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菁葆
美索不达米亚,对中国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我们的历史著作中很少介绍其历史情况。然而,世界文明史中,美索不达米亚人做出了最早的贡献。在论述美索不达米亚音乐史之前,有必要先来回顾一下其历史发展的脉络。
丝绸之路上的美索不达米亚,即指西亚的底格尼斯河和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平原,是亚洲西部最肥美的土地。这个名称来自希腊文,意思是“两河之间的地方”。这里是西亚古代文明起源地,所以西亚文明又称“两河流域文明”,也就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
美索不达米亚可以有两种理解,从广义来说指现在叙利亚和伊朗的部分地区与伊拉克境内的土地,其东北边界就是札格洛斯山脉,西南则是阿拉伯高原,东南直到波斯湾,西北到托鲁斯山脉。狭义的美索不达米亚则专指两河之间地区这一个狭长的地带,古代文明遗址几乎全部集中于这里。
两河流域地区从地理上自然分为不同的两部分,下游是巴比伦地区,系冲积乎原,河床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经济繁荣。上游是亚述高原,土壤贫瘠,游牧部落习俗粗野残暴,善于狩猎。他们不断向平原地区迁移、侵扰,造成这块无险可守的宝地战争连年不断。这块富裕的星月平原对于和平的漫游者和敌对的入侵者都是畅通无阻的。所以两河流域的历史是一部战争史,也是一部各民族间互相渗透、互相征战和互相融化的民族发展史。这里的王朝不断更迭,先后经历了苏美尔人的乌尔王朝、拉伽什王朝、阿卡德王朝、巴比伦王朝、亚述王朝、新巴比伦王朝。在这一系列王朝的盛衰过程中,形成了杰出的苏美尔文化、亚述文化、迦勒底文化。
研究美索不达米亚的音乐艺术,几乎只有图象资料和文献资料,亦即第二手的资料可供我们使用。乐舞本身已经永远消逝,因为它是口头相传的。把巴比伦楔形文字记载中的某些附加符号和音节解释为记谱法,谋求借助于此推论出那个时代的音乐的一切尝试在相当程度上都遭到了失败。实例之外,我们对美索不达米亚的乐舞所知极为稀少。也许只有从石刻浮雕或其他图象资料上个别塑造的一些人物形象,根据他们的脸部表情私姿势可以判明他们是歌唱者。除此之外,在楔形文字板书上多次出现的文字极有可能是被咏唱的。首先在与神庙和宫殿有关的场合经常提到男女歌者,根据许多流传下来的有关举行祭典活动的描述,唱歌在祭典活动时起着突出作用。我们对美索不达米亚音乐文化的知识基本上是器乐方面的(图1)。
图1 苏美尔人的三件弦乐器,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
图2 金里拉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巴格达伊拉克博物馆,编号IM8694。
首先在乌尔、基什和尼姆鲁德的发掘中大量出土而保存下来的乐器具有特殊的资料价值。遗憾的是,乐器得以经历数千年而不朽的条件,美索不达米亚远不如埃及。在埃及,即使是由非耐久材料,如木材、纤维织品和莎草纸所制物品在沙漠干燥的沙层和密封不透气的墓室里都得以保存。两河流域湿润的泥土则使那些为制作乐器所优先使用的木料和竹管以及充作鼓膜用的兽皮和制作琴弦的羊肠等都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完全腐朽或化为乌有(图2)。
大批显示音乐表演的图象堪称为研究美索不达米亚乐舞文化最重要的资料。自公元前4000年以来,从美索不达米亚的各个历史时期都保存下了音乐表演的图象,几乎涉及所有造型艺术的门类和品种。乐器最早的图象见于印章和圆柱形印章上所显示的联象,这大约是与公元前3000年左右美索不达米亚文字的发明同时出现的。这些印章供所有者封存其财物之用。在公元前3000年之初,大概只有公共机构所指主要是神庙的管理当局和领袖人物才拥有一枚印章,人们经常象护身符一样用一条带子把它挂在脖子上。最早的印章展现在贮物容器的封泥上。以后,印章也被充作泥板书的画押和签字之用。印章雕刻者在以次等宝石、偶而也以贵金属或陶土制成的圆柱形印章的外壁上镌刻各种不同的由人象、动物、诸神、英雄和怪兽等构成的画象,后来也以阴文的形式镌刻有附加的文字(图3)。
图3 金里拉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巴格达伊拉克博物馆,编号IM8694。
图4 银里拉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伦敦不列颠博物馆,编号BM121199。
大多数题材均取材于神话。乐舞表演场面通常都与祭祀或宴饮场面相结合,有时也与就职仪式和礼拜仪式的场面相结合,表现礼拜者在这类仪式中由其保护神引向更高地位的神。把这种印章在湿润的陶土上滚动,就无穷尽地显示重复出现的形象。需要强调突出的是阿卡德时代的石刻雕塑,它以非凡艺术表现手法和清晰性而显出其特色。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至前2000年交替之际,圆柱形印章的题材凝固成为象征性的和抽象的形式。主题选择宗教礼拜范畴,刻画的是宴饮场面(图4)。
自公元前3000年后,乐舞表演场面经常被刻画在石柱和主要树立在露天的高大石板上,以文字和画面对统治者歌功颂德,把他的业绩流传后世或用作颁布法律,此类石柱经常具有宗教崇拜的用途。按国王命令,它被树立在转让给贵族成员的田地边上。除了文字和神的象征外,此类柱状界石上也包含有刻画祭祀场面的乐舞图象,其中有乐师的行列。最后具有特殊启发性的是亚述王宫墙壁上的浮雕,极为详细而又逼真地以连环画面描绘了国王的各种活动:战争场面、凯旋仪式、王室狩猎勺宗教礼拜,并附有编年形式的文字记载。在此类巨型基石的某些浮雕上留有颜色的残痕,可以推知这些画面曾经彩绘(图5)。
