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九如

2019-11-13 08:14西洲
绿洲 2019年6期
关键词:嫂子芦苇叶子

西洲

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和小胖打宝,我的都快输光了,二姐的书本子都被我撕来叠宝了,可仍是输。

我正气恼着,要想法子把老本赢回来,就看到村头卖馓子的玉良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二毛,给我找先生去!”还有不少一段路,玉良就喊了起来。

“非要这个时候找他?”我问玉良。

“你先去找,找回来,等结婚的时候给你多几颗糖!”

我知道先生在哪儿。

这个时候,他一定带着他的那只瘦羊在青河芦苇坡吃草。黄昏时候乡里人几乎都要赶着羊啊牛啊从地里、河边回家来了,他却慢悠悠地牵羊出门,不到天黑绝不回家。

太阳像个黄金大饼挂在远处的芦苇丛上,水鸟叽叽喳喳。这青河里到处都是芦苇,河东是我们村的地,河西就是郑庄的了。芦苇坡正是青河水拐弯流向葛村和郑庄田地会合的地方。

这地方是一小片平缓坡地。坡地上不知道什么人什么年代在那里种了几株柳树,如今郁郁葱葱,长得很粗,几个人伸着胳膊都抱不过来。有一棵柳树旁边有一眼甘甜的泉水。这就是先生告诉我的。坡上面是葛村和郑庄的坟地,除了清明、十五、过年等上坟的时候,少有人来。先生经常在这里放羊。

果不其然,他的羊正在够河坡浅水里的嫩芦苇头。芦苇长高了些,那羊够不着,使劲儿勾着脖子,也只吃到了几片叶子。先生正坐在一棵柳树旁逸的树干上,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先生,玉良喊你写喜字。”我远远地喊开了。

他没理我。

“先生!先生!玉良喊你写喜字,他儿子过几天娶媳妇!”

他仍不理我。

“噢!九如!玉良叫你写喜字!”

他这才抬头看了看我:“你怎么老忘!我们可是朋友!”

我只好挠挠头:“我一时么想起来。”其实我压根没觉得九如有先生这个名字顺口。

先生本名张志文,虽说这个名字几乎可以算布口村最有文化的名字了,可他总是不满意,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九如。自从他决定和我做朋友以来,就要求我喊他九如。他说这就是他的笔名。

“九如你知道吗?”先生摇头晃脑,“君子九如。诗曰: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眼看先生就要长篇大论,我赶紧打住了他:“别管啥意思,你说叫啥就叫啥。”

但村里人不管什么本名笔名,什么君子小人,只管喊他的外号:先生。

教书的才是先生,那是尊称,但对于张志文来说,这一声先生是实实在在的带有寒酸和挖苦的意味了。

先生是有点神经不正常的。村里人都这么说。但我常常见他,也并不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他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尤其和我要好。但我实在也不怎么认为他是我的朋友。

先生虽有些神神道道,但他读过高中,大学没上成,但也几乎算是布口村最有文化的人了。布口村还有一个文化人小宇,据说是先生的同学,但早已经不在村里了,他已经变成了城里人。

给玉良家写好喜字,先生得了两包烟,一包糖,烟他自己留着,糖让我和小胖分了吃了。

夏天的午后,炎热十分,这时候我们就会跟着先生去芦苇坡,芦苇坡的那几棵大柳树下,实在是凉爽宜人,那儿离村子远,又离外村的坟地近,去的人少。村头河边也有几片乘凉的好去处,但不是被打八张的大人们霸占,就是被比我们大的孩子们占着。大人们打牌倒还好,大孩子们无趣起来就会欺负我们取乐了。上次东亚和谷雨他们当着一群人的面就把小胖的短裤给扒了,可其中还有很多女孩子!不然,就总爱指使我们当中的谁去小商店给他们买东买西的,又没有半点好处!总之我们见着他们都是躲得远远的。

而且,如果先生在那里,大人们的乐趣就来了。牌也不好好打了。

“先生,你的光明找到了吗?”说这话的是初中生小顾。当然他已经不再是初中生了,但他毕竟初一上过半学期,大家就叫他初中生小顾。我们就哈哈大笑。笑完,小胖会一字一句地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然后又是一场哄笑。

“你们懂什么?!懂什么!这是顾城,顾城你们知道吗?!诗人!”先生认真地生起气来。

“顾城我知道,是我兄弟!”初中生小顾哈哈大笑,“我还知道海子呢,你知道吗?”

