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孟建军
为盛中国夫妇演出调钢琴
1974年,正在农村接受农民再教育的程柏青听到了一个消息:广州轻工系统要办一个提琴制作中专班。对小提琴情有独钟的程柏青闻讯后怦然心动,赶紧前来报名。
不久之后,程柏青接到招生处报到的通知。尽管他离开了农村,成为提琴制作中专班的学生,可这个中专班迟迟没有开课。在等待的煎熬下,程柏青被派往广州轻工系统的一个制伞厂工作了三个月。之后,隶属广州轻工系统的珠江钢琴厂开办的钢琴制作中专班成立并率先开课了,程柏青别无选择,只好进入了钢琴制作中专班,成为广州轻工系统钢琴制作、调律专业的第一批学生。
一年之后,提琴制作班也开课了,程柏青与提琴制作专业失之交臂。
与轻工部前部长杨波等
1997年为九十七台珠江钢琴庆香港回归演出调琴
文革时期,凭借会演奏乐器的特长,程柏青被吸收到学校宣传队的乐队里。1968年,程柏青被裹夹于上山下乡的洪流中,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年少下乡,携提琴以传乐,引数青年兴致,续砍竹截大小长短未划一以造箫,于管长上随开八孔。作成、粘上竹膜与提琴合奏一曲‘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掌声、赞声一片。”
这是程柏青的一段回忆在农村业余生活的文字。从中不难看出程柏青当年拉琴、做箫,苦中作乐。“我当时在农村拿出小提琴拉奏,农村的老乡们竟不知道小提琴为何物,他们之前都没有见过小提琴。”说到这里,程柏青笑了。音乐,让他在下乡的日子里也充满了快乐。
程柏青称,当时从知识青年队伍里招人学习钢琴制作是为了培养技术工人,因为当时国家控制招工指标,所以工厂只能利用办学校的方式招工。学成之后,再将技术工人补充到工厂一线。“当时珠江钢琴也是第一次尝试全程在厂家办学,这种模式在中国也是第一例。”程柏青说,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先从装配工做起,之后学习钢琴调律,再学习成品琴的组装,以师傅带徒弟的形式,将一台钢琴从头到尾做完。
随着工厂管理升级,各个工种越来越细化,钢琴制造人员开始分工明确,不再是哪一道工序都会干、都要懂。程柏青认为,单一工种有它的优势,但对于一个管理人员来说,不掌握全面的钢琴制造技术,在管理层面就会有缺陷。
原来珠江钢琴厂并没有专门负责钢琴调律的人。1986年,珠江钢琴正式成立了专业的调律工段,程柏青成为调律工段的组建人之一。从此,车间里有了专门的钢琴调律人员。“调律工段最初只有七八个人,最多的时候达到四五十人。”程柏青说,因为有了专业调律师,珠江钢琴的产品质量得到了保证。“钢琴产品不同于一般商品,钢琴产品从到了演奏者手里的第一天,钢琴调律师就与钢琴使用者建立了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两者之间,前者保证运转灵活、发出优美的声响,后者使用得心应手、感情抒发自如。而在这个相互关系之间,钢琴调律师起到的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桥梁作用。”
程柏青曾任中国乐器协会钢琴调律师分会副会长,历任国家轻工业总会钢琴调律师资格考试委员会委员。
程柏青坦言:我爱好音乐,年轻时业余学习过小提琴,参加过宣传队演出,之后又学习钢琴制造。爱好与职业相结合,很对口。虽然程柏青没有从事他喜欢的提琴制作专业,但他自从干上钢琴制造和钢琴调律工作后,对这一工作的热爱与日俱增,一干就是几十年。
几十年来,程柏青一直从事专业生产和技术、质量管理工作。他认为,钢琴质量的提高,离不开对专业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的培训。珠江钢琴从1974年开始,举办钢琴制造培训班,至今没有停止。持之以恒的培训班模式,使得珠江钢琴的品位和质量得到很大的提升。
程柏青介绍,珠江钢琴办过很多届中专班、中技班、大专班和科班,程柏青也曾经在这些培训班里担任教师,为珠江钢琴以及专业院校培养了大批钢琴调律精英。星海音乐学院乐器工程系钢琴调修专业特聘教授、首届(2018年度)广东省十大钢琴调修工匠吴智杰当年在珠江钢琴厂工作时,曾从师于程柏青学习调律。吴智杰被誉为是“御用调律师”,每逢国内外著名钢琴家的大型音乐会,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吴智杰的调律技术,得到业内人士的高度赞誉。广东韶关学院的姜力教授也曾师从于程柏青老师学习调律,他对程老师高超的调律技艺及人品、学识十分钦佩。在程柏青言传身教的影响下,姜力也写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调律论文并在国内外专业刊物上发表。首届(2018年度)广东省十大钢琴调修工匠的名单里,姜力的名字位列其中。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已成为钢琴调律的栋梁,作为教师的程柏青十分欣慰。
程柏青与他的学生吴智杰(左)、姜力(中)
程柏青从事了近40年的钢琴调律工作,积累了丰富的调律经验。他说,过去钢琴调律本来全凭听觉,凭师傅的口传心授。如果全盘按照师傅的说法,机械地、按部就班地干活,很难做到融会贯通,想提高一个档次会有很大难度。
