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仁杰 曹 林
[内容提要]设计经历了百余年的发展,其“功能性”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来到21世纪,设计面临的重要问题将会逐渐由改善人与物的关系,转向如何创造更合理的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相处的方式。本文针对未来的设计发展趋势进行讨论,阐明了以“现代主义”观念为“母体”的多种设计思潮的历史发展,进一步揭示了当今设计的本质思想以及局限性和矛盾特性,从而对它进行深刻的反省,理性提出未来设计发展的“平民化”这一关键所在。
近期一则题为“日本寺庙住持获得2018设计大奖”的文章在微信中备受关注,笔者和大多数设计专业的人士一样,对这个标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此奖是日本最具权威的“Good Design Award”设计奖,而他的获得者是一位来自奈良安养寺的松岛靖朗住持。这个名为“Otaru Otori Club”(寺庙零食俱乐部)的项目,主要内容是将寺庙贡品有计划地用于救济贫困的单亲家庭儿童,四年来已经有十万儿童得到了帮助。这个项目的获奖,是关于设计本质的逐渐觉醒,对当今设计界具有风向标的作用。它打破了传统观念中以“物”为中心的设计,充分肯定了设计蕴涵着对于“人”的关怀和理想,同时也延伸和重新定义了设计的可能性,从而有力地回应了设计的“民主”观念在当今所展现的矛盾特性,并非是不可调和的。“Otaru Otori Club”作为设计本质在当代的一个重要表征,又一次警醒着我们有必要去回顾历史,明晰当今设计发展的症结和局限所在,完成从功能主义关注的人与物的和谐到新型设计关系中突出的人与人的和谐的转变。
在设计的发展历程中,出现过许多不同的思想和流派,但是它们之间也存在联系和继承,从本质来讲,这些概念都是围绕着为人类现代化生活所服务的。在设计逐渐趋向“设计至上”“艺术至上”的思想浪潮中,如果想要对其观念的未来发展有正确的价值引导,就有必要回顾历史,才能作出理性的分析和反思。
现代设计史奠基人之一的尼古拉斯·佩夫斯纳认为威廉·莫里斯是现代设计运动的发起者,当西方社会受到工业革命影响后,莫里斯在英国工艺美术运动中的主张成为设计主体的最初觉醒,“他清楚地看到了在不可抗拒的新力量面前形成的巨大美术空白,他致力于填补这一空白的工作,渴望再一次把过去的艺术之美带入到我们的生活”。这是对于冰冷的工业制品的恐惧,他提倡以中世纪审美为原则的设计价值,其间还出现了与英国“工艺美术”运动竞争的德意志“工作联盟”,他们认为“标准化”是具有理性的设计手段,同时也是具有“民主”倾向的思想体现。在莫里斯与德意志“工作联盟”主张的影响下,包豪斯于1920年前后逐渐完成了对“现代主义设计”理念的确立。但对包豪斯影响最大的是现代主义思潮,现代主义思潮突出了个人创造力并倡导民主观念,包豪斯的各时期虽然有不同的主张,但总体目标是渴望通过现代主义突出的个人主义色彩和工业化、标准化结合起来,创造更加和谐的社会关系。
设计作为社会变革和前进的动力之一,受到时代的科技、生活、政治、理念、审美等方面的影响是很深刻的。在能源危机、全球经济增长放缓、话语权多极化的背景下,世界的“全球化”已经越来越占主导地位,因此产生了以多样化和共存发展为特征的后现代主义。虽然自从1980年以后,现代主义设计的地位逐渐减弱,但是其内在观念依旧在后现代主义设计中继续延续。
现代主义设计是围绕着以现代化生产为基础的概念,它力图使大众适应现代的生活和审美的方式。而后现代主义设计作为现代设计主义自身思辨和批判发展的结果,同样追求利用普适性方法达到更为合理的生活方式、审美原则、生活环境的理念。因此,终究是现代主义设计思想在起主导作用。
作为“现代主义设计”的母体,“现代主义”并非仅仅是指导设计实践的风格,其实质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表征,它的革命性、民主性、个人性和形式主义性非常明显。现代设计是对传统设计长期被权贵所垄断的抗争,它的理想是让设计产品以低廉的价格、实用的功能平等地为大众所服务,使得人人都可以享受设计带来的现代感和本应该拥有的“民主”权利。例如,莫霍里·纳吉坚持主张符合社会主义要求的机械生产和机械审美。此外对于感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机器破坏人类和谐的格罗皮乌斯来讲,同样他从心中猛然迸发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而这种意识正是带给了现代主义设计最本质的内容。