“海子我不喜欢!”先生说。

“那你喜欢谁?”酒鬼书华醉醺醺地问。

“他喜欢郑庄的那个小娘们!”二桥大声喊。

先生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里嘟囔着“生活不过是一片混乱,充满了各种可笑的、龌龊的事情,它只能给人们提供笑料,但是他笑的时候却禁不住满心哀伤。”然后顿顿脚,转头走了。背后是一群欢笑不止的人们在重复他最后的几个字“满心哀伤,满心哀伤。”

“郑庄的那个小娘们”据说以前是先生的对象,但后来不知怎地,嫁到遥远的别处去了。

以前芦苇坡我们也是不敢去的,听人说那里闹鬼,经常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后来才知道,是先生在那里吹笛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一支破烂笛子,吹起来漏风漏气的,呜呜咽咽活像鬼哭。而先生最拿手的,是吹口哨。他那张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吹的流行歌曲和村头广播里播的一模一样。村里再喜欢戏谑先生的人,听到先生的口哨,也会叹一声:这个先生!真是绝了!如果说先生有什么能让小胖我们佩服的,绝对是吹口哨了。我们曾缠着先生,求他教我们,却笨嘴拙舌,怎么也没有学会,自然也放弃了想在其他人面前一显身手的想法了。先生还会用树叶吹,不管什么叶子,柳树的叶子、洋槐树的叶子,枫杨树的叶子,他都能吹。

“柳树湿润,温柔,它的叶子适合吹舒缓的、轻柔的曲子;洋槐树甜蜜、多情,适合吹甜美的曲子;枫杨树持重、低沉,适合……唉,说了你们也不懂。”先生就这样摇头晃脑,略等于自言自语。因为我们在他说话的当儿,早已爬上一棵好树,找一个舒服的树杈坐着互相用弹弓攻击对面树上的人。然,久而久之,他说得多了,吹过的曲子多了,我们大约也能判断出他用的是哪一种树的叶子。

当着我们的面,他很少用枫杨树的叶子吹什么曲子。

有一天,天气阴沉,雨要落未落,我放羊回来,正好在村头碰上先生牵着他的瘦羊往芦苇坡去。他拦住我,邀我一同前往芦苇坡:“二毛,今日我让你听一首新曲。”可是天气如此阴沉,我并不想去:“回去晚了,我妈要骂。快下雨了,我劝你最好也别去了。天可凉起来!”先生摇摇头:“二毛,你不懂,只有这样天气,我才能吹出这个新曲。你把羊送回家,我在芦苇坡等你。噢,我还带了几块糖。”

我一路晃着往芦苇坡去,还没到跟前,就听见先生的口哨声,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凄凉调,低缓、深沉,仿佛有冷风从芦苇坡上吹过来,吹得柳叶沙沙作响。我走过去,看到先生正斜倚着一棵大柳树,一双手捧在嘴边,那曲调正是从他手中传来。他的那只瘦羊没什么可吃的,就懒懒地卧在他的脚边。看见我来了,先生也没有停下来,我爬上他靠着的那棵柳树,一边靠着树枝,一边摇晃着垂在空中的两条腿。先生的曲子像一个满腹心事的人咿咿呀呀在向着飘荡的空气诉说衷情,有点哀怨,有点悲伤。像薄雾渐渐从四周围拢过来,仿佛要将我们包围。

曲终了,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毛,雾来了,咱们回家吧。”薄雾渐渐融化,变成雨丝,打湿了我的头发,我半仰起头,看看先生,他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上挂了几滴雾气凝结成的水珠,看上去有些忧郁。

