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万岁》里的青春觉醒

2019-11-04 04:10徐刚
博览群书 2019年10期
关键词:王蒙日子革命

徐刚

1953年10月,刚刚过完19岁生日的王蒙,购买了几个16开的大笔记本,开始写下一页页潦草的小说草稿。这便是此后被传为经典的长篇小说《青春万岁》。今天,我们重读王蒙先生的这部作品,依然会让人心生感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群朝气扑面,意气涌动的一代人,连同那个年代的青春与激情,好像从来都不曾退去。

那是共和国最初的日子,用王蒙先生的话说,是“高屋建瓴也是脚踏实地的日子”。这是燃烧着他和他的同代人的青春的日子,这日子的光明与火热,催促着他把它们写在纸上。因为凝聚在这最初的日子里的,“是革命的激情,也是建设的期待;是青春的觉醒,也是奋斗的决心;是对梦魇似的旧中国的告别,也是对共和国愿景的畅想;是从来没有写过小说的孩子气的冲锋,也是一个已经入党五年的少年布尔什维克的壮志雄心”。恐怕再也找不到将自身的青少年内心与革命的胜利,以及共和国的百废俱兴结合为一的文学心境了!

那是一个改天换地的时代。在一盘散沙、灾难深重的旧中国的废墟上,新的人民共和国拔地而起。作为历史的见证者,王蒙有幸参与其中,小说《青春万岁》无疑也是对他本人心路历程的记录。当然,不仅仅是作者王蒙,这里凝聚的也是整整一代人的初心与初情。他们经历了从旧社会到新中国的历史变迁,朝气蓬勃的年纪,遇到了朝气蓬勃的时代。“我好像忽然睁开了眼睛,第一次感觉到解放了的中国是太美好了,世界是太美好了,生活是太美好了。”小说一开始,便是革命成功之后,一派欢乐的节日庆典场面。这是一个巨大的狂欢化的现场,革命成功的欢悦,让我们的青年被巨大的幸福感所笼罩,所有的人都唱着跳着,为新生活热烈欢呼。正是在这样的火热生活中,王蒙的创作欲望喷薄而出,“我要写日子,我要写革命,我要写青春,我要献身文学,我要镌刻我们的时代,我要温习与演奏历史上从未出现的共和国序曲。越写越知道共和国的伟大、艰难、崭新、开天辟地”。

对于小说而言,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一方面固然带来了巨大的幸福感,以及与此相伴的,躬逢盛事的一代青年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但另一方面,革命成功之后,国家转入和平建设时期,相对革命时代的动荡来说,整个社会势必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新阶段。在这样的阶段里,社会将何去何从,曾经的革命青年们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他们又将如何自处?这是《青春万岁》提出的问题。就像王蒙所说的,“1953年以后,当国家局势变得更加安定、正常,学校生活日益恢复了自己惯有的以教学为中心的日常秩序,而当中学生们纷纷回到课堂里坐稳自己的座位,埋头学文化、向科学进军的时候”,当时的他有一种“预感”:“眼看着我所熟悉的那批从地下时期就参加了人民革命运动的‘少共布尔什维克也都转向了和平建设时期的文化科学与各门业务的攻关学习,我预感到了一个旧的历史时期的结束与新的历史时期的到来。”“我怀恋革命运动中的慷慨激越、神圣庄严,我欢呼大规模的、有计划的社会主义建设的绚丽多彩、蓬勃兴旺,我注视着历史转变当中生活与人们的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与大千信息,我为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旧社会的土崩瓦解、解放的欢欣,解放初期的民主改革与随后的经济建设的高潮的一代少年——青年人感到无比幸福与充实,我以为这一切是不会再原封不动地重现了,我想把这样的生活和人记录下来。”

