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
我确定我的母亲
已经成为一丛茉莉的母亲
盛开在窗台下的茉莉
是她听话的儿女
母亲为她们轻轻捻去身上的红蜘蛛和
夕阳的余晖,一瓢清水就能灌溉出
一捧捧皎洁的月色
我还确定母亲的失聪
和苍老的岁月无关
和女儿的遥远
大儿子的奔忙
以及我莫名的焦躁无关
她关闭听觉系统
规避了世间一切嘈杂的声音
听懂她沉默的只有茉莉
落在心尖的白
是黑夜扑不灭的灯火
是气味反复铭记的过往
我还确定我母亲的老父亲
踩着一场又一场的雪
来到我母亲的梦中
他带着分来的一点面粉的香甜
喂养我们姐弟三人贫瘠的童年
这盛开的茉莉
是母亲的一面镜子
是岁月锈蚀出的根根白发
是母亲零落北方
四十多个无亲无故的年头
是父亲匆忙离开的冬天
那扇凌乱敞开着的门
和白茫茫的慌乱
一丛茉莉,她开了多少年
大雪就在母亲心里静静燃烧了
多少年
我满意于如今
书的装订
结实的绳子把一些情绪
穿起,像一棵树的骨节
穿起原本零落的叶子
让它们排列有序
不像从前,被胶黏合起来的
梗概,翻几次就散
像内心线索的溃散
像无数只夜虫叮叮撞着灯罩
像生活混乱了秩序
而现在,我捧着一个诗人
干净的抒情
不再过问外面的黑夜
丝瓜花追逐明亮
葡萄成为夜间隐藏的词
时间是新的。除此之外
都是旧的。
旧的山河,碳化的云彩
斑驳的窗棂,荒寂的鸟的
鸣叫。雨水,这盛大的建筑
千百年来重复搭建简单的框架
蜀葵的花朵是旧的,像一个个
布满皱纹的老人,集体地瞭望
蜗牛和蚯蚓从隐匿的旧时光里
爬出。收音机的声音也是旧的
嘶嘶电流声,搅拌回忆的神经
旧的书,旧的故事
旧的黄昏,旧的灯光的暖意
最重要的,我体内的山水
也是旧的。它等着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