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影
空无一人的村庄落下大雪
爱情并不居住在草垛中央
一匹白马,静如处子
古树的手臂和肩膀,已经不是父亲的胡茬
邻居敞开的窗户里
飞出一对黑色的翅膀,踪迹难觅
房间里疾病和恶梦在游荡,眉眼迷离
像冬天玛纳斯河的冰窟窿一样自由
游移在夜晚的群星之上
姑娘丢掉了白裙子
夜晚驱赶着白马奔跑
粉色的莲花开在打谷场
姑娘手握莲花,被即将到来的星火点亮
她再一次收起油光水滑的长发
此刻,风也不来叫醒她
只有强盗怀中的青金石依然闪着光
光芒映照雪野中的白裙子
而我的暴行被公布在村口的布告栏里
最后只剩下四面透风的躯壳
我们曾在这里放羊,植棉,生儿育女
鸟鸣,锈迹斑斑的铁犁在等待时间的延时收割
世界不再需要拉梭梭的马车
不再需要干燥的墓地
不再需要土特产
不再需要方言环绕的怯懦内心
不再需要结婚时的处女
不再需要无名的小路
不再需要玩泥巴的单纯少年
此刻,沙门子就像生了十个孩子的母亲
脖子上的皮肤耷拉到干瘪的乳房上
又老又丑与死神比邻
是时候带一瓮古尔班通古特的沙子
是时候带一碗玛纳斯河的水
供在三十楼的某一个房间
每天沐浴更衣后拜上一拜
先让婴儿看见火,把她留在人间
毡房外牛羊在吃草,河流在沸腾
一块洁白的肩胛骨在阳光下吟唱
转场时羊群从火堆旁走过,去远方
雨水和风是我们的干粮
石头和诗是我们的烈酒
我只要你,还有我们的骨血
不需要马和翅膀
不需要在坟墓上立高杆、挂旗幡、悬羊皮
不需要在新娘进家门时跳火盆
不需要吞下含盐的高粱
我们带着火种赶着羊群
把风雨隔开
让孩子静静地睡在印有莲花图案的襁褓中间
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像一块石头压在玫瑰花蕊的中心
挤出汁液之后,石头抽身离去
不再有拥抱和彻夜不眠的谈话在风眼中展开
磁石的阴极里童年依旧在缓慢生长,河漫滩,白裙子
磁石的阳极被现实打碎在河的两岸,耕种,生育
白裙少女反复出现在梦里抽打你的脸庞
你藏在墙角等待有人伸出手递来开满玫瑰的手帕
醒来身边是熟睡的妻子
在河岸边种下幻想,种下脚印,种下关于爱的想象
你跑的越来越快丢掉了纯真,羞涩和诗歌
换来朝阳和落日,梦里白裙少女反复出现
醒来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
在童年我有三件宝贝
斑驳的墙面,虫蛀的檩子和夜晚的村庄
睡前那些细小的裂缝组合成丰富的图案
我看到羊群,巨人,怪兽和英雄
我看到变幻的云朵和无尽的沙漠
我看到虐杀和痛苦
我看到飘渺的姑娘,她看着我一言不发
有些线条从墙面爬到结满霜花的玻璃上变成一朵花
或者甲虫,精致美妙
有时候却很丑
我不忍心把它们擦去
霜花的一生只有一夜,这是它的全部
我想把这奇幻的世界与人分享
却没有人能懂
只有在梦里,我静静地出现在你的身后
看着你俏皮的马尾钻进霜花里
仿佛成了图案里的角色
我把手递给你,做你生命中的侠客
救你于水火,相忘于江湖
深渊是光芒万丈的主宰者
幽暗滋养万物,底层是腐殖质与人性的边界
帆升起来,海水在吞咽海水
边界漶漫不清,坚硬的陆地和现实站在风的对立面
切割出完美和残缺,雕琢出根茎的全貌
在善恶交界的地方,戈壁落日像谣曲般缓缓响起
给所有人带来短暂安慰
西或者东
南或者北
生灵都在负重前行
焚书坑儒,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物非人非,歌谣和野史永不熄灭
即使万物源于幽暗而归于虚空
雪野之上,红衣女子走在小径上
柿子挂在枝头,雀儿在近旁嬉闹
温一壶黄酒,焖一只烤鸡
互相倚靠着
随意说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
翻开一本书,欣赏里面精致的插图
炉火噼啪作响,火炉烧得通红
猫儿在坐垫上打盹
时间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
拥抱着悄然落下的夕阳
我起身走向菜坛,翻动一条腌好的咸鱼
招魂幡随着风微微摆动
祭奠的纸钱还没有熄灭
送走衣服,马儿,元宝和烈酒
就像你从来不曾离开一样
晚饭刚刚做好,羊群已经进圈
你站在路口叉腰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被呼唤的声音擦亮,骨骼拔节疯长
你那么健壮有力,彪悍的永动机永远不知疲倦
现在,几棵荒草与一棵孤树与你作伴
茫茫白雪和沉默大地正在保持应有的礼貌
和你在晴空下调整方向
几个老人守着大雪围困的村庄——我们的村庄
正在耐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纸钱熄灭,小宝带走了坟前的一支芦苇花
盖一所房子,种一块麦地
收集屋顶的阳光和海风
收获麦子和子孙
开荒拓土,点燃烽燧
光亮所及之处皆是我们的领土
亲爱的小人儿
即使在打雷下雨的夜晚
你的爱意也并不减少
亲爱的小人儿
我已经拥有得太多
幸福树,指路经,祭坛还有你
亲爱的小人儿
船已经在港口停得太久
我已经忘记运送俘虏和雕刻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