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石
自然是神书写的一本书
1
1335年春,彼特拉克攀登
旺度山,学狮子检视小小耻骨。
春色翻新,远树似绿云。
贴身口袋,横揣奥古斯丁
《忏悔录》,这低伏旋涡,
蛾眉的连襟,赠他草尖柔顺。
历史证实,这一次远足,
成就了彼特拉克:第一个现代人。
3
留下一帮蠢汉瞠目结舌吧,
他分开人群,大笑着,昂头消失。
刚刚,从塔上,他同时抛出
两个铁球,一个10磅,一个1磅,
像发射两团神秘的鸟影。
塔下彩羽的人们,没有想到:
两球几乎同时坠地,砸出圆臀状
一大一小两个土坑——
还有比这更伤风化的事吗?
让他们,继续唾沫横飞地争论吧。
1589年,比萨斜塔,掷球者,
据野史,是一个名叫伽利略的人。
4
7月5日,1687,世间有事。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出版。
牛顿,一个卷毛学阀,在书里,
极仔细、审慎地使用拉丁词
“gravitas”(意为沉重),
为那现称为“引力”的无形命名。
沉重无处不在,俗称万有引力。
5
压舱石沉入咸腥、威严的海水,
不走直径,而是顺着隐秘的
斜坡:石与水之间,有细物卷刃。
平静湖面,折断一根笔直
树枝,能听到狮子骨折的声音。
1872年,博学的戴德金发表
《连续性与无理数》。他认为:
若把直线,折断成左、右两部分,
必有唯一分点——此乃连续性。
如斯,落日还有些粗糙神意,
分泌了时空,如狮子,
捧出来雪地泥牛般搏斗春色的心。
三年前,我们在阳台砌个小水池,
养几条锦鲤,如同悬浮空中,
拽来一山晨昏和透镜里的自然博物馆。
楼下小区树丛,偶尔溅起鸟形
石块。梦中航线,抗议我的囚禁,
如暴雨,直接碎裂着水面乌亮的光斑。
“浪荡”不够,不解此一世界,
“苦修”不足,难明彼一方圆。
彼此欣会,如咬合紧密的闪电拉链,
从锦鲤鳞袍褪下——欢愉微漾着
那么真切地捉住鸟鸣的时候,
星宿之力,站在舌尖上悬崖这一边。
事实上,三年前,我还只是一团
无形无状的无物,星云之上,
望见了你那张水池边深埋下去的脸——
在水面摇曳如花枝的万千映照中,
驾驶这飞船,要靠无尽谦恭。
锦鲤呢,烁烁荧屏上,一个隐形图案。
无论何日,你都可闲如今日。
白纸,什么都来不及写的白纸,
出现一条草叶状浅淡云痕,
你知道,这是灵氛静静溢出;
在这里,将那飞逝的瞬刹,停住。
譬如,一遍遍,甩掉譬喻说:
此刻,我只爱你青春欢畅的面容!
至于灵魂,则是时光热锅
炒得喷香的葵花籽。她,
曾驻身迷宫的水晶圆盘,与众多
小姐妹攒足簇拥,云影,使
其内部,滋生轻盈的磁悬浮——
现在,我用从未落空的手,
放其于唇齿间,说:嗑开它吧。
容身即储物,镜子,也总有
闲时刻,即使,它曾编织
一世花坞。我说,与之相对,
星群是写过一海岸诗的浪之泡沫,
在空中解开重力绳索的泡沫……
而每次,都有人嗑着隐形瓜籽,
冲你中之我,闷声喊:停住!
我们真的会停住,如同白纸,
仿佛什么都来不及书写;
天上古镜,结一层圆圆的薄雾。
我们,尚未悟出光影中那
同一个名字,如果去抚摸,
就有一副器官温暖涌出:她
重新生长,正如你将我缓缓吞吐。
一枚煎蛋,一小捧豌豆苗,一撮
午餐剩下的肉丝炒木耳,放在半钵滚沸
汤面中,成就我今日的晚餐——
一个人,端坐餐桌边尽情享用,
入喉滋味响亮,胃里也柔和、温暖。
餐前没有祷告,更无柳丝
心忧天下的摆拂。吃得那么认真、投入,
仿佛双手已合十,万籁汇聚舌尖。
餐后,把那钵子洗得雪一样白时,
猛然意识到,这吃相,真有点孤身犯险。
请对每天能醒来保持足够
兴奋。地下车库的微光,
轻旋,阴凉,凝定。
观察,牵丝所有形式的构型,
匀质之漠漠,逐渐胀起
蜂鸟般悬停的流线形尾翼。
昨夜,当有某物静静涌回,
拜访无名身躯,你我
似乎已然弃绝世界的侧翼……
此刻,睁开的眼睛,无疑是
重新激活的偶蹄类星云,
枝条上,螺旋交互而甜蜜。
我们,经过重置,竟然
保持了凝视彼此源泉的好奇。
花枝牵丝般涌向大街,
抛掷花朵、叶蒂:似相识,
却只可借助鸣叫的触须——
小车钥匙,插在新鲜锁孔里。
进厨房,煎蛋的平底锅在哪儿?
一支釉质汤勺,淡绿,若放进菜汤,
则不易看出,仿佛化掉了。此刻,
它,在哪里?想想……在此处,
我,还是不够熟悉,不够彻底。
昨夜中秋,厚云遮月盘。手机上
划拉“星图”,笨拙地,见许多
陌生星粒名字……抬头的日子太少了!
宇宙中,某种乌有静静包裹我们,
但人,游荡着,似乎从未“捐躯”。
有时,清扫书架,发现千年前
的名字,卡一粒灰尘,竟如遭电击
——这里,那里,人有各种凹凸,
光线缠绕于幽幽古直,来不及
于碎裂中,清点好人的眉眼、枯碧。
但人要学习着抚摸自己,耳蜗
大丽花与足踝飞轮……佚名飨乐图,
摩诘瞥曰:所弹,乃《霓裳羽衣曲》
第三叠第一拍……名字,是传说,
而你,躯体正低伏,焐热甘苦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