图5 船型里拉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藏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大学博物馆,编号30-12-253。
在公元前2000年之初开始用成套制作的陶俑和具有人象的陶制浮雕也大量记录了乐舞表演者的形象。除了那些用简单模式制作的赤陶浮雕之外,逐渐出现了圆雕式的陶俑,并发现这种陶俑都是用分为两半的模子制成的(图6)。在塞琉哥时代,赤陶俑更加显示出富有动感。为制作此类陶俑必须有较多部位组合的模型。看来情况是这样的,由于要使这些陶俑的体态与发式和姿势相适应,有时就为之单独加工制作了头部,之后并给装上形态各异的躯体。这种变化多端的手法为古希腊陶俑的丰富形态创造了条件(图7)。
图6 石膏里拉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巴格达伊拉克博物馆,编号IM8695。
图7 石膏里拉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巴格达伊拉克博物馆,编号IM8695。
一直可以推溯到公元前3000年的文字佐证是另一方面的重要资料。从为数甚众的管理文书和礼拜祷词、祭献铭文、神话、史诗、文学性的词句和资料性的名单中可以得出直接或间接与乐舞有关的人名和事件。这些楔形文字的记载包含有乐器的名称以及有关乐舞演奏的原因和有关乐师的信息,我们从中可以获悉早期的大约150位乐师的名字(图8)。
图8 “动物乐队”,某张里拉琴正面的附板,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编号CBS17694。
有一幅最古老的苏美尔乐师的图象,在画象说明中附有他的名字,这是在拉加什的一块平面浮雕上发现的,确定其年代约在公元前2600年前后。一件在马里地区出土的陶俑系出自乌尔第一王朝(公元前2500~2350年),陶俑的背部刻有铭文。从文字可以推测,这个造型为坐姿的人的职业是乐师或歌手,至于它所示是一名男子,或是一名女子,则无法肯定。部分业已残损的手臂姿势以及陶俑胸部残破处清楚地表明,这个被塑造的乐师(或女乐师)原本是在演奏竖箜篌(图9)。
图9 弦乐器,“Pu-abi-竖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伦敦不列颠博物馆,编号BM121198。
除了有关乐师的叙述之外,楔形文字的记载还给我们传下了许多乐器的名称,而且还使我们知道了乐器的式样。具有苏美尔和阿卡德两种语言的资料性的名单有时也包含了乐器的名称,并向我们传递了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对乐器的相应叫法。显而易见的是,有关专门用语在许多情况下系作为外来语从一种语言被转借到另一种语言;在另一些情况下,这些乐器在不同的语言区里则又复有着完全独立、彼此各不相关的名称。但也有这样的例子,某一种乐器的苏美尔名称与若干阿卡德的词相符,反之亦然,有时也表明彼此没有相符的词(图10)。
美索不达米亚的文字资料涉及乐器的,包括形式、构造特征、材料性质以及乐器的演奏技巧和乐器的使用范围,相对地说没有太多有说服力的记载,图象资料和在发掘中出土而保存下来的乐器则为乐器构造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尽管存在种种麻烦,仍有必要把其他一些观点(主要是奏乐活动的社会性质和关系)作通盘考虑。与其他国家和大陆的考古鉴定相比较,可以形成如下认识,美索不达米亚堪称为大批乐器类型的发祥地。根据各种现象看,可以证明美索不达米亚的乐器类型要比其他高度发展的古文化地区为早。就研究的现有水平而言,要探索导致各种乐器类型流行传播的文化迁移和各种文化发展过程的根源,似乎还为时过早。无论如何,从粗略的观察中即已可得出印象,作为人类最古老文明区域之一的美索不达米亚在乐器制作的发明和成就方面也远超过空间和时间界限而影响及周围地区(图11)。
图10 弦乐器,“Pu-abi-竖琴”,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伦敦不列颠博物馆,编号BM121198。
图11 有里拉琴手和歌手的祭祀场景和凯旋欢庆,马赛克画,在天青石上用贝壳和灰岩镶嵌而成,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伦敦不列颠博物馆,编号BM121201。
乌尔国王墓葬群发掘出的乐器堪称为在乐器学方面最引起轰动的考古发现。该处所发现的虽然并不是美索不达米亚音乐文化最早的乐器,然而可说是原来保存下来的公元前3000年的最重要的乐器。在这些墓葬中发现了九架里拉琴的残余,其中五架可以修复,此外有竖琴、吹奏乐器和对击板。尤其是弦鸣乐器竟使人感到有如此的完美程度,不得不令人推测这些乐器业已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发展阶段。里拉琴和竖琴豪华瑰丽的构造形式一方面表明定购这些乐器者的富有,另一方面也证明制造这些乐器者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手工艺术技能。要能制作具有金、银和青铜的公牛头饰,具有玛赛克彩石的镶边,又具有艺术性镶嵌工艺的极为复杂的里拉琴,乐器制造匠务须掌握木材、金属和宝石等方面的加工技艺,并须具备艺术才能。尤须掌握有关音乐和声学方面的丰富知识,以解决音响的种种疑难问题(图12)。
图12 有里拉琴手和歌手的祭祀场景和凯旋欢庆,马赛克画,在天青石上用贝壳和灰岩镶嵌而成,出土于乌尔(Ur)王陵,乌尔第一王朝,约公元前2450年,现藏伦敦不列颠博物馆,编号BM121201。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