花用尽手段,到头来还不过是想争挤着,卑微地嫁入我的隔壁。
主动去参加李胖子的婚礼,我也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是祝福吗?我觉得我心里还是恨她的,她给我带来的伤害对人生的怀疑,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掉的,而且我也很善良地提醒过她了。这样的话,冷眼旁观,该是人之常情了。
妻是在我们婚后多年,才偶然听说一个叫刘棉花的女人,曾经光明正大地睡在我的身旁。她并没有醋意,因为我们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一点这个女人的印迹。何况跟李胖子结婚的这个仪态万方的女人,是叫刘小芸。我看了请柬,才知道她改了名字。当然,她纵然不改名字,也跟我是没有关系的,她改了名字,只是她自己以为把自己改变了吧。告别棉花般的过去,开始云朵一样的浪漫?可又为什么是芸呢?芸芸众生,可是背负了很多苦难的。这名字对于我来说无解,也不想解。妻说这个女人的猫好漂亮,还挑一个花童抱着参加婚礼,难道李胖子真的爱上了她?
李胖子能爱上谁?谁又能爱上李胖子?他的所有婚姻,还不都是围着钱的玩弄?
我刚说了一句,便被妻按住了嘴。是啊,宾客云集花团锦簇美酒佳肴,如此热闹的婚礼,应该到处是热情洋溢的祝福,我这话实在是太煞风景。我的话还被别人听跑了,邻座一位挂着金链子的胖子,本在低头玩手机,听见我的话,立刻来了精神,说:“是啊,胖子这几年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邪性,这个女人是在茶馆服务的。那天胖子赌输了钱,脱了裤子开运,这女人就凑上嘴去,竟然让胖子翻了本,胖子竟然因了这就娶了她。”
胖子说着胖子,脸上神采飞扬,妻张大了嘴,惊得几乎合不上。回到家去还是一脸的震惊,她没想到平常的日子里,还有这样的故事,我也没想到刘棉花会以这样的姿态陷在生活里。自此,一墙之隔,我们避她如同瘟疫,瞧见她抱着猫在室外散步或是缓缓归来,便迅速闭门。当年她离我而去,也是攀附上了比我更好的男人,照这样的人生速度,换的男人,应该早已超过李胖子多倍,怎会用如此下贱的办法,攀附上一个这样不可靠的男人。
此事如同谜团,而我依然不想去解。日子匆匆忙忙,这样的人,还是不去理会的好。
一日,她的猫越过高墙,来到我的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在我的肌肤裸露处来回地蹭,口中不住地咪呜,声音竟然有些悲咽。我正犹豫是否该去送回,墙外就传来她的呼唤声,猫的名字竟然叫小鱼。猫是吃鱼的,叫小鱼虽然奇怪,但也不是完全悖情。我姓余,年轻的时候,很多人叫过我小余。刘棉花没有这样叫过我,偏在多年后,她这样隔着我的墙,深情地呼唤她的小鱼,我心头猛然起了极其强烈的厌恶和愤恨。我朝着小鱼的身上踢了一脚,它便大声惨叫,大门立刻被敲得咚咚作响。我打开后,刘小芸的笑容如同洁白的云朵,温暖明亮,只有我深知这背后会有万千变化的诡异。
“你的猫?”
“是的。”
“别再让它乱跑了,不是所有的动物都认得家的,有时候连人都不能。”她自然是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的,脸上却仍是云朵一样的笑容,轻唤一声小鱼,大猫便纵身跃入她的怀里。她不再穿工装了,一身光鲜灿烂的套裙,将她的腰身全部没入精致中。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身子朝着一个方向不自觉地倾斜,细看,是有一条腿有点瘸了。
我当然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心中竟然有一种报复的喜悦感,我看这样的婚姻,你能扛得住多久,你还真以为能从李胖子那里分走多少钱,那些前赴后继的女人,又有哪一个真的从这里分了大把钱财离去的。这种心态让我开始关注起隔壁来,虽然庭院深深,女人的惨叫声不断会像乐曲一样传来。我会被这乐曲带动情绪,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妻说我最近很卑劣,隔壁的猫一叫,我就竖起了耳朵,抱猫的女人一出来,我的眼珠子就飞了出去,问我是为什么?我说没什么,然后沉默。她就以为事情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开始喋喋不休。声音如同猫叫春一样刺耳,慢慢也就只如猫的呼噜声,起个催眠作用。我怕女人的敏感会让她继续追问这件事情,就对隔壁故意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却看出来我是在刻意回避,就对隔壁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关心。这让我恐慌起来,只好和她一起分享,说隔壁的女人今天又挨打了,你看啊,真是自甘堕落。隔壁的猫也被打瘸腿了,你看啊,真可怜。隔壁的胖子身边又有新女人了,你看啊,那个女人又要被换掉了。
