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玮
摘要:本文以《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中收录的与【浪里来】支曲相关的尾声曲牌作为研究对象,即:【浪里来煞】和【高过浪里来煞】两个尾声曲牌。文章统计了两个尾声曲牌在曲谱中的数量,从命名流变的角度探究二者与支曲曲牌【浪里来】之间的联系。
关键词:尾声曲牌;【浪里来】;【浪里来煞】;【高过浪里来煞】
曲牌音乐作为戏曲音乐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以来都备受学界关注。乔建中先生在文章《曲牌论》中阐述了曲牌在中国传统音乐中的地位,他认为:“曲牌者,程式性、可塑性、复用性、标题性乐曲之谓也。”[1]可见曲牌音乐是极具功能性的。而尾声曲牌作为戏曲的收尾部分,其功能性质更为显著。
《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下文简称:《九宫大成》)作为一部清代乾隆年间编著的汇集历代南北词的曲谱集,其中包含了单曲6000余首。对于研究曲牌音乐和戏曲结构而言,这是一部有很高的文献价值的曲谱。据笔者统计,在《九宫大成》中共有尾声曲牌高达373支。而在这些尾声曲牌中,有较多是以“尾声”或“煞”来命名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以某个支曲曲牌来命名的。
笔者将研究聚焦于这类以某个支曲曲牌来命名的尾声曲牌,目的也为了探究这类尾声曲牌的特征,搞清楚它们与母体曲牌的联系。因此,本文以尾声曲牌【浪里来煞】和【高过浪里来煞】为研究对象,分别从:曲牌数量、命名流变两个方面,研究它们与支曲【浪里来】的联系。
一、与【浪里来】曲牌相关的尾声曲牌的数量统计
【浪里来】是一支北曲常用曲牌,李玉的《北词广正谱》[2]中,【浪里来】曲牌与其相关的尾声曲牌均收录在商调“集贤宾”套中。在《九宫大成》的卷五十九商角双曲和卷六十商角套曲中共有五支【浪里来】曲牌,其中一支以套曲形式收录。
而与【浪里来】相关为尾声曲牌却远高于原本的支曲曲牌,共计有二十支,以下表格是与【浪里来】相关的尾声曲牌的分布情况①:
通过上表,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一)与【浪里来】曲牌密切相关的尾声曲牌【浪里来煞】和【高过浪里来煞】,两者均是《九宫大成》北曲商角宫“集贤宾”套曲的中的曲牌,两个曲牌均被用在本套的结尾处,有时这两个曲牌会出现在同一部作品中。
(二)乐谱中与【浪里来】相关的尾声曲牌的名称,与其曲文的原始尾声曲牌①的名称并不一致,原本的曲文的尾声曲牌名称要更加丰富,分别有:【尾声】、【随煞】、【随调煞】、【高过随调煞】、【高平调煞】、【高平随调煞】等多种尾声曲牌名称。由此可说明《九宫大成》的编著者在收编乐谱时,对其原作品的原始曲牌做了一些改动。
(三)与【浪里来】密切相关的尾声曲牌在词调音乐、杂剧、清宫戏中都有使用,体现了曲牌音乐在历代传播中的延续性。
基于以上三点结论,从数据统计和对曲牌原始名称的比对中并不能直观看出【浪里来煞】与【高过浪里来煞】和支曲曲牌【浪里来】的关联性。所以为了搞清楚它们的关联,下文笔者从曲牌本身入手,借助工具书,从历史溯源的角度,探究支曲曲牌【浪里来】和與其相关的尾声曲牌在命名上存在的联系。[3]
二、支曲曲牌【浪里来】及与其相关的尾声曲牌的命名流变
(一)曲牌【浪里来】的命名流变
支曲【浪里来】存在于《九宫大成》五十九卷商调双曲中,包括正体和“又一体”共有四只,其中正体是马致远的散套《商调·集贤宾·思情》中的曲牌,还有一支“又一体”是《长生殿》“疑谶”一折中的。在《中国曲学大辞典》中有曲牌【浪来里】的词条:“《北曲新谱》谓:‘此章与【醋葫芦】全同,惟板式不同,观《广正》可知。此外则【醋葫芦】可连用十余支,【浪来里】只可一支或两支,如用两支,且须隔开。【浪来里】可作尾声用,【醋葫芦】则不能。凡此均可证明二者实非一调,故《正音》《广正》皆收之一作【浪里来】。《太和正音谱》注:‘亦作煞。煞即尾声。作尾声用时,则题【浪来里煞】或【浪里来煞】,此为【商调】最常用之尾声。”[4]