后来他说,那天是二十四节气的霜降,他吹的曲子叫《木叶落》,用的是枫杨树的叶子。“‘木叶’,你懂么?”先生问我。我摇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想必你也没听说过吧。”我仍是摇头。“唉。你哪里懂哦!”先生如往常一般叹了一口气。

那天,先生忘了给我他带的糖,我也忘了管他要。

先生父母早亡,家里只剩他一人,除此之外,就还有那只瘦羊了。他一个人守着两三亩地,“草盛豆苗稀”,先生这样说自己的地。这句我们懂,一看他家的地,就全都明白了。他家在村东头那个拐角处,两间土坯房,门口靠右边搭了一个小棚子,拴他的那只瘦羊;左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一棵高大的楸树,和一棵歪斜的泡桐树。树下一片硬沙土般光洁的平地,是我和小胖最爱玩的地方,打宝、弹弹珠什么的最合适了。

春天接近尾声的时候,泡桐树先开了一树的甜香的花。等到泡桐花落结实,再长出一树浓郁的叶子,楸树就开花了。淡红色、带着丝绒般边缘的花在树叶丛中闪啊闪。两树花期时,先生就在午后搬着他家唯一的一把躺椅,在树下捧着一本书念。有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还有时我听不懂的英语,更多的时候,他会念“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灵魂选择自己的侣伴”……

据说他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们自己谈的。他还曾经为了那个女孩而逃过婚。逃婚的事我听大人们说起过。结婚前一天,要去送过轿礼,媒人,也就是他一个院里的叔叔,遍寻不着他的人,婚事告吹,赔了人家女方一些名誉损失费,那个叔叔恨铁不成钢,直叹:扶不起扶不起!愧对大兄愧对大兄!之后也就几乎和先生断了来往。

但后来,先生也没能和他为之逃婚的女孩结婚。那个女孩在一年后远嫁他乡了,他也没有再娶。那女孩,大约就是大人们说“郑庄的小娘们”。说实在的,像他这般,无依无靠无积蓄,又神神道道,整日里胡言乱语的,再加上还有恶劣的“逃婚史”,谁还会愿意给他再做个媒,介绍个对象呢?

先生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语言,我们是听不懂的。比如“辣五”,比如“发哎卧”,又比如“黑特”……初中生小顾说“先生说的是英语,他那是显摆他的英语呢!英语那么好,不也没上成大学!”小顾对此颇为不屑一顾,“他是不是说过辣五游之类的话?”我点了点头。“哼!”小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骚情样!都被甩了,还辣五来辣五去的!”

我想追问,小顾却甩过头走了。

先生并不总说英语。他有时候会莫名其妙来一句“人生的悲剧不是人会死亡,而是他们不会再爱了”“一个男人深深地爱一个女人,并非意味着他就希望下半辈子和她共同度过”诸如此类的话,一听到“爱”字,我和小胖总是互相挤挤眼吃吃地笑。我们还从未从身边任何一个大人的嘴里听说过“爱”这个字眼。

有一次,高高坐在树梢上的小胖在先生又说了一遍“人生的悲剧不是人会死亡,而是他们不会再爱了”之后,大声冲着先生喊:“你爱谁?”

先生似乎没有听见,抬起头看了看小胖,又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

因为先生说得次数太多,我印象过于深刻,过了很久,在我读过几本书以后,才在毛姆的书里看到过这样的话。

春节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中到来。那一段时间,先生家是最热闹的。找他写春联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人们带着红纸,带着为春节准备的馒头、包子、馓子、丸子、瓜子、糖之类的吃食,到先生家里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不会带着戏谑的语气跟先生说话。我和小胖理所当然成了先生的副手,裁红纸,几副长的,要贴大门,短的,写横批,写六畜兴旺、身体健康、出门见喜,还要裁几张大方形、小方形写福字。裁好纸,先生就开始写了,他写一条,我们移动一条,小小的昏暗的屋里,到处是写过的春联。一家一家的,只有我和小胖分得清楚。