我在一开始只是迎合妻的脾性,免了她的无端怀疑,到后来分享隔壁的趣事,成了我们夫妻的枕边情话。他们那边越热闹,我们这边越亲密,他们争吵打闹,成了我们夫妻甜蜜生活的润滑剂。我们甚至希望他们闹得越欢越好,这样,我们跟其他的朋友们,就有了丰富的谈资。到后来不光是我们,连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盼望着一个必然的结局,刘小芸被李胖子无情地抛弃,再换上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女人。也有人说会不会发生反转啊,李胖子被刘小芸谋了家产,然后抛弃。就有人附和道,这也是有可能的,这样的时代,什么事情都能发生。突然出现的这个想法,对这件事情就有了更多的可看性,我知道的,很多人都拭目以待,等待最终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看客成堆,哪怕自己在被当作风景一样指点,仍然兴高采烈地指点着别人。每个人甚至都还以为自己能很脱俗,到头来一个比一个更俗。
我和妻和我们的朋友们,看电视剧一样等着李胖子家的结局。他却在一个傍晚,披着红红的太阳,抱着那只猫来到我们家。那个时候,院子里,我和妻,也都披着红红的太阳。我们的身上都红彤彤的,像是盛开的大红花。大家都被这即将到来的夜色所诱惑,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这夜色里会发生什么。李胖子说自己新得了一些好茶,是清朝年间古茶树的第一层新芽,味道极美,邀我们去品。
邻居间品茶,本也常情,我们笑着应了,走进了他家的院子。这是为邻多年,第一次走进他家的院子,一墙之隔,如隔天涯,却是邻里间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
刘小芸已经沏好了茶等我们来品尝。那茶也真是上品,茶色淡绿,入口甘甜滑润,喝了一杯,唇齿间已满是山林间的香气。再喝一杯,那香气便入喉入肺荡漾全身。他所用的茶具也都是极名贵的手工紫砂,一件件精雕细琢,显透出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价。我们喝了一壶茶后,李胖子和刘小芸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诉说东家长西家短,尤其对住在最后一排的李先生嗤之以鼻,说他虽然住进了高档小区,仍然大街上捡拾破烂,那天还说要在小区门口摆一个烧饼摊,他得卖多少烧饼才够小区里一只脚站的地方。两人说的时候,一起哈哈大笑,夫唱妇随,极亲密。
李先生我是知道的,在老家摆烧饼摊一辈子,供养出一个博士儿子,然后从老家来到这里帮儿子带孩子,做出那样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经李胖子和刘小芸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我也觉得李先生有点可笑了。他们还嘲笑了好几个邻居,大都是在钱财上太过于抠索。我听得有点脊背发凉,不知道我是否也是他们跟别人或是别人和他们的谈资,只是此刻我坐在他们对面而已。原来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行径才是世界的唯一正道,所有跟他们不一样的,都是要被嘲笑的。
我们喝了些茶,落荒而逃,好几天不敢跟朋友提起他们家的事情。等了多时,隔壁又闻打揍声,哭声。然后看见李胖子摔门而出,而不是刘小芸抱着猫出去。好多关心这个电视剧的朋友,便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反转,人们开始兴奋地揣测下一步的走向。
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电视剧永远不会把观剧人拉进去,而刘小芸却在一个深夜,抱着猫,敲我家的门。那夜妻回娘家,我听出了她的声音,隔着窗户看见了她的样子,见了鬼一样紧闭房门。第二天妻回来,便忙不迭地汇报,害怕有误会生事端。妻一听大怒,欲找她理论。我说你要跟她说什么呢,我又没有开门,她说她是来借东西呢,她说她是来找猫呢,她说她是来找你呢?妻便哑口,自此不再回娘家,天天晚上准点回来。
女人坚守一件事情,看来真是比男人敬业得多。
刘小芸也只在那晚敲过我家的门,此后深夜我的门口一直寂寂无声。我真怀疑她就是看准了妻不在家才敲的,我也痛恨她的做法,她这样会毁了我现在的幸福生活。真的,我是痛恨,绝没有一个男人孤身时被美女夜半敲门的窃喜感。我不是柳下惠,别的女人敲门我也会高兴,但是刘棉花敲门不行,真的,从她和李胖子结婚后,我就只想看着她有一个悲惨的下场。而她自己,也正一步一步往这个下场上努力。尽人皆知李胖子对待女人的态度,她会被无情抛弃。
半年过去了,她依旧和李胖子在一起,两个人还会时不时一起去看电影逛超市,要么她抱着猫,要么李胖子抱着猫,那只猫一如平常的安静,打着呼噜眯着眼睛。他们从我家门口要么一前一后紧跟着步伐,要么肩并着肩走过。有一次,竟然还手挽着手,只留一只手抱着那只大猫。
秀恩爱死得快,我对妻说,他们很快就要离婚了,我就不信李胖子能改了喜新厌旧的毛病。妻也坚信他们很快就要离婚了,她说那女人越来越嗲了,嗲就是因为不自信,怕平淡的表情和语言拴不住男人。朋友们也都等着我们发布一个预料中的消息:李胖子离婚了。他们拖得越久,这个新闻就越有爆炸性,我们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离婚。
