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程
一个农妇模样的妇女,站在伏羲庙前
粗糙的肤色像一株沙柳。
周围
站着一圈国槐一样的男人。
听不懂她在唱什么。
只是感觉
颤动的声带里,似乎有一条古道在延伸。
逐渐高上去的声腔,苍凉,粗粝,仿佛砂石
击打着土丘。
有几处突然的停顿,像是落日卡在了山垭,
又像是
渭水无声低回。
围观的人群如古树静止。脸上
晃动着渭河的波纹。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也如老僧入定。
接下来的声音里,一只孤雁从霜天里飞过
单薄的身影
持续磨擦着土塬。
而当它在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悲鸣之后
戛然而止
仿佛一座肉身的庙宇关上了它的大门。
一座镶嵌在市中心的古老宅第。
南北两处宅院,仿佛
一颗心脏的左心室和右心室。
一孔疏通的地下通道又仿佛是
一次成功的搭桥手术,让它迟缓的心跳
恢复了某种力度。
一个秋初的午后,我探访过它内部的结构
石碾、灶台、眠床、风匣
安静昏暗的老屋,保留着从前的陈设
仿佛它的主人还会回来,某种被我们遗忘的生活
还将继续。
而我想借它一侧厢房里的马车一用
我想借它
迟缓的车轮,矫正体内
一座城市奔跑的节奏
它们,曾因跑得太快,而把灵魂落在了身后。
甘肃天水南郭寺内,有一棵古柏
据说与孔子和释迦同龄。
杜甫客居秦州时,已称其为老树。
两千多年来,它听风、听雨、听渭河的水波
依靠吮吸天地日月精华
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它应该也听过僧人的经声、老杜的苦吟
和芸芸众生的倾诉
但我相信,除了佛家和儒家的教义,它的体内
肯定还存在着另一种
神秘的力量,支撑着它活到了现在。
此间作为证据的是
两千多年后,它巨大的躯干分为三枝:
一枝超越了死亡,枯槁的枝干伸向天空;
一枝斜卧,和一截刻着经文的石碑,互为倚靠
这说明,它已经成为信仰的一部分;
还有一枝,高高的树冠四下张开
它依旧对人间疾苦保持着敏感,
一 年一年,它在木鱼的敲击声里,长出了巨大的树瘿。
一
它的背上驮着一个人的前世。
但在现世,它没有喜悦,也没有哀愁
它无辜的眼神
也不会为此刻大海对面的一场风暴买单。
二
我相信一只蝴蝶的重量,约等于它的灵魂
为了飞翔,省略了肉身
蝴蝶飞舞
一小块灵魂在移动
蝴蝶飞舞——
这透明的光斑,恰好构成了我们视而不见的理由。
表盘:最小的公交车站。
当然,也是最古老的。
每一个古老的站台都是起点同样也是
可能的终点。
期间的不同,也许只是阿拉伯数字
替代了古老的罗马字母。
一日。一日。一圈。一圈。
每个人都在重复自己的道路,也可能
在重复别人的命运
没有人能够下车。
偶尔抛锚,貌似
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了。但不是。
停下来的,只是表盘背后
忘记上紧的发条。
看不见的手,依旧控制着那封闭的方向
看不见的引擎,依旧在哒哒作响。
我曾在秒针上奔走。喘息。
后来,换乘到了分针
有了沉实、稳健,从容迈开的步履。
不久以后,还将继续退到时针
开始粘滞、缓慢,一段
彻底松弛的时光。直至最终
摆脱时间的束缚。
而所有的时间其实都是同样的时间
而世界将继续循环往复
枯燥、乏味,却又生生不息。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听另一群人弹唱他们的诗。
灯光暗得恰到好处。
这是一幢老茶厂改造的房子
现在,吉他声
又把它改造成了一座火车站。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
像列车员
“长发垂在爱情中间”
一首诗,坐上音乐的列车启动了。
窗外,陡峭的山脊驮着沉沉暮色在奔跑
窗内,我们假装平静
用耳朵追着音乐奔跑
一首坐上火车的诗,将会走到哪里
一个离开父母的孩子,将会遭遇什么?
我们像忐忑的家长,一路追着远去的火车
这是旧年的倒数第二个夜晚
火车还在继续奔跑
我们不露声色,各自握着手中的茶杯
远处的鹤顶山巅,巨大的风车转动着年轮
①引号内为柯平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