根据《中国曲学大辞典》的词条,笔者翻阅了《太和正音谱》和《北词广正谱》后发现曲牌【浪里来】的原始名称的确是【浪来里】,在朱权的《太和正音谱》中它是一支被收录在商调中的支曲,朱权在旁边注释“马致远散套,亦作煞”。在李玉编撰的《北词广正谱》中也有收录同只【浪来里】曲牌,李玉注释此曲牌为马致远的套数《天涯自他》。
综上,可以证明曲牌【浪里来】的原曲牌名为【浪来里】,是一支北曲曲牌,常常被用作戏曲的结尾处,具备尾声功能。在其他格律谱中收录的该曲牌均出自马致远散套,《九宫大成》的编者收录此曲牌时用的名称是【浪里来】,且在曲谱一旁标有注释:“【浪里来】四阙,句法少有不同,按此体,即与【醋葫芦】仿佛,因用为煞,故易其名。”[5]
但曲牌【浪来里】是为何在《九宫大成》中被统一更名为【浪里来】的?这是否为《九宫大成》的编撰者的“独创”?关于这两个问题还需要从其他收录该曲牌的曲谱中,以及与【浪里来】相关的尾声曲牌里寻找线索。至少暂时可以得出结论:曲牌【浪里来】的名称更改应该是《九宫大成》编撰者的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标名该曲牌具有“煞”也就是尾声的功能。
(二)曲牌【浪里来煞】的命名流变
【浪里来煞】实为曲牌【浪里来】用作尾声曲牌时的名称,《九宫大成》中共计有15支【浪里来煞】,其中有一支在《北词广正谱》中也有收录,是元代乔吉的杂剧《玉箫女两世姻缘》第二折中使用的尾声曲牌,首句为:心事人拔了短筹。[5]该杂剧的第二折共使用了12支曲牌,【浪里来煞】作为尾声曲牌接在【浪里来】后面。据《九宫大成》卷六十商角套曲的注释该套曲出自《元人百种》,笔者翻阅后发现原杂剧中该曲牌的原名称为【高过随调煞】。
根据《元人百种》的记录,这折杂剧的使用的全部曲牌为:【集贤宾】、【逍遥乐】、【尚京马】、【梧叶儿】、【醋葫芦】、【金菊香】、【浪里来】、【后庭花】、【金菊香】、【柳叶儿】、【浪里来】、【高过随调煞】;而《九宫大成》中这折杂剧使用的曲牌分别为:【集贤宾】、【逍遥乐】、【上京马】、【梧叶儿】、【醋葫芦】、【金菊香】、【醋葫芦】、【后庭花】、【金菊香】、【柳叶儿】、【浪里来】、【浪里来煞】。
《九宫大成》的编著者在收录此套曲中,除了“尚”字改为“上”字这样的修改之外,对曲牌名称也做了修改。值得关注的是:首先,以《玉箫女两世姻缘》第二折为例,通过与《元人百种》的收录版本比对可以发现,曲牌【浪来里】已经改为【浪里来】。这并不是个例,经笔者比对,《九宫大成》第六十卷商角套曲中收录的杂剧,它们的原始杂剧剧本(即《元人百种》中收录的剧本)大多用的曲牌也都是【浪里来】,当用作尾声时也是【浪里来煞】,而并非【浪来里】;其次,观察这折杂剧的曲牌联套的次序可发现,在《元人百种》中,原剧本使用了两支【浪里来】,而在《九宫大成》中仅用了一支【浪里来】,且位置位于尾声曲牌的前面,中间的一支【浪里来】则以【醋葫芦】代替。
由此可以回答上一节中的遗留问题,曲牌【浪里来】的更名实际上并非是《九宫大成》编著者的“原创”,早在明代臧懋循的《元人百种》中,就将这些元代杂剧使用的曲牌名称做了梳理,曲牌易名之举在历代戏曲谱的收录中早就开始了。此外,笔者在寻找《九宫大成》曲谱出处时也观察到,关于【浪里来】曲牌的使用,在词调音乐中,原始作品用的曲牌名称均为【浪来里】,而在杂剧作品中,已经有杂剧作家将该曲牌易名为【浪里来】。
除了曲牌命名更改外,笔者更关注的是曲牌【浪里来】在整折杂剧的曲牌联套中体现出的独特性。通过与《元人百种》比对可知,《九宫大成》的编著者为了突出【浪里来】作为尾声曲牌功能性,曲牌【浪里来】在用作尾声时统一命名为【浪里来煞】,或者也有将【浪里来】以曲牌联套形式用在结尾处的情况,即以【浪里来】—【浪里来煞】的联套形成结尾,其余在套曲中间出现的只曲【浪里来】均被曲牌【醋葫芦】替换了。
