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兴,鲁利群
成都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 儿科(成都610500)
新生儿缺氧缺血性脑损伤(hypoxic-ischemic brain damage,HIBD)是导致儿童运动、感觉、认知、学习和记忆障碍的主要原因之一[1]。其发病率在发达国家为1‰~3‰,在发展中国家可高达26‰[2]。亚低温是目前唯一被循证医学证实的有效治疗HIBD的方法,但即使接受亚低温治疗的HIBD新生儿仍有近半数留有后遗症[3]。缺氧缺血(hypoxic-ischemic, HI)后神经炎症是新生儿脑损伤演变的关键因素,可能是治疗HIBD的潜在靶点。HIBD后脑小胶质细胞和星形胶质细胞迅速被诱导激活,进而产生各种促炎因子[4],其中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是最重要的促炎因子之一。研究[5]发现,新生儿HIBD后脑内TNF-α的表达迅速增加;活化的TNF-α激活免疫细胞,后者又可促进TNF-α及其他物质(包括氧自由基、细胞外基质蛋白酶、补体因子和细胞黏附分子等)的进一步释放,最终导致脑组织损伤[6]。本文就HIBD的病理生理过程,以及基于抗炎途径的HIBD潜在治疗方法作如下综述。
动物实验[7-9]表明,新生儿HIBD的病理生理过程分为3个阶段:1)初级能量衰竭阶段(Ⅰ期):该阶段发生在HI损伤后0~6 h。由于脑组织HI,神经细胞中的葡萄糖无氧酵解增加,三磷酸腺苷(ATP)含量减少,使线粒体、Na+-K+-ATP泵及Ca2+泵功能障碍,乳酸、氧自由基和兴奋性氨基酸大量堆积,导致神经细胞水肿;2)二次能量衰竭阶段(Ⅱ期):发生在HI损伤后6~72 h之内。此阶段线粒体功能障碍进一步加重,氧自由基、兴奋性氨基酸继续释放增加,大量磷储备耗尽,细胞色素C从线粒体中释放,致神经细胞死亡。该阶段随炎症因子进一步释放增加,脑损伤进一步加重,此阶段与癫痫发作有着密切的关系;3)损伤修复或慢性炎症期(Ⅲ期):发生于新生儿HIBD后72 h,持续数天或数月。伴随炎症持续存在及加重,同时受损脑组织失去神经营养因子支持,脑损伤也更严重。核因子 κB(nuclear factor kappa B,NF-κB)是重要的转录因子之一,其含有κB 位点能调控炎症基因表达和活化,是多种炎症介质基因(包括TNF-α)的启动子和增强子[10]。有研究[11-12]证明,NF-κB在HIBD中发挥重要作用。脑缺血诱导的NF-κB迅速诱发炎症反应,激活下游多种炎性基因的转录,在促炎症基因表达和调控中具有协同作用,处于炎症级联反应的中心位置;同时,NF-κB是炎症级联反应介导脑缺血再灌注的重要信号,抑制炎症损伤级联反应,可减少神经元水肿、死亡和胶质细胞增生。神经炎症级联反应是引起新生儿HIBD的主要原因之一。目前,促炎性细胞因子白细胞介素-1β(IL-1β)已被用于预测新生儿HIBD的严重程度[13]。神经炎症级联反应可能会影响大脑发育,造成神经系统远期损伤,如脑瘫、癫痫及严重学习、记忆障碍等。因此,减轻HI后神经炎症级联反应,有可能成为HIBD治疗的潜在靶点[14]。
亚低温治疗是近年来治疗新生儿中重度 HIBD最具安全性和有效性的方法。但亚低温的神经保护机制仍不十分清楚,可能涉及抑制自由基生成和脂质过氧化,减少兴奋性氨基酸释放及白三烯的合成,降低脑组织基础代谢和能量消耗,减轻血脑屏障损失及抑制神经细胞死亡等多种途径。其中,抑制炎症也是亚低温发挥神经保护作用的重要机制之一。Rocha-Ferreira等[15]进行了动物实验,将新生仔猪随机分为对照组(NT,n=5)和亚低温治疗组(HT,n=6),每间隔4~6 h分别获得NT组及HT组的血清及脑脊液样品予以测量,结果显示,仔猪在HI 6 h及12 h后,HT组血清中TNF-α水平明显较NT组偏低,仔猪在HI后48 h HT组脑脊液中IL-8浓度较NT组明显偏低,提示亚低温治疗对新生仔猪HI后的炎症细胞因子有不同程度影响。美国学者Orrock等[16]将36名进行亚低温治疗的中重度HIBD新生儿作为研究对象,治疗24 h后促炎因子IL-1β、IL-2、IL-6、IL-8和IL-13降低明显者,治疗效果较好;治疗72 h后若仍存在IL-6升高,常常提示患儿预后较差。Webster等[17]研究表明,亚低温治疗可通过调控炎症和TNF-α,进而降低IL-1β和IL-18的表达并增加抗炎因子IL-10 的合成,是亚低温治疗新生儿HIBD的神经保护机制之一。
