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竞文
关于比较文学的定义,历史上各家众说纷纭。早期的比较学者路易•保尔•贝茨(Louis Paul Bets)在谈到比较文学史的含义时说:“对于民族文学的任何一种思考都要从一个民族文学的发展史与别的民族的比较出发。”法国比较文学代表人物基亚(Guyard)认为比较文学是“国际文学的关系史”,美国比较文学代表人物韦勒克(René Wellek)在其《比较文学的名与实》(“The Name and Nature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中提出比较文学是“从国际角度研究文学全体”。这些学者对比较文学定义提出的视角都鲜明的指出了比较文学“跨越”的特性,这种跨越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1.对于语言、民族、国家边界的跨越
法国可以算作是比较文学正式意义上的创生地。较早给出相对完整定义的学者是梵•第根(Van Tieghem),他 在《比 较 文 学 论》(La littérature comparée,1931)中认为,比较文学研究的是两国的文学关系方面,最纯正和惯常的研究领域应该是是两个因子的“二元”关系。而后伽列(J. M. Carré)又在为基亚的《比较文学》第一版所作的《序言》(“Preface to La littérature Comparée”,1951)中对比较文学的定义做出具体的阐释,同时对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做出规限。他指出:“比较文学是文学史的一支;它研究拜伦与普希金、歌德与卡莱尔、瓦尔特•司各特与维尼之间,在属于同一种以上文学背景的不同作品、不同构思以至不同作家的生平之间所曾存在的跨国度的精神交往与事实联系。”法国学派的观点把比较文学从传统的文学史研究分离出来,缩小了比较文学的研究范围,将超出本国之外的外国文学的影响排除在文学史的研究范畴之外,使其之成为一种专门探讨本国文学与外国文学相互关系与事实联系的文学研究。比较文学学科的兴起也正是缘于这一点,相比于传统文学研究,其在语言、民族和国家界限上实现的跨越,使其开辟了一块新的研究天地,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2.对于文学边界的跨越
到了20 世纪中叶,随着比较文学的开放性特征越来越明显,美国比较文学学学者对法国学派所定义的比较文学内涵提出了质疑和挑战。首当其冲的是比较文学家韦勒克,他在“教山堂会议”上发表的《比较文学的危机》(“The Crisi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1958)一文指出:法国学派“事实关联”的实质,就是把19 世纪陈旧的唯事实主义强加于比较文学之上,把“比较文学”缩小成为研究文学的“外贸”关系,进而忽略了文学艺术的“文学性”问题。亨利•雷马克(Henry H. H. Remak)紧随其后,发表了《比较文学的定义与功用》(“Comparative Literature:Its Definition and Function”,1961),对法国学派和美国学派的各方观点进行总结,虽然他对法国学派一味拘泥于“事实关联”也提出不满,但他对比较文学的重新定义,是突破了“二元”关系的基础之上,超越了民族、国家、学科的界限,是文学与其他文化领域的比较。在这一定义中,比较文学的研究范畴已经突破了之前所谓的学科界限,而是拓展到交叉学科和边缘学科之外,走向更广泛的领域中。
比较文学的“跨越”打破了现有界限,更具开放性和世界眼光的理论体系为陷入僵化的比较文学研究指点迷津,但随之伴生而来的“危机”也从另一个角度在对比较文学学科合法性提出挑战。正如韦勒克发表《比较文学的危机》一文中指出的:反对法国学派将“比较”文学与“总体”文学之间进行人为界限的划分,仅仅考察作品的外部影响,是局限的,作品文本的研究不可忽视。另外,韦勒克认为,机械的从外部规定研究的范畴,不仅使文学文本研究沦为文学的外属,而且助长了一些文学研究中记“文化账”的风气,这是一种极端民族主义的倾向,因为一些国家会趁此机会尽可能多的证明本国对文学能够更加包容、全面的吸收别国文学作品,从而更巧妙的证明本国对他国产生的重要影响
雷马克的观点大大拓展了比较文学的定义,但却将比较文学拓展到文学与知识和信仰的其他领域,往往会使研究者不得不作出“人为的”、“站不住脚的”区分,因而经不起推敲。文学是一种特殊的人类文化活动,它的创造也始终处于一种文化背景影响下。受世界范围内文化研究大潮的影响,一些研究者的兴趣不在重于文学本身,而是偏向于在文学的文化阐释、文学的文化背景等,如果用这些来取代比较文学研究,将其范围扩展成为全球范围内的比较文化研究,比较文学“文学性”也随之消融,从而引发比较文学学科地位的又一次危机。
比较文学与比较文真的可以相互取代吗?这注定是一个现在无法定论的答案。任何文学研究都是具有独特价值文化成果的载体,当一种文学企图探讨文学活动、文学现象的发生和发展时,都会纵深到文化领域。在文学研究中的比较文学,以文学为研究对象,研究作品、作家、文学现象等文学本身的问题时,可以采取文化视角,联系文化背景,但整体的研究过程应从文学出发最后回到文学本身。因而在转向文化领域也不应该丧失“文学性”的主体地位。
韦勒克对于文学自身“文学性”的强调并不是完全无视文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我们完全可以从社会的、历史的、哲学的、宗教等角度来研究文学,但是要将文学作为研究的出发点与归宿,将文学作为研究核心,将比较文学置于一个适度的语境化之中。我们必须清醒的认识到比较文学是一种文学研究,应自觉地将自身限定在文学范围之内,更不同于广袤无际的文化研究。正如韦勒克在教堂山会议上的提醒;“我们必须面对‘文学性’这个问题。”
韦勒克在比较文学学科的转折时期为比较文学开出一剂药方,使比较文学没有沦为文学的附属品存在。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所谓的“民族文学”正在经历着挑战,比较文学则置身于多元开放的文化语境下,这为比较文学学科的未来发展提供了机遇。韦勒克的“危机论”和他的比较文学观也启示我们今天的研究者要注意区分文学与文化研究,积极地建构起一个世界文化交流所,从而使文学成为人类最高价值的保存者和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