程柏青认为,一个调律师进步的前提,就是对理论的理解,“通过数据和计算,了解音准的成因,了解声音不同的变化。通过理论了解,你的进步就快的多了,这些都离不开理论。”程柏青说:我的经验就是,开始学习调律师听师傅的,然后结合自己通过读书后的心得参考、计算,总结出理论的根据。通过学习,你就能掌握很高的技术水平。他坦言:国内调律师一定要接触国外的技术,不得不承认人家比我们先走一步。人家的理论先于我们。
经过一次严峻的考验,程柏青更加懂得了重视理论的重要性。
那是2000年的时候,珠江钢琴集团跟施坦威合作。“施坦威给了珠江钢琴八台样琴让我们做,做成之后,施坦威来人全程检测我们的技术能力。他们不怀疑钢琴质量(因为我们是按照他的图纸式样和要求,在他们的指导下做出来的),德方工程师过来检查钢琴的装配、弹奏性能、油漆、外壳,最后所有环节都通过了验收,唯独调律没有达到德方要求。于是,我方派去调律的技术人员用音准仪对着调律,也没有获得通过。”如果验收不合格,后果非常严重。
情急之下,工厂有关领导找到了程柏青,让他过去为八台施坦威钢琴调律。“我也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特异功能。”程柏青当时有些犹豫,可他又寻思:要为国争光,为企业争光,不能让外方小看我们中国人的调律水平!于是他带着工具,信心满满地来到了一台施坦威钢琴前,沉着稳健地干了起来。不大工夫,一台琴就调好了。经过检测,德方技术人员对程柏青的调律水平高度认可。最终,这几台为施坦威订制的钢琴顺利通过了验收。
事后程柏青说:“我抓住了西方的理论,弄通了他们对音准、音色的理论知识和计算方法,因此很快就能调好一台钢琴。”通过这一事例,德国人发现:中国人也熟悉他们的钢琴调律理论,也认可他们的调律方法,也懂得如何运用西方的理论来指导调律工作。
“学习外国的理论,用以指导我们的调律工作很有必要。”程柏青如是说。
当年程柏青是冲着进提琴中专班来的,后来进了钢琴制造班,而跟他一样插队的知青朱明江、曹树堃、徐永成、李伟明等隔年进入了提琴制作班,最后相继成为提琴制作大师或制琴名家。程柏青当年暗想:我发奋十年,争取拿下钢琴制作大师美誉。后来他越来越明白,提琴制作与钢琴制作不可同日而语,提琴制作是可以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工作,而钢琴制作涉及学科繁多,“从设计构思、生产序列、制作工艺、组装调试乃至音色、调律均为浩大之协作工程,非一己之力可独立完成。在钢琴系统,如果说单一工种的技术,调律的技术含量是最高的。钢琴的生产,是多工种多部门共同完成的产品,一个人不可能五大工序都能完成。”程柏青终于明白:“钢琴制作行业无制作大师也,余拼搏四十年终退休方知大师梦破。”
虽然说钢琴调律没有大师,但调律师在演奏者与欣赏者之间,可以保证演奏者高品位音乐艺术,将艺术情感传递给聆听者、欣赏者,使他们领略到高雅的艺术,在演奏者与欣赏者之间,调律师起的作用非同小可。我问程柏青: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调律师,需要具备怎样的素质?
他说:要有专业理论知识,掌握精湛的手工技艺(包括产品的生产、制作过程中各主要工序的操作技能,以及按音乐艺术要求的弹奏表演性能、声学品质要求而调试出效果)。
他还补充道:“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调律师,就得要有专注的、长时间的循序渐进的学习,科学的、有条理的学习,以及不断的知识充电,技能积累。要有工匠精神,要有成为艺术工匠的抱负!”虽然程柏青的语调不高,但听上去确是那样的振聋发聩。
程柏青22岁进入珠江钢琴厂,与钢琴打了一辈子交道。当初他进入珠江钢琴厂的时候,该厂才有两百多人,钢琴月产量仅为60多台。改革开放之后,珠江钢琴厂逐渐发展壮大。程柏青是珠江钢琴厂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历史见证人。
程柏青是首任国家轻工业总会钢琴调律师资格考试委员会委员,曾任中国乐器协会钢琴调律师分会副会长、国家职业资格高级考评员、高级裁判员,“钢琴调侓师”国家职业标准制定者之一,配套职业培训教材编审之一。
2012年,程柏青从珠江钢琴厂退休了,退休前他担任珠江钢琴集团质量总检。退休后的程柏青并未休息,而是到工厂培训中心从事培训工作,直到2018年他才离开培训中心。程柏青有着很高的艺术修养和文学造诣。他热爱读书,尤喜欢诗词。他自谦自己非文化界人士,只是业余爱好诗词而已。前不久,他购得两本诗词集《龚墨凝华》和《千秋素韵》,翻看之后喜不自禁,提笔创作出一首七律:
《七律.贺平南诗坛盛事》
戊戌仲春繁管弦,平南盛事接连延。
涓涓流水浔江泻,密密耕耘金秀篇。
龚墨凝华添二集,千秋素韵赋新笺。
芸窗雪案全佳句,西桂郁香东郭传。
透过这些优美的诗句,不难看出程柏青先生深厚的文学功底和艺术修养。
那天,我刚在广州落脚,程柏青的得意学生姜力就带我去见了程柏青老师。程柏青一身文气,谈吐儒雅。我们一边品茶,一边聊天。聊起珠江钢琴的第一任厂长林国海,聊起珠江钢琴几十年来发展的历史,聊起珠江厂的另一位厂长童志成……程柏青的话滔滔不绝。不难看出,程柏青对珠江钢琴厂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因为他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珠江钢琴;他的一生,与珠江钢琴紧紧维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