在《中国曲学大辞典》的【浪里来】词条中也提道:“《北曲新谱》谓:‘此章与【醋葫芦】全同,惟板式不同,观《广正》可知。此外则【醋葫芦】可连用十余支,【浪来里】只可一支或两支,如用两支,且须隔开。【浪来里】可作尾声用,【醋葫芦】则不能。凡此均可证明二者实非一调,故《正音》《广正》皆两收之。”[4]
笔者将《九宫大成》中收录自《元人百种》的两部杂剧中使用的曲牌名称进行了比对,如下表格所示:
通过比对可以发现:
1、《北曲新谱》中说:“曲牌【醋葫芦】可连用出现,而【浪里来】则不可连用,连用时必须将两支隔开。”这一说法是正确的。在《元人百种》中曲牌【醋葫芦】连用出现时,将连用曲牌称为【么篇】,在《九宫大成》中将其该为【又一体】,两者均表示同一曲牌的联套出现形式。
2、《北曲新谱》中说:“【浪来里】可作尾声用,【醋葫芦】则不能。”;《九宫大成》中也有注释:“【浪里来】四阙,句法少有不同,按此体,即与【醋葫芦】仿佛,因用为煞,故易其名。”[5]二者言论均可证明【浪里来】与【醋葫芦】有着相似的关系,而最大的区别是【浪里来】常被当作尾声曲牌使用。上文中笔者也有论述为了突出曲牌【浪里来】的功能性,在《九宫大成》的套曲音乐中,套曲中间出现的【浪里来】被【醋葫芦】代替了,仅在尾声部分使用尾声曲牌【浪里来煞】。
3、从杂剧《玉箫女两世姻缘》和《死生交范张鸡黍》的曲牌使用对比中可以看到,《元人百种》的原始尾声曲牌分别为【高过随调煞】和【随调煞】,而《九宫大成》中将其均改为【浪里来煞】。一来编者修改尾声曲牌应有对于保持套曲格式统一的考量;二来也说明曲牌【随调煞】与【浪里来煞】应该在句法上也有相似之处。在《九宫大成》的第五十九卷中在曲牌【随调煞】后面编者有注释:“按【随调煞】句法,增减不一,本【浪里来煞】之增减体。旧谱误作【尾声】,次曲《元人百种》误作【啄木儿煞】,今改正。”[5]这段注释体现了《九宫大成》编著者对尾声曲牌名称的重视程度,尾声曲牌在不同宫调中有其固定的名称,尤其是在套曲中,编者严格保持了尾声曲牌的名称统一。此外,注释也说明了【随调煞】与【浪里来煞】在句法上的关系,二者是正体与变体的关系,同出一源。
(三)曲牌【高过浪里来煞】的命名流变
在《九宫大成》的第五十九卷中共收录了5支【高过浪里来煞】,与【浪里来煞】有所不同的是,按照《九宫大成》的注释,【高过浪里来煞】的命名与支曲曲牌【浪里来】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
《九宫大成》的五十九卷中注释道:“按【高过浪里来煞】,旧谱作【高平煞】,首阙《广正谱》所载脱去首句,今增全。”[5]笔者翻阅了《北词广正谱》,其中一支收录自康退之的杂剧作品《黑旋风负荆》,原始的曲牌名称是【高平煞】,首句为:蜻蜓儿怎敢把泰山摇;另有一支收录自曾瑞卿的散套作品《宫词》,在《太和正音谱》中被收录在商调集贤宾套中,原始的曲牌名称也是【高平煞】,首句为:照愁人,残蜡碧荧荧。[6]
以上两部杂剧可证明【高过浪里来煞】与【高平煞】有着直接关系,在《九宫大成》中将【高平煞】改为【高过浪里来煞】收录。由此看来,【高过浪里来煞】似乎并不是【浪里来煞】的变体,与支曲曲牌【浪里来】也并无关系。那么为什么《九宫大成》并不按照原始曲牌名称收录而要将其曲牌名称修改?它真的与支曲曲牌【浪里来】毫无关联吗?[7]
为了解决这一疑惑笔者先在《中国曲学大辞典》中找到了关于【高平煞】的词条,其中提及【高平煞】在使用的时候在句式结构上多有变化:“不增句者极少,一作【高平調煞】,曲中用【高过浪来里】全章,故有径题【高过浪来里】者,如《范张鸡黍》。此章照例用在尾声之前,惟《元曲选》本郑廷玉《看钱奴》至此为止,其下并无尾声;元刊本固原有尾声【浪来里煞】也。【高过浪来里】可单用。”[4]