面对历史翻开的新的一页,他们似乎是既兴奋又遗憾,兴奋的是一个新世界的展開,它荡涤了旧世界的所有污秽;遗憾的则是,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斗争生活了。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一个崭新的世界让人万分憧憬,随之而来的当然是革命岁月的告一段落,“职业革命者”们不得不以新的方式投身到各自的学习与生活之中。《青春万岁》便涉及“少年布尔什维克”的重新抉择,是继续革命,还是认真学习?就像小说里的郑波,那位典型的“少年布尔什维克”,14岁就参加青年联盟地下组织,出色地完成各种任务。在她那里,革命年代的浪漫与激情,就让她无比怀念,北平解放,郑波狂热地激动地工作着……一边忙碌,一边还幻想自己被派到台湾做地下工作。然而,过去神秘而刺激的地下斗争经历,终究成为饶有意味的回忆。她必须调整心态,迎接新的生活。过去团的工作,是发动大家参与政治运动;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但工作会以新的方式展开,她要迎接新的生活与挑战。

于是,当曾经的“少年布尔什维克”坐到教室,重新做回学生时,纵然是有千般的失落,但也能够重新适应。她们终究会明白,过去的革命与现在的学习并不矛盾。在向科学进军的新时代,革命和学习不应该对立起来,尤其是对于落后的中国来说,百废待兴的艰难时刻,学习成了革命之后最重要的活动。对于投身其中的建设者们来说尤其如此,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是新时代的青年们继续发扬革命精神的有效方式。

不忘初心与初情的一代青年,他们找到新时代自我安顿的有效方式之后,革命就顺理成章地转入到日常生活之中。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永葆革命者的意志,发挥党员团员的先锋模范作用,成为一个新的时代课题。对于一代青年来说,日常生活之中的革命,也意味着荡涤旧时代的污垢,带领人们共同进步,这并不比为建立政权而展开的革命轻松多少。

旧社会的污秽,精神奴役的创伤,以及人性深处的幽暗,这都是摆在青年们面前的问题。对此,有志青年们显然不会甘愿像太平盛世的温顺良民一样过安稳日子,他们要继续奋斗,向着理想的社会迈进。半个世纪以后,王蒙在追忆《青春万岁》的创作初衷时,曾不无感慨地说:大家都相信从这一代人起将会过一种全新的、无私的、非常光明美满的生活,我们需要清洗的,只是旧社会残留下来的污垢,而且我们觉得,这样一种清洗未必比做几次大扫除更困难。

小说之中,贯穿全书始终的郑波、杨蔷云、袁新枝等青年身上集中了人性的诸多优点,她们善良、正直、热情且积极进取。而与她们相对的“落后分子”其实都有着各自的不同原因。围绕小说,那群活泼的中学生们,展开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新与旧的冲突。呼玛丽从小是孤儿,因受神父收养而不得不信仰天主教,她也曾遭受修女的剥削和虐待;出身资产阶级家庭的苏宁,有时候会堕入到精神空虚的境地,甚至会看在杨蔷云看来是颓废读物的《鬼恋》,这是因为她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小说结尾,在郑波、杨蔷云的帮助下,呼玛丽、苏宁等人勇敢地与旧家庭决裂,顺利融入到集体之中。

除了需要清理的旧时代污秽,那些自私可怜的个人主义,显然也无处藏身。小说里的李春,原本是一个埋头于自己的学习,不愿参加政治运动的学生。她学习成绩确实出类拔萃,但却过于自私且我行我素。她精心编写的《独幕剧》以影射中学集体生活也遭到退稿,编辑委婉地指出,“好像你是主张各人按各人的意思办事,不要集体,也不要组织。你是写学生,但是有点不像现在的学生,倒像好些缺点的堆积。”班主任也批评她,“你会读书,可是不会做人。”李春在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之后,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诚恳地自我批判,最终被集体重新接纳。

甚至是在郑波这里,为了不至于滑向个人主义的泥潭,她勇敢地斩断了与田林的朦胧爱恋。因此小说最后,似乎所有的人都提升了自身的觉悟,改正了自身的缺点,“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缨珞”编织属于她们的日子。于是,一种新的更加壮阔,也更加激动人心的生活,向他们发出了深情召唤,所有的人都将为此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恐怕正是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青春万岁》依然令我们激动不已的重要原因。小说让我们重新看到那群可爱的青年,他们曾经万分珍爱他们的时代,他们的新中国,他们坚定的理想——共产主义。他们曾经万分珍爱青春与友谊,他们曾经愿意奉献一切,使自己和自己的时代变得更完美一些,也更高尚一些。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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