等到最后一家写完,先生才用剩下的红纸,为自己写上两副。他不给自己写紫气东来啊,爆竹一声旧岁除之类的。他写得怪。有一年他写的是“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写完他还一遍一遍地念,念完后,他就无视我们似的说,“哎呀,绝望的时光又少了一岁了。”

弄得我和小胖都觉得春节忽然变得令人忧伤了。

秋天的夜晚

刚吃过晚饭,陈芸就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和邻居嫂子一起剥玉米。

“这两天得赶紧弄完晒干卖掉。天气预报说过明天有雨,地里还有没拉回来的玉米呢。”邻居嫂子忧心忡忡。

中秋节正好是秋收的大忙季节,大豆、玉米、棉花一样一样都成熟了。

“豆子价格不好,这几年种豆子的人少了。玉米种得多一些。省事。现在玉米不要人工砍了,都是机器,砍到了自己再从玉米秸上掰掉。”邻居嫂子说。

陈芸回家探亲,先坐火车回了老家看正在上学的弟弟,待几天,然后再去上海父母打工的地方和他们团聚。

到了家,弟弟却只放了两天假,就回学校上课去了,她准备第二天就去上海。这几天村子里人都在忙着收庄稼。

“你哥腿不好,我们家的活儿干得慢多了。”邻居嫂子一边麻利地剥玉米一边唠家常,“你不要剥了,你没剥过,别把手磨出泡了。咱姊妹俩说说话,拉拉呱就行。”

陈芸很久没有剥过玉米棒子了。小时候在家里,地少活儿不多,妈妈又能干,一个人就把活都干完了,她和妹妹几乎没干过什么活,弟弟就更不用说了。这不,才没剥多大会儿,大拇指和食指就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了。

但她仍旧一边听邻居嫂子聊天一边慢慢地剥玉米皮。

“小桑的事你知道吗?”邻居嫂子压低了声音。

小桑的事,陈芸知道一些。是听妹妹说的。小桑是妹妹的小学初中同学。妹妹初中毕业不念书了,小桑成绩好一直上了高中,读了大学,念了研究生。刚毕业一年,正和男朋友谈婚论嫁,却突然查出了一种毛病,几乎成了植物人,全靠机器维持生命。

“现在小桑怎么样了?”陈芸问。

“不行。”邻居嫂子摇摇头,“全靠管子。浑身都插满了管子。”

雨点啪啪啪落了下来。

“哎哟!下雨了!”邻居嫂子尖声喊道,“二平!快把帆布拿出来盖玉米!”

二平哥从院子里拖着帆布迅速出来了。他在院子堆那些剥过皮的玉米,刚堆到一起盖好了帆布,就落起雨来。

陈芸和邻居嫂子和二平哥七手八脚地把帆布扯开盖在玉米上,雨却又不下了。

再抬头看,天上还有稀稀疏疏的几颗星。

“花了可不少钱了!”邻居嫂子叹气,“听说小桑的同学老师都给捐款了。她那个对象也帮了不少钱。”

农村人,能有什么钱啊,小桑爸妈供小桑和小桑妹妹上了大学已经很不容易,小桑又念研究生,工作都没稳定,哪里来的钱啊。

“不是说她那个男朋友就去医院看过她一次还是两次就没有去过了?”陈芸听说,小桑男朋友是个没情义的人,本来都要结婚了,一听说小桑生了这种治不好的病,就去医院看过一次。

“哪儿的话!”邻居嫂子说,“小伙子不错的!我们都见过,小桑没生病的时候就不错,开车带着小桑回家,还请了左邻右舍吃饭,你二平哥还去了。小桑生病,话不会说,人也不认识了,但一看着她对象就流眼泪。”

