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珊珊
“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怎么着也不该落到我头上来啊!”就是一次普通的单位体检,平日里看似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起居、平淡到甚至有些不起眼的许丰年,却在42岁那年被诊断出患有一种不到“五十万分之一”概率的罕见肿瘤。
尽管从确诊至今已过去五年,但回想起那一幕。许丰年的脸上仍是一副不信邪的表情,“当时完全蒙了'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病”。
“套细胞淋巴瘤”,是众多淋巴瘤亚型中的一种,在所有淋巴瘤里,发病率6%左右,而在整个正常的人群发病当中则仅有千万分之十三。家住无锡的许丰年心里自有一笔账,“以无锡600万人口来计算,得我们这种病的人,按比例算还不到8个人。比中彩的概率还低。”
从体检查出脾脏肿大,到确诊套细胞淋巴瘤(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数据,目前可识别的淋巴瘤大约可分成70多种亚型,其中套细胞淋巴瘤属于侵袭性较强的一种,疾病的进展十分凶猛),前后用了不到两个月。在这点上,许丰年算是幸运的。因为工作单位就在上海,再加之往返无锡上海之间,高铁也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从一开始就得以在上海的医院接受相对规范的治疗。
而淋巴瘤患者之中,从最初出现早期征兆,到最终确诊历经各种周折的病友,大有其人。
家住福建福安的患者藍天,比许丰年年长十来岁。从看病到确诊足足用了近两年时间。
“一开始只是手上起了几个包,像蚊子块一样,就是长期不见消。”蓝天回忆说。“用过激素类皮肤病外敷药,也吃过中药,曾被当成荨麻疹治疗。前后花了近8万块。后来由于免疫力降低,开始感冒,肺部大面积感染发炎,从皮肤科到呼吸科,中间还因为住院住不进只好在泌尿科看病,最后才进了血液科。”
无独有偶,家在700公里之外的江西鄱阳的患者胡荣,也是因为肺部的病灶,而在半年多里干脆被当成“肺癌”治疗。一路从鄱阳跑到景德镇、省城南昌,最终才在上海诊断出是另外一种罕见的淋巴瘤——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CLL),俗称“慢淋”。
据2019年《淋巴瘤白皮书调研报告》显示:在参与调研的近5000位淋巴瘤患者中,有过误诊经历的患者占被调查者总数的43%,大部分患者需要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医疗资源比较集中的城市或者省会地区,才能获得确诊。
一旦确诊,这个“痛苦的过程”却才刚刚开始。
“如果你试过化疗,绝对不会想吃两遍苦。”胡荣说。但为了省钱,他还是坚持74个月,明显的副作用一度导致他味觉丧失。咬牙之下,他开始考虑医生提的第二种治疗方案,吃靶向药。但当时进口的靶向药高达每瓶(21粒)4.8万元的定价,让这个“贫困户”尚未摘帽的家庭,感到窒息。“当时说是至少要自费三个月,然后才可以享受慈善赠药。”
患病前,胡和妻子两人常年在外打工,手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积蓄,胡早就想好“女儿大了,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在外奔忙多年的压箱底钱,却要用在治病上,胡前思后想心有不甘。
胡妻在丈夫确诊后的这三四年间,承担了家庭的经济重任,有时甚至一人打三份工,还要供在县城读书的儿子上学。
“这药一吃就吃上了,也没有想到,要终身服药”,身为一家之主的胡荣满脸歉疚。
家住福安的蓝天是双职工家庭,他本人是镇上一所小学的领导,夫妻俩的收入水平在当地原本赶得上“小康”水平。但两年的治疗下来,已经欠下了超过20万的外债。
随着治疗的深入,他的心事越来越重。“上一次复查,又发现有两处肿瘤有变大趋势,我只能通过病友辗转去香港买了一种仿制药,一针要4000多。两种靶向药联用,每三周就要打一针……”以他们夫妇俩相加不到万元的工资。还要负担在读大学的女儿的学费,这笔账已是入不敷出。
许丰年在确诊后一度陷入了精神抑郁。是身边的妻子和女儿的陪伴,帮他挺过了那一关。时至今日。他在记者面前扳起指头算起来,“我已经熬过5年了,比起一般所说的3-4年的中位生存期要多活了一两年了”。网上有同属罕见肿瘤的病友,确诊至今挺过了13年,对他说来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这种“幸存感”不仅在他一个人身上,蓝天作为福安唯一一个靶向药的用药者,今年5月,医保政策一落地,他就跟本地的医院药房联系上,填报了专门的申请单(因为靶向药的单价较高,加上用这种药的患者少,一般医院不会主动进药),“那天,药一到福安,他们就给我来了电话。我一算,差不多是提出申请后的第五天。”蓝天眼睛里突然闪烁的神采,像是在瞬间把病痛抛诸了脑后。
而在药物申请、流转而造成的“断档”期内,他还是需要提前预留、或者通过病友群内存药的周济,才得以勉力支撑。
今后如何继续维持治疗?这个问题仍然悬在患者的头顶。
所幸的是,随着医学技术的进步,淋巴瘤摆脱了过去只能放化疗的束缚,本土的新药研发也在提速。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瘤科主任朱军教授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近些年来,淋巴瘤领域经历了若干次的飞跃,随着新药的进入,患者将来可能实现无化疗状态,真的将它从恶性肿瘤变成慢性病。”
国际上,各国对于罕见病的定义不尽相同,而在我国,目前尚没有对于罕见病的法律释义。早在2010年上海举办的中国罕见病定义专家研讨会上,曾建议将发病率小于“五十万分之一”的疾病,定义为罕见病。去年五月,《第一批罕见病用药名录》正式发布,共有121种疾病被收录其中,仅包括4种罕见肿瘤,亚型淋巴瘤并不在列。
相比之下,据美国国立卫生院(NIH)的统计,目前已有近7000种疾病被确定为罕见病,其中收录了超过500种罕见肿瘤;而自2007年在欧盟登记的罕见肿瘤,也达到了198种之多。
2019年淋巴瘤白皮书调研报告数据显示,在自费比例达到60%以上的淋巴瘤治疗花费中,间变大(ALCL)、套淋(MCL)等几种罕见淋巴瘤的经济负担位列前三。
在第一批罕见病目录发布后。“淋巴瘤之家”向罕见病联盟发出了呼吁,希望将淋巴瘤其中的几个罕见亚型——套细胞淋巴瘤、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华氏巨球蛋白血症以及霍奇金淋巴瘤纳入下一批国家罕见病目录,从而实现以罕见病用药的标准,来保证“癌症少数派”患者的治疗可及性。
状态好的时候,蓝天还会在唐楼底层过堂的长桌上练练字,那是他得病后尚且保留的仅有的一点爱好。长期订阅的《书法报》从北京邮寄到福安的家中,已是过期一周的陈报。习惯于此的他,并不介意。“救命药也要等,那就等吧……”
刚过了“五年生存期”的许丰年,现在最大的盼头就是女儿。“像我们已经得了这种病,就要从好的方面想,我最大的动力,就是希望在她踏进婚姻殿堂的一天,还能有父亲陪伴在她左右……”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许丰年、胡荣、蓝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