他们在大家的期待中过了九个月,依然没有离婚的迹象。我天天早上起来跑步,好几次还特意起得很早,都没有看到隔壁有陌生女人出入。酒店的李经理有一次特意打来电话问候李胖子,问他最近有没有大型宴请需要办理,酒店对老客户可以打九折,以前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李胖子接了电话后刚好遇到我,就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我跟着他一起大笑出声。回到家后,与妻一起分享这个笑话,妻说,我都等不及要看他们离婚了。
我说,我也等不及了。像是春天到了树没发芽,像是地铁到了站点不停下。他们夫妇两个,又拖了几个月,竟然在新年的鞭炮声中,穿着红通通的衣服,到处拜年。见了小孩老人就给红包,见了年轻人就递烟递糖。红包不大,烟糖也普通,与李胖子喜欢摆阔的作风相悖。他多年来与四邻不和,这一圈下来,两人被众口夸得面色通红。我开始担心,刘棉花将与我长期为邻,为了我的幸福生活,我可能真要另觅他居了。我严重低估了四邻的情商,岂是一点烟糖可以迷倒。李胖子两口子刚一离开,人群便开始议论,说李胖子一年结三次婚,这次怎么拖这么长时间。有的说这女人是做皮肉生意的,还是靠皮肉粘住了李胖子。最后一致认为,三个月是离婚,三年还是离婚,他们终究是要离婚的,不过是早与晚的事情。人群正在大声议论,一只猫从我身边跑过,身后紧跟着气喘吁吁的刘小芸,她不停地喊着小鱼小鱼,将我们的欢笑声硬生生地刹住。
我能看到她通红的脸,虽然浓妆,依旧遮不住。
年后没多久,就传出来一个大新闻,说李胖子和刘小芸,其实早已离了婚,只是李胖子厌倦了离了又结的日子,刘小芸也没有地方住,两个人就还住在一起,成双入对出来进去的,只是为了糊弄一下大家的眼睛。说出这件事情的是刘大妈,她的外甥女就是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旁边一家小超市的老板,并不在我们小区居住,竟然也认得这两口子,竟然也关心这件事情,可见他们的影响力真的非同一般。这个消息迅速传给了关心他们两口子的人,我估计从最初发稿,到全部知晓,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信息社会,传播速度惊人。
大家听闻这个消息后,都长出了一口气。
妻很遗憾传出这个重磅消息的不是她,很是失落。我劝她说,人心隔肚皮,离得近不见得能看得透,大家都能理解我们的失责。
细想想,我们又有什么责任呢?这件事情,跟谁又有什么关系?终归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啊。可是显而易见,他们两口子的事情,竟然成了公众的事情。非法同居这样的事情,不仅牵涉到法律,更是道德舆论需要抨击的事情。李胖子有钱又如何,也架不住群嘴纷纷,消息爆出的几天后,刘小芸和她的猫就一起消失了。
我曾以为,她走的时候,要跟我告个别的。那几天我竖起了耳朵,也没有听到她是如何从我门口走过的。
她是去了哪里,我不太想知道,李胖子什么时候又会娶个新娇娘,我也不想知道。大家似乎也都兴趣索然,终究的,李胖子这场漫长的婚姻结束了,一场围观结束了。大家盼望到了围观想要的结局,并且以为作为围观者的自己是高尚的,正义的,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可以对他们指手划脚甚至决定命运的。
可是有时候人的圈子就是太小,不想遇到的人,偏偏你就到处碰得到。我在一个生意朋友的酒宴上,竟然碰到了我的后任,那个床上功夫比我好的研究生。他也辞职经商,做医疗器械,生意规模比我小很多,见到我,端起酒杯急攀交情,要我多介绍些客户给他。我满嘴答应,心里早将他骂了好几遍。他信以为真,跟我满斟满饮,醉眼婆娑中,我问他刘棉花哪里去了。
他说早死了。我说胡扯呢,我早几天还看见她呢。他说不会吧,她得了严重的乳腺癌,自知不治,不愿意拖累他,悄悄离开了。一个重病人,放弃了治疗,能活多久?
我心头一惊,想要细问,他已醉倒,醉言醉语地说,那女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怕拖累你,才攀上我,跟我有了感情,又不愿意再拖累我,又去找别的有钱人了?她要是还活着,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啊,余老板?我无言以对,惊见一只大黄猫从宴席上摇摆走过,甚是肥硕。我不知道是驱赶还是拥抱,我朝它扑了过去,它惊异地跑开。屋子虽小,再快的速度,也出不了屋子,我紧追的时候,它跳上了我的肩头,伸出舌头舔我的脸,潮潮的润润的,像是多年没有流过的泪。
我将它从肩头放到怀里,却发现屋子里的眼睛都盯着我,看着我成为一个抱猫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收入眼底,转成语言,传往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