“去医院看得次数少,他也得上班,忙得很。不上班哪有钱啊!小桑这一住院,倒花了人家不少钱。”邻居嫂子是很站在小桑对象这一边的。

“小桑妈说小桑对象蛮好的,外人说啥都抵不上人家小桑家人说话啊。”邻居嫂子说。

是啊。小桑家人说好,那么小桑这个对象就是不错的。未婚女朋友生了绝症,还能跑前跑后,出钱出力的男人越来越少了。照邻居嫂子这么说,人是很不错的了。

“那小桑这怎么办啊?”陈芸问。

“还能怎么办?能坚持一天是一天呗。北京的大医院都检查过了,没有办法,在那里住院一天都好几千,再加上那些什么仪器的,一天得万把块。”邻居嫂子直咂嘴。

“昨天小桑家来人了。半夜回来的。一辆面包车停在院子里的。你二平哥看灯亮着就进去看看,想问问小桑的情况,看需要不需要帮忙。你猜看到啥了?”邻居嫂子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说,“也怪你二平哥冒失了。”

“看到啥?”陈芸问。

“小桑爸在敬神!”邻居嫂子说,“要知道他们从来不信这一套的。现在来敬神了。想来也是没有办法了。”

“你和芸芸乱说啥!”一直没说话的二平哥插了一句嘴。

“那有啥!芸芸又不是外人,这不是俺姊妹俩拉呱呢嘛。”

“芸芸是大学生,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二平哥说。

“说说有啥关系嘛,二平哥,看你说的。”陈芸假装生气。

“就是嘛。他们家从来不拜的,现在拜起来了。有啥用哦。哎。小桑也是可怜的孩子。”邻居嫂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说得陈芸也鼻腔发酸。小桑一直是周围孩子的榜样,小时候小桑就是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家里做饭,下地干活,上学考试,没有一样不好。小桑勤快懂事,嘴巴甜,村里的大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即使讨得了大人的欢喜,小孩子们也不讨厌她。比她大的孩子尽管不跟她玩,但她能带着他们的弟弟妹妹玩,给他们省了不少心。小桑是比她小的孩子的孩子王,孩子们尽管天天听着大人说小桑这儿好,小桑那儿好,却也嘻嘻地笑,毫不嫉妒。渐渐大了,孩子们初中毕业后,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才渐渐少了来往及至失了联系。尽管陈芸也上了大学,但和小桑不是一个年龄段,也没有联系过。想来也有七八年没有见过小桑了。

邻居嫂子一说,陈芸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四五岁的小桑的样子。瘦瘦的小桑扎着羊角辫,手里拿着几根彩色的丝线正准备教妹妹编手链。那时候五年级和初中的女生中间流行编手链,小桑最早学会,她不仅会编,还会好几种不同的花式,几乎是那一帮女孩子中的老师傅了。

“做这事的时候,有些忌讳人家闯进去的。”二平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到烟雾缭绕的,就赶紧退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小桑爸从堂屋里出来了。我没敢走,想着要给他赔个不是。”二平哥说,“小桑爸一走到院子里,我就说我听见你家来人,想看看是不是小桑回来了。”

“小桑爸摆摆手,‘小桑不行了。’我一听心里就一沉。”二平哥说。

“其实大家都知道小桑不行了。但还有管子,就还算活着啊!怎么能忍心让她走呢。”邻居嫂子说,“这费用可是不少。哎。”

“小桑爸说,再过一个月,过完小桑27岁的生日,再没有好转的迹象,就不治了。拉回家来。”二平哥说。

“都是命。”邻居嫂子叹一口气,“上大学有啥用哦。还不是一天福也没有享。”

风哗哗吹过门口的杨树。叶子簌簌往下落,像下一场雨。

“今天晚上没有雨下了,就看明天可下雨了。”二平哥说。

“晚上露水重,也得把玉米盖好。”邻居嫂子站起来拿扫帚把剥掉的玉米皮扫到一堆,一边说,“芸芸你明天就去上海吗?你几年没见你爸妈了?”

“快三年了吧,还是上次见你的时候见的。那年回来就没回来过了。”

“有空就多家来看看,你说说,这人啊,命都这么贱,说没就没了。”邻居嫂子又是一声叹息。

天上的星星看不见了,灰蒙蒙的一片。风还在吹动杨树的叶子,像一场下不完的雨。

猜你喜欢
嫂子芦苇叶子
石磨豆腐
起风了
芦苇
一片翻转的叶子
舞动的叶子
嫂子的笨办法
相亲
Word Fun
还钱
特殊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