按照《中国曲学大辞典》中的提示,笔者寻找了【高平煞】词条中提及的两部杂剧。杂剧《范张鸡黍》全名《死生交范张鸡黍》,是元代剧作家宫天挺的作品。在《九宫大成》的六十卷有收录第三折,其中最后两支曲牌为【高过浪里来】与【浪里来煞】。在《元人百种》收录的版本中,第三折的最后两支曲牌是【高过浪来里】与【随调煞】;杂剧《看钱奴》全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是元代剧作家郑廷玉的作品。在《元刊杂剧三十种》收录的版本中,第三折的最后两支曲牌为【高过煞】与【浪里来煞】;而在《元人百种》的版本中则将这两支曲牌合并成一支【高过浪来里煞】。[8]
首先,根据这两部杂剧在不同曲谱中收录的曲牌名称来看,【高过浪里来】应该和【浪里来煞】是有一定关联的,两支曲牌是联套关系,出现在尾声处使用;其次也可证明,早在《元人百种》中【高过浪来里煞】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尾声曲牌了,它集合了【高过煞】与【浪里来煞】。如果说【高过煞】与【高平煞】有关系的话,就可说明【高过浪来里煞】实际上有可能是【高平煞】与【浪来里煞】的集合,两者合并一支曲牌用作尾声时便修改了名称为【高过浪来里煞】,《九宫大成》中将其记录为【高過浪里来煞】。[9]
综上,尾声曲牌【高过浪里来煞】的曲牌流变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按《九宫大成》的说法,【高过浪里来煞】又名【高平煞】;第二种是按《中国曲学大辞典》的说法,【高过浪里来煞】是【高平煞】与【浪里来煞】的集合。
三、小结
【浪里来煞】与【高过浪里来煞】是北曲“商调”中的特色曲牌,它们与支曲曲牌【浪里来】的关系匪浅,无论从曲牌命名,还是从曲体结构本身,都有诸多相似之处,在“与支曲相关的尾声曲牌”这一类型的尾声曲牌中是很具有代表性的。通过对这两支曲牌的研究,也侧面反映了《九宫大成》的编著者在对于历代曲谱中收录中,在编撰整理方面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10]
参考文献:
[1]乔建中.土地与歌[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8.
[2]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6辑[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7.
[3]刘崇德.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校译[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
[4]齐森华,陈多,叶长海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5]刘崇德主编.《中国古代曲谱大全》第三册[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9.
[6]吴志武.《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研究[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7.
[7]褚历.《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曲牌的几个艺术特征[J].交响,1997(2):24-29.
[8]曾凤凰.《元曲选》与《元刊杂剧三十种新校》的《看钱奴》比较[J].怀化学院学报,2015,34(03):91-95.
[9]苏静.明清俗曲【寄生草】曲牌研究[D].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10]冯光钰.中国曲牌考[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