褪黑素(melatonin, MLT)是一种由松果体分泌的内源性吲哚类激素,脂溶性高,易于通过血脑屏障和细胞膜,且具有强大的抗氧化作用。抗炎特性好是其发挥神经保护作用的重要机制之一。MLT及其主要代谢产物(如6-羟基、N1-乙酰基-N2-甲酰基-5-甲基、N1-乙酰基-5-甲氧基喹啉和环状3-羟基褪黑激素)可通过下调部分炎症因子[如IL-6、IL-8、TNF-α和环氧化酶(cyclooxygenase,COX)]和前列腺素(prostaglandin,PG)等[18],从而发挥神经保护作用。此外,MLT还可通过阻断或减少磷脂酶A2(PLA2)、脂氧合酶(LOX)和环氧合酶1(COX-1)等炎症衍生物的激活发挥抗炎作用[19]。在缺血性脑损伤中,MLT及其代谢物通过逆转卒中后炎症反应和水肿,抑制炎性细胞因子产生,减少一氧化氮合酶(NOS)的表达,防止NF-κB向细胞核的移位和降低COX-2基因表达[20]等方式减轻脑损伤的程度。Balduini等[21]以出生窒息的小鼠为实验模型,结果显示,使用MLT治疗的小鼠体内单核巨噬细胞抗原(ED)1(注:ED1是小胶质细胞-巨噬细胞活化的标记)阳性的细胞数量减少,而未使用MLT治疗的小鼠体内ED1阳性的细胞数量明显增加,提示MLT通过限制小鼠体内巨噬细胞浸润和小胶质细胞活化,减轻中枢神经系统炎症。而且,母鼠产前预防性使用MLT可明显减轻出生窒息小鼠的中枢神经系统炎症。
孕酮(progesterone,RROG)是由女性卵巢合成和分泌的主要激素之一,除能调节生殖功能及月经周期外,还可作用于中枢经系统产生神经保护作用。RROG可通过减轻脑水肿、改善血脑屏障通透性、抗凋亡、给受损神经元细胞提供营养支持等方式来减轻HIBD引起的脑损伤。Li等[22]将30只7日龄新生大鼠随机分为3组:假手术组、HIBD模型组和PROG组,PROG组在诱导HI之前30 min腹腔注射PROG(8 mg/kg),24 h后处死所有大鼠,结果显示,HIBD模型组中大鼠海马区TNF-α和NF-κB的mRNA和蛋白表达水平明显升高,而PROG组中大鼠海马区TNF-α和NF-κB的mRNA和蛋白质表达水平明显下降,表明PROG减轻了HIBD后的炎症反应。目前研究[23-25]认为,PROG能通过如下机制在中枢神经系统中发挥抗炎作用:一方面,RROG可直接作用于神经元或通过激活神经胶质细胞,作用于缺血级联炎症反应的不同阶段,减轻脑缺血损伤;另一方面,RROG通过调节细胞因子释放,显著抑制缺氧缺血脑组织中IL-1β和TGF-2β mRNA的表达上调,并且还能降低促炎细胞因子mRNA的水平;此外,RROG还能降低外周免疫细胞的活化、迁移及小胶质细胞的活化,进而在中枢神经系统中发挥抗炎作用。
雌二醇(estradiol,E2)是雌激素中含量最多、活性最强的一种,由卵巢内卵泡颗粒细胞分泌,在维持女性第二性征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神经系统是E2的靶器官之一,且E2能在大脑局部合成,被认为是“神经类固醇”激素。HIBD后的神经炎症可引发初始脑损伤,减少神经炎症的发生是E2介导的HIBD神经保护机制之一。在哺乳动物和鸟类中进行的研究[26]表明,HIBD或脑外伤后脑内芳香化酶表达下调,引起星形胶质细胞局部生成E2减少,引起严重的脑损伤;同时通过增加E2在星形胶质细胞的局部含量,发挥神经保护作用。HIBD后脑内存在小胶质细胞和星形胶质细胞局部活化,称为反应性神经胶质病变,引起几种趋化因子及炎症因子合成和释放,造成神经损伤[23,27]。已有研究[23-24]报道,新生HIBD大鼠予以E2治疗后大脑受损区域明显缩小,其涉及的主要机制为E2能减轻反应性神经胶质病变,并能通过内质网应激抑制缺血引起的部分促炎细胞因子的产生。