在当今不论是西方还是亚洲的设计都出现了垄断的现象。这种垄断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当“现代主义设计”概念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就出现了垄断性的、近乎独裁的单调风格。世界的设计正朝着“工具理性”的逻辑思维发展,过度对创造的“物”进行必然性的肯定,一定程度上扼制了设计过程中主体的思维和偶然性灵感的发生,这种主客体发生的转变会带来更加狭隘的文化现象。换句话说,“实用主义”所催生的是牺牲“生活观”为代价,否定实用性以外的任何附加因素,忽视了人所需要的情感要素,使得设计物冷漠化。
另一方面由于设计的商业性,使得它的“善意”(环境保护、资源合理化、审美原则等方面)并不可能持续,就像现在设计“民主”的概念越来越被利益获得者压缩为一个“设计以人为本”的广告语,而它更多时候仅仅是资本操控者的一个自欺欺人式的骗局,这种虚伪性似乎是设计无法摆脱的弊病,如同宗教的“原罪”不能超越,但是脱离了资本的支持,“物化”的设计同样就无法展现在大众面前。现代主义设计中“民主”的概念是人人有机会去享受现代化生产的成果,以及人类拥有“美”的基本权利。从阶级属性的划分来看,主要是指让广大的无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受益,但是乌托邦式的构想并没有完全照进现实。例如,当今一部苹果手机已经达到了2000美元,而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2018年发布的全球人均GDP的平均值也仅仅只有10728美元,此种例子不胜枚举。这一现实的状况,充分证明了“现代主义设计”的空想社会主义色彩是多么浓重,而设计与资本的关系似乎是孪生兄弟,彼此之间存在着无法脱离的联系,也使得它无法逃脱为资产阶级所服务的宿命。因此如何平衡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之一。
格罗皮乌斯在《包豪斯宣言》中宣称:“艺术家与工匠之间并没有根本的不同。艺术家就是高级工匠……取消工匠与艺术家之间的等级差异,再也不要用它树立妄自尊大的藩篱!”这是现代主义设计对创造主体的要求,笔者认为一方面是主体的“工匠化”可以更直接地关照大众的审美需求,尽可能避免空想或者理想化的变革。另一方面是防止设计师高高在上,而增加设计物的附加价值。但是现实情况是初期它仍旧以小批精英知识分子发起,并且在以后的发展中更有类似于“伟大的欧洲功能主义者”这样像西方崇拜上帝一样的称呼,在无形中设计师就成为了一个新的精英阶层。甚至在当下,设计师的姓名已经与设计价值对等,几乎是与明星效应相同。抛开带有生产程序的工业设计来讲,例如香港一名著名的室内设计师,内地每平方的设计费是200美元,而在香港达到了300美元,这是人类最基本的居住空间的美化,是现代生命得以繁衍的最基本的场所,都无法以“民主”的态度展现。因此设计主体无法做到“平民化”,那么“设计为人民服务”“设计以人为本”等口号终将是一纸空谈。
前面已经阐述了设计似乎与资本的不可分割性,它必须要得到资本的庇护才得以实现。这个逻辑也成为“蒙代尔不可能三角”金融理论最好的脚注。它的概念是一个国家或经济实体不可能同时实现资本的自由流动、货币政策的独立以及汇率的稳定。套用这个“悖论”在设计上就是一款设计,不可能同时实现顶级配置、低廉的价格、优秀的设计。从这样的模式来看,设计的“民主”似乎只能永远停留在概念创立者的宣言和口号中。
