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顽童岳父

文/维朵

1

我正在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家小孩在派出所，让我赶快去接人。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骗子，因为我家孩子卷卷由我岳父老唐带着，怎么可能会在派出所呢？但牵扯到孩子，以防万一，我多问了几句，结果确认，卷卷确实在派出所！

我当即跟客户解释了一下，赶去派出所接娃，一路上不停给岳父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又担心孩子，又担心岳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孩子怎么会单独出现在派出所，莫不是岳父也出了状况？

卷卷看到我出现，马上就跑过来抱住我，显然是被太多陌生人吓住了。我抱起她问：“外公呢？”她没吭声。派出所的人说：“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好心的路人看到了不放心，就把她送到我们这里了。幸亏孩子记得你的电话号码，我们这才联系上你。”

听到这儿，我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孩子，心里一阵后怕。

更让我生气的是，我抱着孩子出现在店里的时候，岳父居然还浑然不知地跟着一圈人在打麻将！孩子走失的这几十分钟，他根本就不知道孩子丢了。

“爸，卷卷差点走丢了，你怎么只顾着自己打麻将啊！”就算岳父的朋友们都在场，我也直接打断了他们。

“什么？卷卷不是一直在那儿睡觉吗？”岳父说着指了指店里角落处的一张小床。

“孩子是我从派出所领回来的，要不是有好心路人帮忙，咱孩子都要丢了！”我语气愈加愤怒。岳父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把朋友们请走，尴尬地向我询问情况。

岳父说他的确是在哄卷卷睡着以后，才跟朋友们一起打牌的，因为最近生意清淡，反正坐那儿也是发呆，就组了局，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说完，他将卷卷抱过去，一直跟孩子道歉。看岳父那样子显然也是心疼极了，我就没再多说什么。

回家后我把这事儿跟老婆唐娟提了，唐娟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对不起孩子，我以为老爸年纪大了会靠谱一点儿，谁知道他还是这么不靠谱。”

原来，唐娟从小就被他爸坑，最搞笑离谱的一次，老唐去开家长会，在隔壁班级开完回来，拿着别人的成绩单……当时把唐娟给气得好几天都没理她爸。但是唐娟长在单亲家庭，亲妈几年才能看到一次，就算老唐再不靠谱，也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了。所以就算这事儿我俩很后怕，但唐娟对老唐说不出重话，只是劝他带孩子的时候别打麻将了。

这次事件发生之后，我和唐娟都觉得经不起这样的惊吓，盘算之后觉得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比较安全，这样岳父一个人看店，总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

我们的决定，显然引起岳父的不满，他总是念叨着我们不信任他，这样的时间持续了有大半个月，后来才渐渐消停了。

2

岳父不闹腾以后，唐娟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因为就她爸那个心性，闹一两个月都有可能，怎么这么快就安静下来了？除非是有事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我和唐娟很快发现，老唐又拓展了新业务——帮别人卖保健品。我们查了一下，看老唐卖的东西也算是正规的，就没有多管。反正我们经营的是体育器材店，生意也不忙，不会耽误。

但是我和唐娟谁也没想到，老唐居然会打起店里一些库存商品的主意。那些商品因为有季节性，我们放着准备下一年再卖。谁知老唐看积存那么久，居然拿来当他卖保健品的赠品！

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存货已经送出去好多，亏损了不少钱。

这事儿我让唐娟去说，唐娟不肯，说她爸好面子，卷卷走丢的事儿才发生不久，如果我们又拿这事儿去埋怨他，他肯定会觉得我们是在嫌弃他，她不干。

亲女儿不肯说，那这个恶人只有我来做了。

谁知我一提那批存货的事，岳父就有些警觉：“不会拿了点你们店里的东西，你们还要我赔吧？我看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单个是不贵，但是爸，就照您的送法，我们也得亏不少啊。”

“我看堆放在角落旮旯里都落了那么多灰了，以为不要了。”老唐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叨叨，“给你们来看店，还惹出这么多事儿来，我干脆回老家算了。”

老唐这话一出，我顿时语塞。老唐当初为了我们能在城里买房，已经卖了老家的房子，他回去根本没地方住，万一真生气回去，那我和唐娟就真的要被别人戳脊梁骨了。

我只得赶紧跟老唐道歉，说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以后做事情之前先跟我们商量一下。

“商量商量，一天天我睡觉了你们才回来，我跟谁去商量啊。”岳父这一怼，我不敢吭声了。最近为了扩展生意，我到处奔波洽谈。老婆在律师事务所，比我还忙，就算有空闲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卷卷身上了，跟岳父交流沟通的时间的确不太多。

“你们要真觉得亏，这个月工资别算给我了。”岳父又补了一句，猛灌了一口酒。

“爸，你喝慢点，我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嫌我老，嫌我没用，卷卷走丢我心里也难过，但是在城里我都找不到几个能说话的人，打牌那会儿碰到几个聊得来的牌友我也开心啊，一开心就容易误事儿。我做保健品还不是想多为你和娟儿挣点钱！看你们吧，挣得虽然多，花得也多，能攒下多少啊？”老唐可能是喝得有些高了，说话有些亢奋，“娟儿跟着我吃苦这么多年，现在把我带城里来让我享福，但是我不能光花你们的钱啊，我也想挣我自己的钱。”

老唐是真的喝高了，我赶紧把他的酒杯收了，怕再喝下去，对他身体不好。

其实老唐已经好些日子经常喝酒了，但是每次问他有什么事，他都不肯说，想来，他这些天心里也不好过。

更让我坚定这种想法的是有一次撞见他打电话，那个平时非常好强的人，居然偷偷给老家的朋友打电话，问能不能腾个地方给他住住，他想回去。他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走进了店里。我就没有打扰他，退到店外，等他打完了才进去。

“爸，跟谁打电话呢？”

“没谁，就随便聊聊。”他尴尬地笑笑说。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老头子是瞒着我们盘算回老家了？

3

其实想想，老唐一个人孤身来到城里，没有老家的伙伴，也没人能说说心事。

我们怪他打麻将丢了孩子，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城里没个说话的伴儿得有多孤单；我们怪他擅自动仓库的东西，可我们并没有给他沟通的机会；我们觉得他卖保健品有点多余，可更没想过，他用我们的钱心里有多难受，就算年纪大了，他也有他的自尊，他更希望他是赠予的那个人，而不是被施舍的那个人。

当我把这些告诉唐娟的时候，她有些吃惊，因为她跟我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看起来乐观不听话的老顽童，其实内心有这么多的纠结和委屈。

我们总以为，把亲人放在身边，就是陪伴。但是这样的陪伴其实远远不够，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失去的东西越多，能抓住的东西越少，就会变得越来越敏感。卷卷走失那事，加剧了老唐的敏感，他越觉得自己没用，就越想证明自己，于是就有了后来卖保健品的事儿。

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其实一环扣一环，互相影响着。

本来因为卷卷走丢的事儿，我们尽量不让老唐一个人带小孩，但是现在想想，这样的做法的确太伤他的心，感觉非常不信任他。于是我们决定，把接送小孩的事儿交给他。

“你们真放心让我去接啊？”

“不放心你，还放心谁啊，你可是孩子的亲外公。”

我这话把老唐给逗笑了，他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其实，我家这位老顽童还蛮好哄的，也不记仇。

这些天，老唐再没提过回老家的事儿，我和唐娟也放下心来。作为他仅剩的两个亲人，如果我们都不能给他家的感觉，那我们也太失败了。虽然生活在一起肯定会有矛盾和纷争，但是磕磕碰碰，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