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云兮
他是我国眼内异物研究的奠基人,更是眼外伤专业的学术带头人,帮助无数患者重见光明。如今,年近期颐的他身体硬朗,虽然只有右耳能听到声音,但是只要有人提出问题,他都认真倾听。如果有人问他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99岁的张效房将毫不犹豫地说:“工作。”
愿做春蚕、吐丝不已、至死方休;甘当蜡烛、奉献光明、耗尽自身。这是张效房的座右铭。70多年来,他没有离开过眼科临床一线:为研究生批改英文病例、修改来自全国各地的眼科论文、身体允许时坐门诊……作为我国眼内异物研究的奠基人和眼外伤专业的学术带头人,99岁的张效房见证了中国眼科事业从起步到飞跃的历程,并以一位老知识分子特有的精神,证明在这个年纪,依然可以做很多事。
1920年,张效房出生于医学世家,六七岁时,当医生的这个念头已经在张效房心中萌芽。
而身为医生的父亲也一直教导他要学有所成报效祖国。于是抗日战争打响后,正在读高中的张效房坚定地选择了医学作为一生的事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不能到前线去打仗,那就学好医学,为国家服务。”
一个人在学问上能否有成,大多取决于他早年求学时奠定的根基。正所谓“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1939年到1944年,是中国抗战最艰苦的时期,也是中国高教史上最悲壮的一页。张效房半工半读,努力完成学业。每一个露水盈盈的清晨,他和同学们在宿舍门外的叠翠峰早读;每一个星光灿灿的夜晚,他们仍在柴油灯下苦学。于艰难竭蹶中,为自己找到一张暂时安静的书桌。
年轻时的张效房
从医学院毕业后,张效房来到河南大学附属医院(今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工作,他自告奋勇去了眼科。新中国刚成立时,卫生条件差,沙眼患病率居高不下。张效房就领着一群眼科医生下乡搞沙眼防治,风餐露宿,为全国的沙眼防治做出示范。改革开放后,慢性病渐渐突出,白内障成为致盲首因。传统术式不易在基层推广,张效房引进国外的小切口白内障手术并进行简化改进,至今仍在应用。“当时国内眼外科治疗基础薄弱,祖国和人民的需要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1955年5月,张效房开始攻克眼内异物这个世界性的难题,他夜以继日地对眼内异物的定位与摘出进行系统研究,没有合适的手术器械,就自己设计,没有手术案例可以借鉴,为了这份光明的事业,他一点一点结合实际摸索。
经过不懈努力,张效房改进、创新发明了30多项眼内异物手术专用的器械、手术方法,而这些发明他并没有申请专利。“我认为没有必要,经验是从病人身上来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方法推广开来。”后来,张效房所编写的《眼内异物的定位与摘出》出版,成为当时世界上第一部系统探讨眼内异物的专著。这些理论广泛应用于临床,使大量患者免于失明。
由于张效房在眼科医学界的突出成就,他经常被国外邀请讲学、做报告。一些大学甚至开出各种优厚条件希望他留在国外,都被他婉言拒绝了。“我哪儿也不去。我没什么成就,我的经验都是从一个一个中国病人身上获得的,我要报答生我养我的地方。”张效房说。
张效房参与编写的部分书籍及杂志
张效房的身体状况总是牵挂着周围许多人的心,因为看起来铁打的他,其实已经做了十几次手术:肾脏摘除、脑部支架、胸部肿瘤……而每次他都以超越常人的豁达度过危险,同事们都笑他越做越勇敢。有一次到美国开会回来,他感觉到头疼,下了飞机没有回家直接到医院,当时脑部就做了搭桥手术,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闲下来,手术后没多久就回到医院上班。
正是这次手术,让他留下了后遗症,导致了他的听力有所受损。从那以后,面对病人时,他都会歉意地表示让对方说话大点声。
2004年,张效房不幸查出患了肾癌,直接切掉一个肾。然而,他生病住院时也依然坚持留在工作岗位上。张效房每次住院都是在自己工作的医院,虽然他是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医生,但他从来不接受医院的特殊安排。为他治病的同事表示,十几年前住院的时候,他只说了一个要求,给他一张能写能看的小桌子就行。
张效房在修改稿件
“他在住院的时候会跑去查房,有时候也会到门诊去坐一坐诊,如果几天不工作,他就会着急。他虽然是我们的病人,我们有时候会开玩笑说医生才是最难管的病人。”护士说道。
