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吃光线的人（组诗）

容铮

厌食症

我沉默，我不说话，我吞咽钢钉和青草

我的胃上升我的胃卡着喉咙

仿佛一个拳头从我胸部涌出

像一条小鱼，一边吐着泡沫一边放弃挣扎

我放弃挣扎

絮语者争吵者嚎叫者在环绕

在环绕在奔跑在搂着臂膀跳舞

民族舞拉丁舞霹雳舞街舞

手牵着手舞推搡着舞

踩着脚舞踩着胸膛站在我头颅上舞

像苹果像椰子，像翠绿的卷心菜

这些我都不需要

我的胃里正消化着一枚铁拳

正伸出手指正叩击着我的食管，响声清脆

食管透明，像玻璃，像圆环状的玻璃

饥饿的节奏

饥饿像一只痉挛的猫

在肚子里跳舞

谁能看懂？

它转身的角度，是多美

谁能听懂？

它四蹄的节奏，充满魅惑

谁能将它喂饱？

你饥饿的节奏

谁能喂饱，你饥饿的节奏

谁能喂饱，你紧闭的嘴巴

必须有一把刀，像猫的趾爪一样锐利

必须让这刀，发出

趾爪扒住玻璃才能吐露的声音

只是为了对抗你饥饿的节奏

我必须以另一种姿态来撕裂自己

半夜十二点的玫瑰

有谁记忆

蓝水晶和蓝月亮的国度

悲伤，是唯一一把钥匙

时间封锁，时间是锈蚀的门

时间沉浸在蓝色的河

沉浸在，半夜十二点的玫瑰

玫瑰的刺撕扯花瓣

撕扯你，撕扯反光镜

遗 忘

一切都可以忘记

我告诉你，一切都可以忘记

我可以用倒悬的头颅，咬住

时间，这根闪亮的钢丝

我用牙齿奔跑

当然跟不上你矫健的步伐

葡萄藤编织，风铃召唤

编织枯萎，召唤枯萎

独自坐在荆棘上的人

将把一切遗忘

吞吃光线的人

半塑料袋光线

撕裂的纸箱里，有一角

脏水里也有

一抖，就滴到了马路上

（完全避免颤抖是不可能的）

我是个靠吞吃光线为生的人

我搜集

可以贮存光线的器皿

把光线吞吃净尽

把器皿，兑换成钱币

用来收买

过路人眼睛里诧异的光

（这种光我是不吃的）

暂时吃不了的

我会用皮肤来贮存

当然，

光线

绝不仅仅贮存在

我的皮肤里

捕 获

匕首扎进镜面

光线直立于水

麦芒扎进叶子

针遗留在锦被

鹰刺入天空

刀锋卡在颅骨

指甲刺入肉里

矛尖悬挂于虎皮之盾

钢丝横穿琵琶骨

犬齿刺入喉管

你贯穿在我的尸体

你将我捕获

当你在深夜里独自秉烛

当众生安眠

星之密钥，给我们开启

一个蓬勃，然而

被僻静之根包裹的日子

夜晚如此奇妙

命运之钳暂时松开了

我们肥大的双耳

流星之匕飞逝

流星的尾巴，柔软

如孔雀高傲的翎毛

屈尊前来，打扫

我额头的霜线

如今，我们

只剩下，我

只剩下我，在

反复读起，我们不曾读过的

一首阿米亥的诗

黎明遥远

仿佛，黎明永不会来

我看到疼痛高高垒起

我看到母亲

用锋利的牙齿

在指肚上，撕开

一个宣泄之口

所有的血液都朝那里聚集

就像嗅到糖块的蚂蚁

并且，它们没有忘记

驮上，散布在母亲躯体

各个部分的

谷粒一般的物质的疼痛

在她狭小的指尖上

建起一座巨大的、痛苦的粮仓

用来喂养

数万万子女干涸的皮囊

我们如此饥渴

我们希望更多的伤口

开阔地

烈日灼心

倒退几步

匿身于一桩树影下

肚腹轻抵石柱

闭目支住身形

人声嘈杂

环绕体外

像腾腾蒸汽

将意识渐渐烘托出头颅之外

清风袭来

肉体猛地打个激灵

但又立刻稳立当地

躯体瞬间张开万千孔洞

接纳

四面八方刺来的绿叶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