“Otaru Otori Club”项目的出现,是对我们沉浸在现实逐渐妥协中的警醒。这种警示不仅是需要设计师进行自觉的反思,更是需要大众对于自身“民主”权利的觉醒。“Otaru Otori Club”项目即是对单亲家庭贫苦儿童的关注,更是对生命价值的意识显现。生命价值意识是人与设计最初感知的意义和价值,也是终极意义和价值。松岛靖朗将贡品收集用于捐助贫困者,这一做法虽然违背了宗教的习俗,寺庙贡品是不可以被人所再次使用的。但是他的行为符合了设计应当考虑地球资源以及为生活或行为有困难的人群服务,这是尊重人类生命意识的体现。这是真正遵循“以人为本”的思想,通过这种对生命体理性的认知,并带有强烈的生命情感和意志的行为,让人类感到幸福和尊重。
从这个项目中我们不仅意识到了设计对“人”的尊重,同样也扩展了设计的范围界定。不再以“物”的好坏为唯一判断标准,而以“大设计”的广义思维进行当代语境的转化。在设计方面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纯粹“民主”需要我们转变传统的设计方式,让设计成为一种理性的观念,适当地减少以“物”为中介的展现,削弱资本的介入。在这样的趋势下,设计的定义将不是一个专业的代名词,而是人人可以接触的广义的生活方式。设计将进一步向前发展,成为服务型的设计体系,而不是局限在工业设计或者视觉设计等狭隘的专业定义中,这是设计向其本质靠近的重要一步。
综上所述,如果设计想要实现真实的“民主”,在当下社会产业状况来看,首先设计者要尊重“人”的生命价值,把它放在设计意识选择的首位,而不是一个资本操控下“设计以人为本”的虚伪口号。进而在“大设计”的视阈下选择合理化的设计观念,将设计通过非传统化方式实现,这是把设计推向对“人”真正关怀的必由之路,也是设计是否可以得到真正发展的最本质的“发动机”。
设计主体的价值是当今设计中最高的附加值,也是价值创造的基础。现在很多设计师认为设计的价格是对于他们的唯一尊重,更是从事设计的唯一动力。但是他们似乎忘记了“现代主义设计”的要求是要以无产阶级的价值观为准则为广大人类所服务。设计主体已经抛弃了设计最初的信仰,在中国设计界尤为明显,甚至有些顶级设计师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无意义的,因为他们不会像纯艺术家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设计师本应该是如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一般的不顾自身而对人类怀有深切之爱的人,他们的行为和思想决定了人类生活最本质的进步。然而处于中国尖端的设计师观念尚且不能达到,更无法提及众多为生存而设计的普通设计师。
笔者认为设计主体应该“平民化”,这个平民化的概念更多体现在对设计师内在的要求上,但绝不是肆意去否定设计师的价值。设计主体对于创造物的意义固然不可否认,然而应该具有一个“社会改造者”的基本素养,在设计中时刻以“人”为中心,使得人的价值和权利在社会大系统中获得救赎。设计如果以利益去作为价值取向,那就会离设计的本质渐行渐远。但是在当今社会巨大的利益驱使下,让设计师遵守这样的规则,似乎有些勉强。笔者期望如果暂时无法达到尽善尽美的状态,那么设计师也应坚守设计底线,不去主动破坏正在建立中的脆弱的设计体系,为设计真正实现其本质作出应有的担当。
现代设计作为推动社会向发展的动力之一,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历程,其中积极的作用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它本身的内在矛盾和瓶颈也是不容忽视的。设计应当在批判和反思的进程中不断前进,永远将“人”的意义摆在第一位,为创造更和谐与可持续的现代生活贡献力量。希望设计界的人士可以将“Otaru Otori Club”项目作为参考,真正地将设计本质作为职业信仰,以更具人文关怀的思维和多元化的方式实现设计的价值。
注释:
[1]许平、周博.设计真言:西方现代设计思想文选[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141.
[2]杭间、靳埭强.包豪斯道路——历史、遗泽、世界和中国[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12.
[3]曹小鸥.我看中国设计新思潮[J].美术,20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