张效房却说:“人生嘛,最后都有归宿,不过早一点晚一点就是了。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应该尽自己的能力来作出最大的贡献,我觉得这是对社会的责任。我没有老想着我多大年龄了就应该怎样做,我只是想着尽量地活下去,尽量地学习,尽我所能来工作。”
张效房住院期间也在工作
张效房在社会上还担任了许多职务,经常外出会诊、做讲座、做手术演示,但是他每次都会事先声明:“不要任何馈赠,不收任何报酬。”因其在眼科医学界的影响力,这几年义务讲座的邀请越来越多,然而他就算生病,也从来不拒绝,他说:“我也像他们一样,都是从学生走过来的,对他们很有感情,只要能对他们有所帮助,我就很愿意做这些事情。”
1978年,张效房等人白手起家,筹备创办《中华眼外伤职业眼病》杂志,经过40多年的发展,该杂志成为国家级核心期刊。随着年岁渐长,他的主要精力也放在杂志的编审上。下班回家,他总是手提一个装论文的白色布袋子,晚上修改论文,经常到凌晨2点。改一篇稿子,短则需要一两个小时,长则六七个小时。然而在扶持眼科新生力量方面,张效房一直都非常有耐心。“有的文章,我在上边写的字数跟作者写的都差不多了。”张效房笑道。
除此之外,这位走过近一个世纪的老人,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依然会准时坐门诊。面对一些慕名而来但未挂上号的患者,他常常忘记自己的年龄,顾不上喝水,长时间保持着一种姿势,精力高度集中,患者常常挤满他的诊室。“有的病人不远千里来等我好几天,我给人家解决不好对不起病人,对不起人家。”张效房说。
近几个月,应中华医学会的要求,张效房在专心编写《张效房眼外伤学》一书,每篇文稿他都倾注很多心血,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是他一生执着于眼科医学的见证。他说:“有人说,你这等于慢性自杀,最少少活两年。可我已经活了99年了,还在乎这两年吗?只要把这本书编起来,我少活多少年都没关系。”言语中透露出他豁达、开朗的人生态度,骨子里则是张效房对学术、对事业的认真与负责。
在病人眼里,张效房是一位周到细致、和蔼可亲的医生。经他诊治的病人何止百万,但他却始终保持着从医之初的热忱,认真细致地对待每一位病人。早年间,一位来自黑龙江的病人慕名找到张效房,手术前一天,患者的爱人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的家,送上一个800元的红包。张效房严肃地说:“我是一名医生,是一名共产党员,从来就不收这个的!”术后第二天,当纱布打开后,这位东北大汉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50多岁的汉子,当场感动万分,失声痛哭。张效房曾感慨地说:“我一直认为,就没有退不回去的红包!穿上白大褂,就要让白衣裹着红心,绝不能让白衣裹着黑心。如果让红包装进了白大褂,就玷污了这身神圣的白大褂!”
张效房坚持为病人看诊
在学生眼里,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师。作为国内眼科学的创始人之一,70多年来,张效房培养了大量的眼科学临床人才,桃李满天下。在张效房看来,培养学生,不仅是交给他业务,老师的一举一动对学生都有影响。他常对学生说,手术刀重量很轻,但拿手术刀的人要举轻若重。因为这把刀寄托了病人的希望,甚至生命。在手术台上,医生不能有任何私心杂念,要将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在那个时候,医生眼里应该只有病人。如果做不到这些,就不配当医生。今年70岁的张金嵩,1968年毕业于河南医学院,1978年成为张效房的首届硕士研究生,被大家称为张效房的“大弟子”。他从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眼科主任的职位上退休后,还继续在医院坐诊。“自己的老师还在给病人看病,自己怎么好意思偷懒。”谈起对老师的印象,张金嵩说:“活到老、学到老、工作到老。”而他也正将这种作风一步步传承下去。
此外,生活上一向俭朴的张效房教授先后将自己节省的100多万元人民币无偿捐献,用于成立“张效房医学学术基金”、资助年轻的眼科医生出国深造、购买眼科仪器设备发展眼科学事业。有人对张效房的做法不理解,认为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留点钱自己用呢?可他却淡然地说:“很多人为我们眼科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捐献点钱,就算对医学事业的一点心意吧。”而最令人动容的是,他曾发出感叹:“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趁我还有精力的时候,把我的所学和经验传授给大家,一刻不停地工作,一刻不停地来帮助培养下一代。”