众所周知,糖皮质激素具有强大的抗炎作用。既往动物实验[28]显示,糖皮质激素使用的时间及剂量不同,可发挥神经保护和神经毒性的双重作用。糖皮质激素对神经系统的双重矛盾作用,导致人们忽视了糖皮质激素有可能成为治疗HIBD的潜在药物。国外学者Harding等[29]在HIBD损伤后2 h,通过静脉注射或鼻内滴注法给大鼠施用地塞米松,0.1 μg组(n=18)与盐水对照组(n=20)相比,地塞米松使用组新生大鼠的脑梗塞面积明显减少;同样,在HIBD损伤后2 h通过静脉注射或鼻内滴注法给大鼠施用氢化可的松,静脉注射氢化可的松10 μg组(n=10)与对照组静脉注射生理盐水10 μg组(n=11)相比,新生大鼠的脑梗塞面积明显减少;鼻内滴注氢化可的松300 μg组(n=11)与对照组生理盐水300 μg组(n=17)相比,雄性新生大鼠的脑梗塞面积明显减少,然而两组间雌性新生大鼠脑梗塞面积无明显变化;但鼻内滴注氢化可的松50 μg或100 μg组(n=10),未显示出明显的脑保护作用。以新生大鼠HIBD为模型的研究[30-31]显示,在诱导新生大鼠脑HI前给予地塞米松,血管内皮生长因子(VEGF)和前列腺素(PG)表达上调,同时激活糖皮质激素受体(GR),前列腺素D2((PGD2)大量合成,从而发挥神经保护作用。目前,有关糖皮质激素治疗HIBD的临床资料较少,其治疗的理想剂量及应用的最佳时机值得进一步探讨。
米诺环素,又称二甲胺四环素或美满环素,是一种广谱抗菌的四环素类抗生素,其能与tRNA结合,起到抑菌效果。米诺环素容易穿过血脑屏障,在大脑中米诺环素通过有效抑制小胶质细胞的活性而发挥抗炎作用。同时,体外细胞培养和体内动物实验[32-33]表明,米诺环素可通过抑制小胶质细胞的增殖和活化来保护神经元,进而减少神经元的死亡。已有临床实验[34]显示,新生儿在HIBD发生24 h后开始给予米诺环素,连续给药1周,米诺环素一方面通过抑制HIBD诱发的小胶质细胞活化,降低脑内TNF-α和IL-1β等炎症因子的水平,另一方面通过抑制HIBD引起的神经炎症介质激活的方式明显减轻脑损伤。同时,在动物实验[35]中提示,米诺环素能减轻早产新生大鼠HIBD的脑损伤,将出生后第3天的新生大鼠(相当于人类妊娠24~28周)随机分为假手术、盐水注射组、HI 盐水注射组、HI低剂量米诺环素组(HI后2 h 45 mg/kg,此后每24 h 以22.5 mg/kg维持,连用6 d)和HI高剂量米诺环素组(HI 后2 h 20 mg/kg,此后每24 h以10 mg/kg维持,连用6 d),结果显示,低剂量米诺环素组及高剂量米诺环素组均能减轻神经炎症;低剂量米诺环素组仅能降低O1阳性少突胶质祖细胞(注:O1阳性提示少突胶质细胞未成熟)计数;而高剂量米诺环素组还能减少O4阳性(注:O4阳性提示少突胶质细胞未成熟)少突胶质祖细胞计数、髓磷脂含量及脑白质损伤面积。因米诺环素的相关慢性副作用,例如骨骼发育迟缓、四环素牙和诱发胆红素脑病等,限制了其在新生儿疾病中的应用。
布洛芬属非甾体类抗炎药(NSAIDs),是一种亲脂性化合物,易穿过血脑屏障,通过抑制环氧化酶活性,减少前列腺素的合成而发挥抗炎作用。澳大利亚学者Carty等[36]利用早产的HIBD大鼠模型,在HI 2 h后给予负荷剂量的布洛芬100 mg/kg,24 h后继续予以维持剂量的布洛芬50 mg·kg-1·d-1,连用6 d,结果显示,布洛芬治疗减弱了HI诱导的脑中COX-2蛋白表达以及炎症因子(IL-1β和TNF-α)增长水平。在成人脑缺血模型[37]中,已证实布洛芬可通过抑制中枢神经系统炎症,发挥神经系统保护作用。研究[36]认为,布洛芬通过减轻中枢神经系统炎症,在HIBD中发挥神经保护作用可能与下列因素相关:1)阻断HIBD后脑内(COX-2)含量的升高;2)降低脑内IL-1β和TNF-α的表达水平;3)下调小胶质细胞活性。布洛芬常用于治疗早产新生儿动脉导管未闭,其能否运用于HIBD新生儿的治疗,现仍缺乏相关临床资料及依据,今后可进行大样本、多中心的临床研究。
研究[38]还发现,鼻内植入人神经干细胞能通过抑制脑内IL-1β的表达,促进HI后NF-κB基因易位,减轻新生大鼠HIBD后神经炎症反应,进而改善新生大鼠的神经功能。此外,红细胞生成素、壳寡糖、咖啡因等也能通过减轻神经炎症反应在HIBD中发挥神经保护作用。
新生儿HIBD病理生理过程有炎症的参与,且炎症是引起新生儿HIBD的主要原因之一。亚低温治疗和褪黑素、孕酮、雌二醇、糖皮质激素等药物均能通过减轻中枢神经系统炎症,在新生儿HIBD中发挥脑保护作用。但是,目前除亚低温治疗以外,其余治疗方法尚未运用到新生儿HIBD的临床治疗中,故需进一步探讨炎症在新生儿HIBD中的作用机制,并以此为切入点,寻求适用于新生儿HIBD的安全、有效、可行的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